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稍稍頷首, 便不再疑。
徐徐邁步間, 侍從終是停在了一間廂房門口。
他敲了敲門,再退開旁側。
“吱——”
門扉小聲打開, 卻不是林青窈。
而是一個侍從。
“見過女郎。”
侍從話聲方落, 屋內林青窈抬眼見門口是林落,停了手拿帕子碾了碾%e5%94%87角, 才道:“阿姊來了,正好坐下一道用點冰甜湯吧。”
半晌未見林青窈換好衣裳,林落本以為林青窈是動作慢了些。
待進屋,才見原是林青窈早已換好了乾淨衣裳,跪坐小幾前,已是用了半碗甜湯。
微微蹙眉,林落近身在對案跪坐下來。
“青窈妹妹,怎的你更衣後未去前堂?”
任著身邊侍從將已然不冰的甜湯拿了下去,又端上兩碗剛盛的甜湯。
還冒著絲絲寒氣。
林青窈執玉勺攪了攪,才回:“方才更衣後是預備去前堂的,不過侍從說裴太常讓人備了甜湯,又說雨勢太大,邀我們在此留宿一晚,讓我瞧瞧廂房內還要添點什麼,稍後讓侍從進城去與林氏傳信時一道采買。”
“這些事兒堆一塊兒,我便忘了,阿姊勿怪。”
此時屋外天仍作昏暗,疾風驟雨未歇,已是辨不清如今何時,也瞧不出幾何會雨停。
這般情勢下,道路泥濘,侍從騎馬尚還能進城,馬車卻不成。
讓他們在此留宿倒也尋常。
隻是現下說起,又見林落眉尖稍蹙,林青窈也覺任林落一人與那裴長公子獨處不好。
照理說,定了%e4%ba%b2的新人是不該婚前相見的。
不過好在那裴長公子設了屏風,應也無礙。
且她與那裴長公子方才稍稍交談過,覺其人謙謙君子。
應不會太過逾矩。
這般想著,但林青窈卻未見林落眉間解開。
她本欲舀湯的動作停滯,小聲問:“阿姊……為何不虞?”
心覺林落並不是一個會與她置氣的人,也甚少見他如此。
林青窈想了想,再問:“阿姊可是不想在此借住?”
“嗯。”林落這才應聲。
借住……
林落一想還要與那裴長公子相處,便覺不適。
“可雨路泥濘,此處距城中十幾裡,實在難行。阿姊若是因禮教不妥不願與裴太常共處……這不是我也在此麼,無礙的。”
林青窈道:“方才你也見過裴太常了,雖未見人,卻也溫和有禮,對待我們頗好,往後你嫁過去應不會太過被為難。”
話轉幾道到了婚事上,林青窈好似全然忘了林、裴兩氏不和之事。
“……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林落自知今夜恐怕是不能離開了。
便也不再多言,隻垂眸捧碗。
絲絲涼意自指尖沁入,遊至五臟六腑。
%e5%94%87角輕嘲隨瓷白玉勺含沒隱去。
裴長公子……
若其人真好,為何林青窈自個兒不願嫁呢?
全然是因為林青窈隻想尋同心人的緣故嗎?
他覺不是。
林青窈隻是想活。
世族門閥,家族之重。
姓氏、出身在此世間,遠比情與命重得多。
所以,縱使世族聯姻是為尋常事,但林青窈獨獨不會願嫁去裴氏。
兩家之爭,注定在未來新帝登基後,有一族消亡。
而在那之前,隻要如今天子一死,無論裴氏願不願意讓林青窈活……
林青窈都得死。
享世族之益,也要為其維係。
傲骨清潔的名聲也是世族的利益。
林青窈不願赴必死之路,李素芸也不會願。
那隻有他。
或許世間若無他,林家也會為林青窈再布局其他門路。
隻是如今有他這麼個無人知曉的‘庶女’在,名正言順天衣無縫,林家便不必多費心思了。
這些事林落先前不是不知曉,不過如今細想,還是會覺心哀。
好在天子雖是遲暮,但應也有幾年可活。
屆時他嫁去裴氏,還有時間再籌謀李小娘之事。
且看那裴家庶子屆時是否能愛他憐他,也一道為他和李小娘謀出生路。
不至於讓他淪為一株被傾軋的微草。
*
和林青窈略略說了幾句話,林落便被侍從帶向他的房間。
與林青窈的居所不同,林落的居所是往著竹林深處走的。
這讓林落奇怪。
他問:“為何我不與青窈妹妹近處住?”
不是說客宿廂房在北處嗎?為何又帶他向東邊兒走?
早已聽了吩咐的侍從道:“因著長公子好靜,隻備了一間待客,其餘居所都用作了儲物掛畫,現唯有東竹林處還有一間空置廂房,還請女郎見諒。”
隻備了一間待客?
眼珠微轉,林落稍稍沉%e5%90%9f一瞬。
再問:“彆苑客舍如此之少,那……素來聽聞裴二公子喜好遊曆山水,裴太常又好靜,若是裴二公子來了鄴水,可是住在鄴水城中的宅邸?”
“二公子若是來鄴水,因城中宅邸景致尋常,通常不會在城中落腳,倒是會來此處小住。”侍從回。
“那城中的宅邸可是就這般空置了?”
侍從搖頭:“這倒不是,長公子述職公務繁忙之時,也會在城中宅邸小住。”
僅是裴長公子一人偶來鄴水述職,卻有兩處私邸。
林落若有所思垂下眼。
真是……財大氣粗呢。
心中雖是這般想,他口中卻再問:“既是如此,我們住在此處是否不太好?若是裴二公子來此,豈不是沒有他的住處。”
林落話聲淡淡,在廊外瀟瀟風雨中並無彆它情緒摻雜,似隻是略有好奇。
侍從道:“裴二公子雖是行蹤不定,但要來彆苑之前也會遣人來告知一聲的,女郎如今僅是借宿一晚,無用憂心此事。”
鋪墊了一圈兒,林落就是為了問這個。
卻不明是得到這個答案。
蹙著眉,林落不說話了。
這庶子是沒來鄴水嗎?
那為何臨川那日他問是否是來鄴水說替娶一事,那庶子應了聲?
真是……騙子。
*
心間雖是不虞,但林落也知曉。
那庶子並未說究竟幾時到鄴水,便隻當是還未歸來。
說起來……
他似是也記得,那庶子行水是借了瓊州牧的艨艟。
而因著水匪一事,瓊州牧好似至今還在臨川剿匪。
那,許是那庶子還未到鄴水吧。
自顧自為那庶子又找了借口,林落算是將自個兒心思安撫了些。
待穿過了回廊來到廂房前,隻是方進去,林落便微怔一瞬。
偌大屋室內,木梁四圍有白玉垂穗幔帳裹柱,桌案上是琉璃寶鏡,一旁擺著玉碟,盛著還凝著點白霜的冰果兒。
此處陳設雅致奢華,這是與林青窈的屋室全然不同的模樣。
“這……”林落遲疑,想回首詢問那侍從為何。
卻見身後門扉已被帶攏。
話湮滅在喉間,林落也不便追著人去問。
隻好默了聲,稍稍走近內室。
方才隔著幔帳便見內室的桌案後好似有一個書架,如今走近了細看,便見其中許多是林落從未看過的竹卷。
應是裴氏私藏。
見其書卷如此大咧咧放在這裡,也未有人叮囑,林落想來是能看的。
便拿起一卷,向窗邊軟塌走去。
待上榻拿了火折子點上燭台,籠了紗罩,卻仍覺有些悶。
林落便稍稍推窗。
隻一抬眼,恰見竹林中那個屋室。
距離此處到還頗近。
對此並未在意,旋即林落便倚案,打開了竹卷。@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若說世家藏書有何珍貴?那便是不流於世,且之精美。
尤其是一卷《扶滄詩集》,林落讀完,心歎其描繪扶滄景意入神。
不僅如此,林落見此卷墨新,是近幾年所書。
其上字跡遒勁淩厲磅礴大氣,心之高氣之遠還有幾分出塵,煞是好看。
若不是此處沒有筆墨紙硯,林落甚至想臨摹一番。
如今看著,隻能以指作筆,在桌案上描畫。
……冷意稍重,一陣清風從窗外吹進,撥亂幾許灰暗竹林間唯一的燭台亮光。
忽閃間,林落自竹卷上移開目光,才覺屋外自尚有明光已到漸漸濃暗如墨。
是真入夜了。
“女郎,該用膳了。”
正倚案細細勾畫著,屋門叩響,侍從聲響自窗外傳了進來。
隨即還未待林落抬眸,便聽門扉推開。
侍從拎著食盒進來,見林落是在看書,並不意外。
隻一邊將食盒打開,一邊道:
“此處彆苑長公子一兩年才至一回,藏書甚少,一半置於此處,一半置於長公子居所,如若此處書卷女郎都看過,想看些新鮮的,長公子吩咐過,女郎稍後可自行去他居所挑取。”
將竹卷收了放置一旁,林落瞧著食盒,以及聽著侍從的話,略微挑眉。
方才聽見侍從說要用膳,他還以為是要去前堂與裴長公子一同用膳。
沒料到原是在屋中用膳。
不過也好,他本就不想見那裴長公子。
尤其是方才堂中一遇,他總覺著那裴長公子非是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謙潤。
畢竟就算那裴長公子不知替娶一事,但那般與他絮絮溫言……
也很不對勁呢。
分明不好色相,又知此樁姻緣隻是奉旨而為、其背後牽扯眾多並非良緣。
裴長公子卻裝得並無半分不滿一樣。
還讓他去其居所選書……
如此體貼關照,都險些教他以為裴長公子傾心於他呢。
可他覺著,這裴長公子就是條蛇,還是一條毒蛇。
緩而軟地遊走在人的身邊,無人知曉何時會露出毒牙。
腹中揣摩一陣兒,林落才回。
“多謝裴太常好意,不過此處藏書之富足以解悶,稍後就不去叨擾裴太常了。”
“不叨擾的,方才聖上急召,長公子去城中行宮了。”侍從猶豫了下,“怕是今夜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
他眼眸霎時一亮,惹侍從略有怔愣。
不知是看林落麵容太過穠豔,還是不解其為何眉梢浮喜。
“咳。”忽覺失態,林落倏爾垂眼,輕咳一聲。
不再言語。
*
用完晚膳再度洗漱後,屋外還在下雨。
夜裡看了會兒竹卷,林落便睡了。
“嗚轟……”
夜間忽有驚雷炸響,惹林落驟醒。
分明入睡前已是漸微的雨勢又猛烈起來,大雨直墜而下打在層疊屋瓦上,又順流而下,淅瀝作響。
天地間隻餘隆隆水聲。
如此聲勢浩大,林落是睡不著了。
他坐起身,在漆黑屋中,忽見夜間開的窗還未關。
分明開著窗,卻還是覺著幾分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