你明知慎王已經伏誅阿父和阿母也被俘,你還攛掇長兄與二哥去劫囚救出慎王屍首隻為籠絡餘黨……你自己怎麼不去送死?!”
從前林青窈說過太多這些話,林元燁對此毫無波動。
隻道:“我會死的,你也會死,是人都會有死的那一天,你不必如此心急。”
“你還做著能讓林氏起死回生的春秋大夢呢,林元燁,你醒醒吧,建業那位置上已經有人了。”聽慣了這些車軲轆話,再說下去就是等著林氏門楣光耀之後他才會死阿父阿母在天之靈會諒解他之類雲雲……林青窈冷笑,也不欲和他多說。
如常譏諷一番便道:“行了,快把阿姊放了,你不要再……”
“林青窈。”林元燁打斷了她:“胡鬨夠了嗎?這兩年來你不是背著我和阿父偷拿米糧藥材出去接濟那些人就是在家中大鬨,你到底還是不是林氏女,你不知道我綁她來是為了什麼嗎?而且喬木說了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子,你好好看清楚了他是不是你阿姊。”
說著,林元燁又轉回腦袋,沉著眸光打量著林落。
晚間睡覺時因為把中衣係得鬆垮了些,所以他被綁時也是這副模樣。
直到現在他還穿著中衣,微微袒露的%e8%83%b8膛也能看出他並不是女郎。
總歸是瞞不住,林落唔唔了兩聲,示意林元燁將綁著他頭的麻繩取下來。
林元燁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屈下`身,為他解開。
而後隻聽林落道:“三哥哥,青窈妹妹,其實我一直都是男子。”
他的聲音落下,伴隨著林青窈驚訝的聲音響起:“什麼?!”
林元燁似乎並沒有太過的反應,隻沉著眼眸:“你……竟是男子?”
林落靜靜地看著林元燁。
“無妨。”
忽而一笑,林元燁扶著林落坐了起來,一邊給林落解著手腕上的麻繩,一邊輕輕道:
“小妹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我林氏子弟,小……阿弟,見諒,實在是我以為你不是小妹,手下人才這麼粗魯。”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林落:“……嗯,三哥哥,那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他的話換來了林元燁解繩子的動作幾分粗魯,粗糲的麻繩磨得林落手腕生疼。
林落“嘶”了一聲。
隨後隻見眼前的林元燁彎眼歉意地笑:“抱歉,手下沒個輕重。”
“不過阿弟,難得回來一趟,兩年未見,在此小住一些時吧,你從前的院子我還給你留著讓侍從常常打掃。”
此時的林元燁溫和笑意如舊,但分毫不像從前的他。
林落抬眼看他,隻見危險的光芒閃爍其中。
好……奇怪。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林元燁便起身離開了。
而林青窈在林元燁離開後撲上來。
她驚訝:“你……真是個男子?”
“嗯。”
“那……那樁賜婚你……”
“我不是已經嫁過去了麼,妹妹又提起作甚呢。”
林落對此並沒有多說。
林青窈扶著他一邊向外走去,一邊仍舊問:“你為何當年不說?”
“青窈妹妹,你那時想嫁去裴氏嗎?”
林青窈沒說話了。
她當然不想。
林落繼續,並非是譴責,而是平靜地敘述:“你不想嫁,君母也不會讓你嫁,便隻有我了。”
“並、並非是隻有你啊,隻要你說,阿母還會為我另想法子的。”
“……君母有和你說過,如若我不嫁,她便要斷了我阿娘的藥嗎?”林落垂眸:“而且我被阿娘男扮女裝這麼些年,林氏……不會責難於我阿娘嗎?”
“對……不起,對不起。”林青窈聲音小小的。
其實以前她就知曉這件事,也知曉林氏會如何處置林落,隻是方才一時沒想起來。
道歉是真心的,她如今才知歉疚。
記憶中她的皮相分明是清傲的,可現下垂眼看,林落卻隻看見低落。
難得的真誠。
“不怪你。”林落搖搖頭。
隻是……
少頃,林落突然又開口。
“青窈妹妹,為何我感覺三哥哥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此時林青窈已經將林落扶到了碧桐院內,早就讓侍從備好的熱水和傷藥都擺在桌案上。
“你小心點他,他現在是個瘋子。”提及林元燁,林青窈的眉眼沉了下來。
“很抱歉,昨日遇見你一事雖然不是我告知他的,但我沒想到我身邊一直隨我行醫布粥的侍從竟不知何時也成了他的人,所以昨日與你交談過後,他們把你的行蹤告知了他。”
已經被抓到了,林落便不在意此事了。
不過……
“瘋子?”
林落也注意到了,現下林元燁和林青窈的關係似乎有些僵硬。
是比先前他剛來時那種情況還要僵硬。
便是連兄妹都不互稱了,甚至該用惡劣來形容他們二人的關係。
“對,就是瘋子,雖然我不知道他抓你來的具體原因,但很有可能是為了……”
“窈娘子,你們在說什麼這般高興?”
一道淡冷的聲音隨著軟塌旁的窗扉打開而傳入,打斷了林青窈。
林青窈方才的聲音分明是咬牙切齒,但此人卻能睜眼說著瞎話。
見他出現,林青窈迅速變換了臉色,又冷笑起來:“是林元燁讓你過來監視我們的?東郭,真不知道你們兩到底誰是誰的狗。”
一方說什麼,另一方就去做什麼。
兩個人這兩年不分彼此的互相當著狗,真夠讓林青窈惡心。
東郭卻恍若未覺,淡著一張臉:“窈娘子在我麵前這般說說也就罷了,可莫要在元燁麵前胡說,小心他真把你嫁給裕%e4%ba%b2王那個蠢貨。”
“嗬,要嫁便嫁,我不說難道他就不打算把我嫁過去了?”
林青窈袖下的手明明都在發顫,“彆以為我嫁過去後會替你們說好話,等我嫁給那個老貨,你罵他蠢貨還要在上位後鳥儘弓藏還有林元燁說他不堪大用想要以他為餌的話我都會一一傳達。”
對此,東郭卻並無反應。
隻淡淡看著林青窈:“已經到了你出去行醫施粥的時辰,你今日不去嗎?”
“……”
林青窈走了。
東郭卻還在。
東郭,林落記得這個名字。
是林元燁在鄴水救下的那個小孩。
沒成想才兩年,小孩長得極快。
且氣度不凡,眉眼間還有些眼熟。
林落就這般看著東郭走近。
抬手,遞來一個錦盒。
“臉上有傷,記得擦,彆留疤了。”
東郭似乎過來隻是為了送藥,而後他就帶著侍從轉身離開了。
看著那身著的是比林元燁還要華貴的錦衣,林落垂眸。
換衣服的時候,林落透過屋中的銅鏡,模糊的看到了自己左臉下頜骨那邊有一塊紅色的印記。
摸一下很疼,但並沒有破皮出血。
而他的雙膝與肋骨處各有一塊青紅的淤色,被麻繩緊緊綁過的手腕更不用說,兩道紫紅的勒痕尤其可怖,在林落凝白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府中侍從雖然備了很多藥來,但顯然看著沒有東郭送來的那個名貴。
雖然容貌之事並不在意,但也不代表林落希望自己有損。
且好藥到底是有益於減輕傷痛的。
林落便打開了那錦盒,方取出藥,便看見藥瓶底下有一張字條。
——七日後,夜半三更,聽竹響行事。
這……
怎麼這麼快?
*
林元燁雖口中說著的是什麼讓林落暫住,實則卻是軟禁。
此時還是林青窈告知林落的。
因為林元燁將她也一並軟禁在了府中,不允出去。
“林元燁就是怕我把你偷偷放出去。”
二人一起用晚膳時,林青窈冷哼。
也是多虧了林青窈常常來找他,從林青窈這裡林落知道了帶他來的人是趁夜向他的侍衛房中吹了迷煙才能悄無聲息將他劫走的。〓思〓兔〓網〓
因時間緊迫,暫時沒來得及下殺手,所以那七個侍衛應當沒事。
除了此事外,林落還知曉了為何慎王與林宗柏勾結戰敗被抓卻並未引來將林氏一族抄家羈押的聖旨。
是因為東郡還有慎王的餘黨私兵,林氏兩位嫡子為慎王身死一事讓林元燁收服了他們。
以及東郭在東郡。
東郭是雍王的孩子。
雍王妻妾無數,但生了六個女兒,隻有兩個兒子。
一個癡傻,一個平庸。
唯有東郭,十分聰穎。
他現在是叫溫叢容,但林青窈習慣叫他東郭了。
如今林氏如喪家之犬就是因為裴氏,更是因為溫匡壽。
慎王死了一切本該結束,但林元燁不甘心,通著東郭帶著慎王餘兵準備孤注一擲造反。
從東郡直取建業,隻要成了,擁溫從容即位,林氏重現榮光。
“林元燁真是瘋得不輕!阿……阿弟,他原本抓你回來應該也是想要用你去籠絡旁人,好在你是男子……不過看他還不願意放你離開的樣子,你可要小心他!”
說著,林青窈有些咬牙切齒:
“還有那個東郭,你也小心些,從他來時我就瞧著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陰狠毒辣的……若不是這兩年他在旁邊攛掇著林元燁,林元燁也不會變得這麼神誌不清。”
兩年來,她眼看著東郡如何自繁榮昌茂到民不聊生。
隻為滔天的權勢。
但家中的決策她也無法更改,隻能默默做著力所能及的。
直到南坪坡那一戰……
她一直以為林氏最多隻會落得個嫡係三代抄斬旁係流放的下場,她不怕死,也已經做好了全家一道赴死的準備。
卻沒成想因為東郭,林元燁害死了兩個哥哥和遠在建業的阿父阿母。
東郭的出現,助長了林元燁的野心。
也惹惱了天子。
便害得一家人連屍首都不能在同一處亂葬崗團聚。
可對現下唯一的%e4%ba%b2人實難說恨,林青窈隻能去恨東郭。
林落卻若有所思。
是東郭在助長林元燁的野心嗎?
還是說,是裴雲之?
*
七日光陰似箭,這些時日裡林元燁好像很忙,並不在府中,連帶著東郭也不在。
林落心中疑惑的便也無人能詢問,隻能等待著紙條上的時間。
三更,月懸中天。
照著枝葉婆娑。
屋中早已熄了燭火,林落卻沒睡。
直到那幾聲竹響傳來。
“東邊……門……”
儘力思索著記憶中這些聲響的含義,林落心中默念著。
而後悄悄推門出去。
入夜的院中並沒有侍從,但林落也不敢提燈。
好在月色足夠明亮,林落很快到了後園中的東側小門處。
一個侍從候在那裡,腳邊正是燃過的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