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色微歎:“好了,臨川一事你準備如何向雍王解釋?”
“不解釋。”裴雲之回道。
“你不解釋?你打算讓我也一起被雍王懷疑嗎?”
司寇淙雖是如此說,卻無半分懼怕之意。
“雖說讓雍王知曉了也無妨,但你既不懼,當初又何必要假作與我不識,用虎符結盟一言將雍王也騙了呢?他若知曉你我二人騙他……”
未儘之言二人心知。
“爭奪皇位,他還需助力。”
頓了頓聲,裴雲之又道:“且艨艟上的雍王門客不會將此事告知雍王,無需擔心。”
司寇淙聞言挑眉:“伍樂衍竟也是你的人?”
“伍氏嫡係滿門抄斬,五代旁係流放……你以為當時伍樂衍八歲稚子,憑何逃%e8%84%b1?”
自是裴氏暗中相助。
“可縱使伍樂衍不說,我這艨艟上,未嘗不會有其他探子。”
司寇淙定定看著裴雲之。
“你說的對,雍王還用得到我們,也就算他不會知曉此事,可並不妨礙來日他登臨大寶,仍舊……鳥儘弓藏。裴氏、你,我,你可有想過?”
司寇淙覺著裴雲之是想過的,可又不像。
搭著袖沿的指尖不自知微蜷,裴雲之道:“過海有一國,與大景通商百年,通商一日在,你瓊州牧一日在。”
瓊州水軍為他私兵,若水軍渙散……雍王並非愚鈍。
即便削權,也……
對於這些,司寇淙自然知曉。
其實天下誰主他都無所謂,削權忌憚一事他也早有準備。
如今跟著擁立站黨不過是因裴雲之說雍王是個聰明人,而如今天子遲暮,總會有新帝的。
新帝初登大寶根基不穩,自不會動跟隨之人。
至少能保數年無憂,至於以後,再做打算便是。
隻是……
“那你呢?裴氏呢?”司寇淙問。
世族不似他有瓊州水軍在手,縱也有私兵,卻能敵皇權嗎?
伍氏百年,祖上也出兩公,還不是最後被忌憚……落得如此下場。
他父兄早死,倒也無所謂,可裴氏是一族。
“不用擔心。”
輕雲蔽月的朦朧夜色中,裴雲之的漠然聲線混著江風清淡冷寒。
*
本還以為水匪一事需得處理幾日,卻不料林落回來的第二日下午,便要收拾東西再度登船。
水匪一事全權交由了瓊州牧與臨川太守處理。
總歸是在船上見了些讓人害怕的東西,於是這回登船,林落是真一步都不敢踏出船艙了。
待轉了陸路馬車,實在顛簸,林落這回是真不適了。
在馬車上鬱鬱沉沉昏睡了幾日。
到了鄴水林家早已買下的宅邸後,因著此處比林家主宅稍小,院子又都早就給林氏的主子們分好了,林落便隻得了個後園兒裡靠著府牆的一個小院。
和在林家主宅時差不多。
不過這兒的宅邸更小,寢院便也更小些。
林落不在意,隻由著引路的侍從帶去。
路上侍從說著宅邸一牆之隔住著的是裴氏的什麼人……
林落實在太困了,昏昏悶悶的沒聽個真切。
待進屋後他便伏在軟塌上睡了,而采綠收拾著行裝。
第41章 急雨
*
夏困伏枕好覺長, 離了顛簸,醒來便也不再暈沉。
睡醒時已是翌日午時。
睜眼,林落看著軟塌邊立著的采綠滿臉擔憂, 緩緩眨眼。
見是林落終於醒來, 采綠轉憂為喜,忙去抬來水任林落沐浴。
稍稍水聲, 發絲濕漉。待門開看林落懵懂模樣退卻, 清醒幾分,采綠才道:“女郎, 你嚇死我了!”
“為什麼?”彼時林落任采綠為他擦著烏發, 他緩悠悠地吃著采綠早就拿回來的午膳。
現已是午後,天道卻不熱。
林落胃口便十分好。
“女郎自昨日午後到鄴水後, 已是睡了整整一日了!”
早間采綠見林落沒起,以為隻是累著了, 午時取了午膳回來,見還是沒醒。
險些以為林落是昏過去了!
“上回落江一事也沒人為女郎請個醫師來瞧,誰知道女郎身子是否因此有了隱疾……這叫我怎麼不擔心嘛。”采綠低低嘟囔。
她從未見過林落如此能睡的時候。
聞言, 忍不住為之好笑。
林落咽下口中食物,道:“隻是路上跋涉太累了, 與落江一事無關。”
說起落江的事, 林落又想起了裴家那庶子。
不知如今他到了鄴水沒有。
“唔……”
置下筷子, 他略略沉思片刻, 忽問:“對了采綠,你可知這鄴水的府邸裡, 有偏門嗎?”
“女郎, 有的。”
采綠道:“隻是與正門相隔不遠,時時有人守著。”
這宅邸畢竟不如林家主宅大。
“這樣啊……”林落有些泄氣。
聽林落如此問, 采綠便知他是想出去。
她不解:“郎主述職最多一、二月,如今鄴水又沒有女郎熟識之人,女郎為何要出去?”
林落也不隱瞞:“那裴氏二郎也來鄴水了。”
言簡意賅,卻聽得采綠一愣,忍不住皺起眉。
這裴氏二公子,也追來鄴水了?
也忒……
又想起了林落每每與裴家庶子相會後回來的疲累樣,采綠略略歎氣。
雖是覺其衣冠土梟,但畢竟林落現下唯能依附這庶子。
念及往後她還要隨林落陪嫁去洛陽,倒也不能對未來姑爺如此厭惡。
還是以尋常心相待吧。
不過……
采綠想起個事:“女郎不必為此憂慮,昨兒個我們來時引路侍從不是說了麼?這一牆之隔……就是裴氏在鄴水的宅邸呢。”
一牆之隔?
采綠一說,林落對此似也有印象。
他記得那侍從好似是說,他所住之處是後園最偏僻之處,挨著與隔壁宅邸共用的一堵院牆。
而隔壁宅邸所住之人……正是裴氏長公子裴太常。
陡然從昨日昏沉記憶中尋到這段話,林落睜大眼回望采綠。
“裴、裴太常的府邸怎麼會與林氏相鄰?”
話險些咬了%e8%88%8c頭。
林落實在是驚訝。
“女郎,我也不知。”
用巾帕仔細為林落碾乾發尾最後一絲水汽,采綠道:
“稍後我送食盒去的時候,去打聽一下。”
林落點點頭:“好。”
*
待將小院中要做的活都做完,采綠這才收拾了食盒送往膳房。
采綠回來時,林落正在洗筆。
略略練字幾張,有些難以靜心,便不練了。
墨色暈開在清水之中,蔓延烏黑。
垂眼的人兒纖翹長睫如鴉青蝶翼,輕薄一片,在眼下投下陰翳。
小臉上沒有情緒,%e5%94%87瓣微抿。
不知林落是為什麼在不悅,采綠隻跪坐其身側,將打聽來的消息略略訴說。
“女郎,方才問了常年守在此處的侍從,林、裴兩家府邸相鄰隻是意外,而在裴太常知曉相鄰府邸是林家後,便甚少在此處下榻,宅邸幾乎是空置了,隻有幾個仆從守在此處。”
“原是這般。”林落忽鬆了口氣。
抬臉,麵色緩和。
旋即采綠又道:“雖說裴太常甚少在此處下榻,但女郎既說裴二公子也來了,他未嘗不會在此小住。”
言之有理,林落抬眼看采綠。
隻聽她繼續說:“我方才已出府尋了裴氏的侍從塞了幾兩銀子,托門房的小仆若見裴二公子,多留意下去向。”
“好。”△思△兔△網△
采綠將能做的都做了,林落也心安些許。
現下隻待消息了。
*
鄴水涼爽,自來時小住了五日,林落每日都神清氣爽,心情頗好地煮茶練字,毫無半分熱悶。
唯有一點不好,那便是隔壁宅邸靜悄悄的,采綠日日去問,也未得到任何消息。
這第六日又是如往常一般,練完字後拿出茶爐煮茶。
其實林落近來煮茶技藝自覺已是足以賣弄,但有一處總做不好。
那便是烤茶。
既是做不好,便要多練。
隻是這麼久來,林落仍覺這茶喝著雖有甘味,但也有苦味。
他著實不好這一口,但練都練了。
他自也不會半途而廢。
更何況那庶子好茶。
這般想著,林落垂眼認真看葉炙烤微黃。
小院有一棵合歡盛放,每每風吹便飄搖落下,如霧飛揚,遍地粉黛。
因著林落的窗子正對著庭院,怕見遍地合歡煩心,采綠常常要掃院子。
於是在林落煮茶時偶見采綠一個時辰內去掃了三回,便喚她。
“采綠,不用掃了,落著也是極好看的。”
石青磚與粉白色交錯,並不礙眼。
“喏。”采綠這才收了手,又進屋中,為林落整理晨時練字的紙。
理著手中紙張,瞧見上麵極好的字。
她不解:“女郎,你十二歲時不是已經將《詩經》熟記了嗎?書寫隸文都和竹卷上的一模一樣了,為何近來又抄錄起了《詩經》?”
尤其是《子衿》,抄了整整三張。
此時碾茶緩緩,林落動作一頓,低聲:“近來有些忘了,再練練而已。”
如是說著,他垂眸拿起竹篩,細篩茶末。
掩去心思。
《子衿》……抄著隻是因為總會想起那日裴雲之未寫給他的字。
他可記著呢,裴雲之欠他一張《子衿》。
院中稍稍沉靜片刻後,忽而,小院外還未見人,便聽聲近。
“咦?阿姊身邊的侍女好生懶怠,院中落了這些合歡也不知快些掃了。”
林落抬眸,透過窗邊,見是林青窈和林元燁一道走了進來。
他連忙放下竹篩起身,方走到屋門,便與二人相遇。
“見三哥哥、青窈妹妹安。”
微微福身,林落再道:
“是我不讓掃的,合歡遍地,我覺十分好看。”
“這算什麼好看?”
也微福身回禮,林青窈說:
“你可知前些日子聖上去了清水河賞荷,言是浮香曲岸,萬荷在河,今日我們一道也去瞧瞧,如何?”
似是怕林落不去,立在林青窈身側的林元燁續道:“聖上前幾日賞過了荷,誇讚之言傳遍鄴水,今日鄴水的王公貴族子弟便相邀前去,窈妹妹想著這幾日你應是在屋內也憋壞了,特來邀你也一同前去。”
“小妹,可去?”
林元燁喚小妹時還是有些尷尬的,但卻也是真心相邀。
雖是與林青窈解了誤會,可也不代表他對小妹全無真情。
畢竟也是%e4%ba%b2妹妹。
他現在唯怕林落還在為落江一事,不欲理他。
見林元燁小心翼翼地殷殷切切,林青窈也盛情。
林落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