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好在後方有小船相隨……
小船相隨?
林落有些疑惑,他忍不住撐住木舷探身往後看,隻見在小船的幽幽火光照亮下,幾個黑影自小船上往船上移動。
這是什麼情況?
林落方還不解,旋即在船尾亮起成片火把時,看清那最後一個上船的人身著黑衣還挎著大刀之後,明了了。
應是水匪。
握著船舷的手驟然發緊,身後采綠還不知發生什麼,隻見船尾處火光衝天,照亮了船帆,還以為失火。
采綠驚呼:“女郎,船尾是失火了嗎?”
“不是失火。”
林落抽回身,看向采綠。
“采綠,我不需要你侍候了,你現在回下麵的艙室去歇著吧。”
這一行水匪來勢洶洶,手持大刀上船,恐怕並不是簡單的奪取錢財那麼簡單。
侍從們所在的艙室向來沒什麼好東西,那些匪徒的目標不會在那兒。
至於自己……林落覺著自己畢竟是林氏子,船上侍衛應當會保護自己。
但采綠就不一定了。
為了避免采綠擔憂,林落便直接讓什麼都不知道的采綠趕緊躲好。
“女郎,為何?”采綠雖是不解,但也感覺到了林落的緊張,她有點不想離開。
但林落堅決:“快點!我現在也回去休息了,等會你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許上來。”
林落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十分冷硬。
很少聽到林落如此同自己講話,采綠隻好遵從。
但在下船艙前,她還忍不住回頭。
林落卻故作尋常同她點點頭,向自己的艙室走去。
其實並不是。
他準備去找林宗柏幾人。
船上頂處有守夜的侍衛,上來水匪一事並不需要林落去告知他們。
林落去尋,隻是因為和他們待在一起,他才最安全。
果然,還未待他走到,便見船尾部居然已經有了刀光劍影。
林元燁幾人已然起來。
林青窈還散著發,顯然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旁是李素芸在略略安慰。
而一個儒雅卻不失淩厲的男子站在他們身前,負手看著眼前的打鬥。
雖是從前未見過阿父,但林落知道,那人就是阿父。
見是林宗柏在那兒,林落便未上前。
他知道的,林宗柏向來不待見自己。
即便是這種危機的時刻,他也沒必要出現在林宗柏麵前。
於是他隻是隔得稍遠,站著。
身邊自船艙下麵趕來的侍衛又上來一波,與林落擦身而過。
本以為這隻是一次並不算太艱險的遇匪。
卻不料,水匪似乎太多了。
源源不斷將侍衛逼退。
林宗柏終是皺緊了眉,拿了把劍上前一同殺匪,囑了林元燁帶著李素芸和林青窈向船頭先退。
“是。”林宗柏之命,林元燁不敢不應。
在帶著人往後走時,林元燁這才恍然看見林落。
小小的人兒站在那裡,眼中倒映著船尾的火光與廝殺,麵色有些木。
辨不清是害怕還是冷漠。
直到林元燁上前拉住林落小臂,帶著往船頭走,才發覺其人已是渾身僵硬。
“小妹,彆看。”
林元燁知道林落應是害怕了,他攬帶著林落連忙來到船頭。
此時船頭冷寂無人,與船尾仿佛兩個世界。
待林落坐下,才方回神,向身旁的李素芸及林青窈告罪。
“君母、青窈妹妹,方才失禮了。”
沒有上前同她們見安。
李素芸沒說話,隻在侍女的服侍下閉目,手中持著一串佛珠。
而林青窈聞言,搖了搖頭:“無事,事出突然,不用在意什麼禮節,阿姊是不是嚇壞了?”
“嗯。”林落沒有否認。
殺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殺人。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樣消亡在自己麵前,其中不泛有他雖然沒說過話,但在船上這幾日常常見過的林家侍從。
內斂的,卻時不時會因旁人的話兒笑一下,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的小侍從。
方才就被一刀抹了喉,而後眼睛睜得大大的,被丟下了如深淵的江水中。
深呼吸一口氣,林落再回想起這個片段仍舊是渾身發木,一陣冷汗。
“砰——”
“砰砰——”
忽有幾聲巨響伴隨亮光升於半空,是林元燁燃了旗花。
如煙花絢爛,林落卻無暇去看。
待林元燁走回,適時李素芸忽然由侍女扶著站起,對林元燁道:“我去找你阿父。”
“阿母?”“阿母?”
連著的兩聲是林青窈和林元燁一起。
可話落後,二人又向來知曉李素芸的決意無法更改。
且,他們從小就知曉,李素芸出身西洲,是鎮守一方的永安侯的掌上明珠,自小鮮衣怒馬的不止少年郎,李素芸也是如此。
舞劍弄槍,李素芸無一不熟,不過是嫁人後才洗手作羹湯。
可縱使如此,林元燁還是擔憂。
旋即他再道:“那我和阿母同去。”
李素芸卻搖了搖頭:“你在此處守好你的……兩個妹妹,無用擔心我。”
說罷,她向船中走去。
李素芸走了,適時林落腦中混亂,坐也不適,他便站起身來,想去船舷邊透口氣。
“阿姊,我扶你。”
林落身邊的侍女早就不見蹤影,林青窈身邊的侍女也已死在了船中。
此時林青窈看林落單薄得似要搖搖欲墜的身軀站起來,便也起身,去扶。
林落沒說話,是無暇去拒絕林青窈。
隻是……
二人剛走至船舷邊,忽見一道黑影躥上。
那黑影見有兩人發現他,便伸手去拽。
“你——”
拽的是林青窈。
不防林落被連帶著,身子也向船舷外倒去。
驟然的傾倒讓他無法思索,隻見翻過船舷前,視線唯一看見的是林元燁的身影,以及林元燁身後冒出的無數水匪。
“小妹!”
熟悉的稱呼,伸來的手。
拉住的卻是林青窈。
好像沒有什麼意外的,林落一早就知道。
林元燁的小妹不是自己。
重午的那副丹青上,也不是什麼表妹。
是林青窈。
“咕嚕……”
失重後便是落水,本該巨響的落水聲在周遭的嘈雜下儘數湮滅。
林落不會水,也沒有力氣掙紮。
便隻能在水下睜著眼,看著一串串似乎是從自己口中溢出的氣珠上浮,他往下沉。
林落是很想活的,但此刻的他隻能向上伸著手。
無力。
火光將水下照得好明亮,讓他能夠看清周圍一具具被拋下來的屍首,甚至還看見一具屍體在向他而來……
%e8%83%b8口被擠壓得難受,林落眼前也變得模糊。
隻感覺到有一道黑影越來越近,而後——
一道力道將他攬帶,緊扣住了他的後腦。
渡氣的%e5%90%bb隻讓林落有所緩解,卻還是沒看清眼前人。
那雙眼太近,隔著柔柔的水,也好冷。
*
入眼,是陌生的床幃。
周遭縈著淡淡苦味,還有一絲淺淡好聞的茶香。
很熟悉。
略有不解,微微轉首,林落旋即便見屋內案幾上有一人跪坐案前,執卷品茗,怡然悠閒。
是……裴雲之。
初初醒來,思緒還有點混沌,但林落下意識便開了口。
“二郎……”
隻是剛開口,便聽自己嗓子沙啞,幾乎不成調。
林落忙收回了聲音。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網⑥提⑥供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卻見遠處的裴雲之已然察覺,放下了竹卷,起身走來。
“還難受麼?”
一雙手輕輕撫他臉頰,似在試探溫度。
裴雲之麵色淡漠,語調卻溫柔至極。
“不難受。”林落眨了眨眼。
是真的不難受。
水下的記憶猶還存在,那時雖然窒息瀕死,但此刻林落是真的不難受。
思及水下,林落思緒稍稍清晰了些。
於是又問一句:“是二郎救了我?”
眼前的情況似乎並不需要詢問,可……
還是需要問一下的。
“你覺會是旁人嗎?”裴雲之%e5%94%87角微微勾笑。
這便是他了。
“當然不會是旁人,隻有二郎對我如此好。”
林落討好般在裴雲之掌心蹭了蹭。
“隻是……二郎為何會在此?”
時機還那麼恰好救了他。
裴雲之比他先離開東郡將近一月,不是說有事嗎?
如今為何會在來往鄴水的江上?
“路過。”不欲過多解釋,裴雲之隻如此道。
林落聞言,知曉是裴雲之不願意說,他也不多問。
不過想來……一介風流庶子如此天南地北的跑,能是何因?
旋即裴雲之便聽林落委委屈屈的聲音響起。
“這條水路不通洛陽,二郎如此路過來路過去,可是又去何處找了可心人兒?二郎今日救我……竟是沒在溫柔鄉裡將我忘了呢。”
這吃味的話,偏生裴雲之不能反駁。
於是他隻反問:“如何忘呢?”
這般嘴甜如蜜又聰慧無比的人兒,天下誰人能比得上?
自是忘不了的。
裴雲之的這個話這個意思林落懂,但不信。
誰能信呢?
不欲再說這個,林落便換了話頭。
再問:“二郎路過救了落水的我,林氏眾人可知此事?他們如今可還安好?水匪可退了?”
落水的地方距離船也不過幾米,想來裴雲之是看到了林元燁放的旗花便來。
恰是遇見他落水,才救。
所以現在是過去多久了?他是在裴雲之的船上嗎?
林落有一肚子的疑問,裴雲之卻不急不忙。
將林落扶起靠坐著,他自一旁小桌上端了碗晾得溫熱的藥汁來。
“先喝藥。”
話間,裴雲之舀了一勺藥汁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伺候起人來也未有半分不妥。
林落張口含上,嫩色的%e5%94%87瓣淡紅,將褐色苦藥咽下後與瓷白的勺相疊一瞬又離開。
苦澀讓其眉尖微蹙,卻沒空嫌棄,隻翹起眼睫,看他。
再舀了一勺,裴雲之終是開口,道:“現下距離你落水不過兩個時辰,我是借乘瓊州牧的艨艟而行,因當今聖上最忌結黨營私,於是在瓊州牧派人去林氏船上剿匪時,我將你救下,乘了小舟離開,如今在臨川城外的一個山莊裡。”
“林氏眾人不知此事,他們如今入了臨川,瓊州牧與臨川太守正在江上尋你的下落。不過無用憂心,明日一早我會讓附近的魚戶送你去臨川尋他們。”
不疾不徐說著話,待裴雲之說完,藥碗也見了底。
將碗擱置一旁,裴雲之再轉過眼來。
忽斂了幾分笑意。
他道:“現在該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