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可……他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走出茶館上了船,他看著手中的穗子,心緒有些複雜。
不知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還好。
他與裴雲之還有一些時間。
*
抵達建業下船時,落了雨。
斜斜雨點子裡,船下岸邊有一人撐傘正侯著。
玄色的衣袍,袖口束了皮質護腕,冷凝麵容上眉眼似覆著霜。
這副冷峻模樣不像是一個文官,倒像是個武官。
隻是蓋了萬物的沉寂威壓在走近林落時儘數消融,冰冷漠然自傘偏來時便全然不見。
未撐傘的手去握住林落大氅底下的手。
還好,是熱的。
隨著裴雲之向不遠處馬車走去,林落忽道:“夫君,我們好像每一次見都在雨天。”
“雨水充沛豐年,你我也一定圓滿。”裴雲之扶著林落上了馬車。
在裴雲之再上來時,透過挽起的車簾,林落似乎瞥見一株蔦蘿纏繞在碼頭邊的木樁上。
雨多是好,可惜蔦蘿不喜寒冷,喜歡溫暖的氣候。
……待步下馬車入了府邸,任裴雲之牽著,走過一路與在洛陽時截然不同的園林。
冷清的景致,大片的竹林深綠。
並無會開花或有色彩的景致。
若說愛竹,林落並不見得裴雲之有多喜愛。
可為何此處隻有竹?
慢悠悠地走在回廊間,林落疑惑,但沒問。
待隨著裴雲之到了主院,侍從已備好了沐浴的熱湯與乾衣。
並未留下伺候的侍從,房門合攏後,裴雲之便熟稔地開始為林落解腰間係帶。
鬆垮垮的衣衫瞬間吞沒了林落被束時纖細的腰,卻又在下一刻衣袍撥開時窺見。
多日來的不見引人思念。
在此一瞬,如乾柴烈火,霎時點燃熊熊。
*
涼寂秋夜,淅淅瀝瀝的雨將白日餘溫降下,窗前燈火將屋外簌簌綿密細雨染色,如茶溫潤。
雨勢迅疾,洗過山永,蕩下回音,最終隻餘薄霧輕飄在林落眼前。
不知是嗬出的水汽,還是屋外擠了木縫進來的。
待又抬了熱湯進來洗過,在身前人捏著他的小%e8%85%bf細細擦拭之時。
林落倚在床沿捧著一碗隨之送來的牛%e4%b9%b3,晾了會此時恰好溫熱。
於是一邊小口啜飲著,他一邊看著木踏上著了白錦中衣的人,忽道:“夫君,你肩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方才迷糊時,他並未忘記在裴雲之身上,他看見了一道傷痕。
是新傷。
身前人卻恍若未聞,隻在仔細擦拭完左%e8%85%bf上的水珠後,放上榻,拉過錦被攏了攏。
又握上林落的右%e8%85%bf。
輕軟的%e8%85%bf肉讓其不敢用力捏,可不防還是在拿過之時留下了一小片紅痕。
其實也不知是他捏的紅痕,還是方才%e5%90%bb的。
“是來建業時的船上被水匪傷的嗎?”
裴雲之不說話,林落也不在意,隻再度發問。
縱使已是結疤了的傷痕,可林落分明記得在來建業前,裴雲之身上還沒有這個傷口。
左肩上連到了鎖骨。
走勢分不清這人是想砍下裴雲之的左臂,還是他項上人頭。
“……”
身前人還是沒說話,此時也恰好將他右%e8%85%bf擦乾,攏在了錦被中。
正當裴雲之去擱置手中乾巾之時,林落坐直了身,遞出碗。
“夫君,喝完了。”
頓了頓,裴雲之便折身來取。
隻是手剛伸來,便見林落換手,用沒端碗的手拉住他。
一手將碗放置一旁桌案上,林落一邊仰頭看裴雲之。
“你為什麼會受傷?”
烏黑的發順在耳後,清冷雋逸的眉眼垂看,%e5%94%87抿著,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
他不想回答。
可林落偏要他回答。
再次重複:“你為什麼會受傷?”
不是他做的局嗎?為什麼會受傷?
仰起的臉龐純淨美好,盈盈水眼中的碎光卻滿是固執。
裴雲之隻好輕歎,作答:“落落,我說過,建業危險,受傷自是在所難免。”
還是沒說是不是船上受的傷。
但林落也不必再問了。
一定是。
林落不懂天下之事,更不懂朝堂詭譎。
但他知道,這事一定與奪位之爭%e8%84%b1不開乾係。
傷了裴雲之的有一人,那裴雲之所傷的呢?
如裴雲之這般的人一定很多吧,且還不如他這般尊貴,不如他這般多謀。
上位者爭來奪去,下位者也為之付出性命。
如今這是刀淺,裴雲之尚且存活。
若是刀深呢?
林落的呼吸驟然變得很輕,握著裴雲之的手卻力道變緊。
他問:“裴雲之,家族真的很重要嗎?”
名利、地位,真的很重要嗎?
值得去付出性命的代價,隻為維係家族,妄圖以此長久無衰嗎?
明明粗茶淡飯一生,也挺好的。
“如今官場非門閥世族子難以入內,如若不爭鬥,門楣衰落,便後世全絕。”
裴雲之說:
“既已為世族,便不得%e8%84%b1身。”
沒說重不重要,可林落心裡知道了。
重要的。
若不重要,便無人會去爭奪。
便也不會有草芥人命之事在門閥世族間屢見不鮮。
如今傾軋之下,跌落塵埃或無法上爬便注定尋常人若是一個不注意,便會死於上位者刀下,冤屈不能。
天下之勢如此,無人能改,能改者不會願改。
自己也是因世族獲益之人,因林氏、因李茹遠見獲得學識入東隅書院求得閒雲野鶴。
可非是人人都能如他,輕易買來昂貴的竹卷筆墨,日日研讀臨摹。
如山傾倒壓來無力抵抗,林落忽喘了口氣,鬆開了手。
雖同為世族子,但林落因並不在林氏主宅長大,也未曾去過湘青堂。
他自對林氏並未有太多牽掛,更不願將一生用來維係林氏。
但他知道,裴雲之會的。
身受其利太多,更需要繩其祖武光耀門庭。
他尚能%e8%84%b1身,裴雲之不能。
*
自來建業那日一見稍許鬆快,過後裴雲之便又匆忙了起來。
白日裡裴雲之忙於公務見不著人,不是外出就是在書房。
不欲去打擾,林落便在屋中看書。
府中有很多絕卷,甚至翻著,林落還在房中書架最底部找到了一卷遊記。
其上筆墨有些稚嫩。
林落展開看了,才覺若說遊記,也不算。
倒像是手記雜談。
其上所書各地美景,又寫學堂趣事,也有兵場心得,伴著途中顛簸心事,見水患橫災還記下一些醫方與些許藥材,後方還有小字敘說其藥幾度味苦雲雲。
筆者年歲不大,卻所知頗多。
稚童還寫曾見同齡孩童已在田中務農,借宿落腳之時孩童見他溫書,眼切切,他便贈書一卷,還教其識字。
孩童極其聰穎,但他無法在此多做逗留。待回程時路過本想再教一二,卻聽孩童說竹卷被雙%e4%ba%b2換了銀錢,用以度過田地乾旱。
看到此,已是卷末。
最後一支簡上小字書:他說,阿父告訴他,有一卷書、識幾個字是無用的,他無法知曉更多的字,就算知曉了,也改變不了任何。
——能改變的。
稚嫩的筆跡在最後四字上初顯鋒利,林落看這筆勢覺著有幾分眼熟。
但也看不出太多。
待卷上係好放回,林落才覺已是日落。
此卷被裴雲之放置書架最底部,想來是沒看過幾回的。
不得不說,林落覺著裴雲之與自己的喜好著實相似。
屋內書架中的書卷除了兵卷外,他都覺著十分合胃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忽想起裴雲之,林落記得其今日午間就回來了。
隻是匆忙陪他用過午膳之後,便又去了書房。
瞧著此時還未到用晚膳的時辰,裴雲之午時又未吃多少。
想了想,林落起身向膳房走去。
*
小雪後天暗得早,侍從在前方提燈照路,林落提著竹籃跟隨。
書房小院中並無林木,便是連竹子都未曾有。
林落叩門得了應聲後便踏入屋子,隻見裴雲之已然起身。
見是林落進來,裴雲之上前輕輕將他擁住。
“怎麼來了?”
“做了碟糕點,想給你嘗嘗。”
聞言退開了些,將林落牽至屋中軟塌上坐下。
裴雲之看著林落將竹籃中的糕點端出,忽然眼含笑。
他問:“落落先前不是說不好做這些麼?”
鄴水那日的話如今被他翻出來說,惹林落臉微紅。
嗔去一眼,林落道:“你不吃算了。”
說著,作勢就要將糕點重新放回竹籃。
“吃。”眼中笑意漸濃,裴雲之自林落手中又接過糕點,放置桌案上。
鬆風水月的人一笑,便化了方才眸中寒潭古冰,隻剩清華朗潤。
倒了些冷茶,吃了兩塊糕點。
看著林落,裴雲之忽問:“落落,給你作副畫可好?”
書房軟塌邊白日便開了扇窗透風,恰好此時讓如洗如灑的月光傾瀉。
照在林落身上便像是仙落凡塵。
而銀月如勾,似是勾著林落,不知何時會入月不見。
“可彆是又要在我身上畫。”
林落還記著上回裴雲之說寫字,卻是在他身上寫。
裴雲之說:“自是不會。”
於是林落答應了。
“好。”
上回林元燁說要給他們做畫也沒做成。
林落還從未有過一副畫著自己的丹青。
裴雲之起身去取來了筆墨紙硯,待擺好,他便瞧著林落。
每一回都下筆極緩,還要再看半晌。
估摸著都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林落卻隻看見案幾紙上隻有寥寥幾筆。
他不解問:“為何這麼慢,難不成夫君丹青不好?”
裴雲之道:“是,也不是。”
“落落的模樣,我恐畫不出半分,須得斟酌仔細再下筆。”
許久過去,終是畫好了。
裴雲之再題字,才拿與林落看。
其上寫的是《子衿》。
林落撇嘴:“這字你現在才送我。”
“抱歉。”裴雲之淺笑:“如今才贈與你,希望為時不晚。”
*
冬至前,雍王生辰相邀眾人府中作宴。
作為裴夫人,林落自也前去。
雍王府高牆綠瓦輝宏,便是回廊矮欄都用白玉雕成,鐫刻細膩的白玉在日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穿過前廊,待真正踏入作宴的堂中,敞開的門使林落入眼便看見的四根基柱立在內,將一個堪比小院的屋子撐起。
他麵不改色地仔細打量,一根柱子似是需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圈攬住,金紅交織的浮雕盤踞其上,連著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