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仔細聽有些聽不出來。
但因著次數有些多,便讓林落注意到了。
像是……破竹聲。
主院中唯有一小片竹林, 是竹枝被雪壓折了嗎?
分明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但林落聽著還在斷續響起的聲音,他忽而起身向窗邊走去。
將木窗微微推開一個空隙, 窗外的寒氣便直往屋內湧進。
目光向竹林看去,並無什麼特彆的。
本來就沒什麼特彆的。
不過是竹枝承不住葉上雪斷了而已。
隻是看了一眼,正待林落欲關窗之時,一雙手忽拉住了窗扉。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如玉,很明顯是一隻男人的手。
林落呼吸一滯,手中卸了力道,怔愣著。
隨著那扇木窗被打開,一襲輕甲狐領錦袍的裴雲之赫然立在了林落麵前。
許是來時匆忙,他並未換衣裳,湊近了些,林落便聞到了絲絲腥氣。
皺了皺鼻子,林落問:“你……怎麼回來了?”
不是要去好久嗎?
不知多久沒見過裴雲之了,突然出現在林落眼前,讓他眼睛不自覺地貪戀著一眨不眨地看。
半月不見,裴雲之好像變了些許,又好像沒變,還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神色,冷淡的眼眸中似有風雪,但偏偏眉目間不似記憶中的寒冽。
有隱約疲累。
“心有所念,便回來了。”
繾綣的聲線偏冷。
裴雲之怕身上的汙漬弄臟一塵不染香香軟軟的人,即便心中思念,但十分克製。
隻立在窗外,又道:“在城外路過一處梅林,瞧著開了些花,要去看看嗎?”
雖然裴雲之這些時不在建業,但是對建業裡發生的事還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林落已經許久沒有出過府邸了。
“好。”林落點了頭。
本該是要從門口繞出去的,林落卻直接爬上了窗台。
見勢裴雲之伸手扶了一把,堪堪穩住了青衣少年的身形。
待林落站穩之後,裴雲之牽著他出了府。
府外已然備好了兩匹馬。
先前在洛陽時由裴雲之教過騎馬,縱使隻學了兩日,但林落悟性極佳,如今也沒忘。
便隨著裴雲之便打馬出城。
身旁的景色不斷變幻,穿過長街小巷,直到出城到了一片梅林裡。
梅林裡的花如裴雲之所說一般,開了星星點點。
雖然梅花開了不是什麼驚奇的事情,但是林落其實很少見梅花。
應該說從未見過。
除了野竹野菊常見,梅花這般物什,沒什麼人種,便沒見過。
下了馬走在梅林中,他閉了閉眼,深深的感受著梅花的沁香,卻忽的在臉上感到一點冰涼。
睜開眼,林落看見片片雪花落了下來。
他連忙轉身,與裴雲之相視。
“夫君,又下雪了。”
皎潔的月光下映照出片片晶瑩雪花,而裴雲之一襲錦衣姿態端方立在那裡,滿身傲雪淩霜。
眼前人儀態雅正,身上的血跡似乎都做了色染,是頂好的清貴公子,半分瞧不出是會言笑間就拔劍殺人的模樣。
可輕甲護腕還是隱隱透出了幾分肅殺。
“嗯。”裴雲之頷首,以示應答。
梅與月色映雪,但他眼中唯有身前的清瘦身影。
被那雙清冷眼注視久了,林落輕聲道:“歲寒三友,如今唯有鬆柏未曾見過,但見郎君,如見鬆柏。”
巧話出口便是。
一如嫁來之前。
聞言,裴雲之眸光微動,低笑一聲,繼而是他意味不明的語調:“落落還是那麼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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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彎眼笑了笑,林落換了話口:“夫君這次回來,還走嗎?”
“嗯,今夜隻是路過建業,稍後便又要啟程了。”
“哦……那我呢?不要我和你一起走嗎?”
話聲似有失落,隨著眼簾垂下。
但林落心底是欣喜的。
“如今林氏探子不在,林氏也暫顧不上你,不必憂心林氏對你的要求。”
垂著的頭讓人看不清小人兒心緒,隻以為是不舍,或是不安。
裴雲之上前一步,捏了捏人臉頰軟肉。
喉間滾了滾,無聲吞咽了一下,他才道:
“落落,我此行是去北地,年前年後或許都會在那裡,約莫驚蟄便會歸來,如今各地動亂,所以年關前除歲旬假時……你就在建業哪裡都不要去,可好?”
“嶽母那邊也不必擔心,我會派人去東郡。”
如今之勢,便是他自己身邊他也難保安全。
似乎唯有建業,尚還在宮中侍疾的兩王之間保持著各懷鬼胎的微妙平衡。
不過即便如此,裴雲之還是不放心。
他說:“你在府中如若覺著閒來無事,有空可以學製辨認竹響。”
“竹響?”林落歪了歪頭。
是什麼?
裴雲之自袖中拿出一物,遞給林落。
“便是此物,選用合適的細竹,將竹節中空清理,再在其間填上燒物,點燃發出短促脆響可作密信。”
隨之拿出的還有一張素紙,正麵記著長短聲含義,背麵則是如何製作。
林落接過垂看。
裴雲之道:“記下後便可將紙燒了,我不在建業時,若建業也起動亂,你隻管燃一枚竹響。”
“旁的人都不要信不要管,會有人來護你離開。”
是隱匿在建業的一小支精銳。
足以護林落一人離開。
拿著手中一根手指般細長的物什,在裴雲之的引導下用火折子點燃扔至雪地中。
一聲聲長短不一的竹枝折斷輕響,就如同風吹或雪壓斷了木枝。
很輕,很不明顯。
但稍稍走遠些,還是很清晰。
林落還是頭一回見這種用於傳密信的東西,一時有些驚奇。
忍下想立即尋來材料%e4%ba%b2手試試如何做的衝動,他頓了下,遲疑出聲:
“夫君把這般機密教給我,不怕我告知旁人嗎?”
“落落不會。”
“那我若是告知了呢?”
“那便……告知罷。”
裴雲之眼中折射出雪月清光。
“小舟入水,吞沒或是同遊,任憑濤浪波瀾。”
看吧,果然是在騙人。
平靜的暗色瞳孔裡是難測的晦暗。
不可能是真話,一定有隱瞞。
林落是真不知曉他如今對裴雲之來說還有什麼用途。
或許是見他色相著實滿意,喜愛一陣兒便什麼甜言蜜語鬼話都說得出來
或許……還有彆它。
總之他不能再貪戀下去,他不想死,他還有阿娘要照顧。
“夫君既以誠相待,我也沒什麼好回報的,這枚穗子便給你。”
就在二人離開梅林回到府邸門口,裴雲之要離開時,林落解下了腰間的穗子。
是李茹給他的那枚。
本是沒打算送的,但還是送了。
將其收下係在腰間,裴雲之忽道:“落落,再等等,很快……”
一切都會圓滿的。
什麼很快?
林落不知道。
他隻道:“夫君,一定要平安。”
雪下的愈發大了,落了兩人滿頭,卻又都融在發間。
聽見林落如此說,裴雲之眉眼微彎笑道:“好。”
旋即躍身上馬,颯颯如流星。
*
裴雲之走的第二日,送去葉氏的信回來了。
是一個銀樓鋪子的店家送來的。
彼時店家說是前些時有人為林落打了套頭麵。
如今打好了,該是要試試合不合心意。^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若是不合,須得拿回去重做。
林落本以為此事是裴雲之吩咐的,便讓人進來,去房中鏡前試戴。
隻不過剛進入,那店家便一手打暈了隨林落進來的滿珧。
店家是個相貌平平的中年女子,和人說話時溫溫和和的,掛著笑十分%e4%ba%b2和。
卻不明竟能悄無聲息地打暈一個成年男子。
讓透過銅鏡瞧見這利索動作的林落一驚。
旋即便拿起了簪子護在身前。
“你要做什麼?”林落驚疑不定。
隻見店家在將滿珧放置地上後,向他微微福身。
即便此時林落還穿著羅裙,點了胭脂水粉,模樣俏麗水靈。
店家卻道:“林郎君,五日前你傳信於葉公子,今日我是遵葉公子之命來帶你走的。”
“葉”字一出,林落便緩緩放鬆了緊繃的身軀。
自雍王府那一夜,林落便打定了主意要立即離開。
不能再沉溺下去的。
將近三個月,想來裴懷川那邊的進度也快了。
於是五日前他趁著冬至剛過,說是要去%e4%ba%b2自挑些錦緞為裴雲之裁做裡衣出門。
而後在街頭找到了一個攤販塞了些銀子,托人向丞相府送去信箋。
“不是要做成意外麼,今日便走是否為時過早?”
林落聽全了話,微微蹙眉:
“且你一來我便離開消失,你以後應還要在建業行商,貿然如此恐是不妥,不若過幾日我尋機出城一趟,那時作成匪徒劫道再走如何?”
“自是可以,不過,昨日東郡也有一封半月前的書信傳來,讓葉公子代為轉交於你,還請林郎君看過之後再做決斷。”
店家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箋。
裴懷川傳來的信?
眉心深了幾分,林落心跳空了一拍。
他覺著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待接過展開,隻見其上書:伯母忽患重疾,難以跋涉,蔦蔦,可否提前離開?
難以言喻是什麼感覺,腦中忽如覆上一層霧。
呼吸急促,又停滯,再急促。
回過神來匆匆將信箋折起,拿火折子在屋內銅盆將其點燃一角,林落說。
“請帶我走。”
去東郡,越快越好。
*
匆匆在建業一夜,裴雲之便連夜趕著陸路又登了船。
方坐在船艙解了護腕,垂袖一副文人公子相。
門口忽傳來“篤篤”兩聲響。
沒待裴雲之說話,旋即門被推開。
是司寇淙走了進來。
回手將門扉攏上,下一刻他的話聲也隨之而至。
“裴雲之,我都替你累得慌。”
護腕疊在一起放置桌案一角,裴雲之一邊取出茶爐,一邊淡淡道:“累什麼?”
“你腦子裡謀劃的事太多,難道不累?”司寇淙反問。
“虧你還讀的書比我多,你聽學都聽到狗肚子裡去了?人臣之道權謀之術你該是最清楚不過,這麼多年來都是如此,近來你是怎麼了?”
司寇淙繼續說:
“越俎代庖之事從未見你做過,還領兵行軍……縱使溫匡壽承諾你待他登基便擢升你為太尉,但櫟王一事,你找他要兵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你如今自請領裴氏私兵去北地作甚?”
“雲之,你在打算什麼?”
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