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裴雲之結識的時日短,且……
尤其是在裴懷川問林落“你覺著裴二郎有何喜好”之時,林落想了想,回答的是“我覺著裴二郎喜好飲茶飲酒,以及逛花樓”之後。
花樓和飲茶飲酒……嗬,除了飲茶,這人就沒覺得一點都不匹配裴雲之嗎?
果然,他須得一項項教明了這人兒如何更討得兄長歡心。
於是裴懷川無奈歎了口氣,將人帶去了書肆。
書肆內。
一進來便上手挑揀著竹卷,裴懷川道:“這都是裴二郎平日裡喜好看的,你也多看看。”
本以為這個模樣漂亮但帶著點小門小戶中怯懦的少年沒怎麼讀過書,卻不料在接過了裴懷川給的竹卷後,林落道:“公子,這些竹卷我都看過了。”
有些吃驚,裴懷川將手中竹卷放回。
他饒有興致:“五經你都讀過?”
“讀過。”林落點頭。
“那你可會寫字?”
“會一點。”
聞言,裴懷川拉著林落在書肆的桌上坐下,為他研墨。
“可給我瞧瞧?”
裴懷川也不知為何,就是想看看。
對於這個,林落沒什麼好推辭的。
他撫衣坐下來,提筆蘸墨,落筆紙上。
隨意挑了首讀過的詩。
“你寫的是……《考槃》。”
隨著林落一字一句顯現,那蘊著鋒的字還未讓裴懷川詫異,倒是躍然其上的詩句讓他忍不住出聲。
最後一筆落下,林落擱了筆,點點頭。
“嗯,我很喜歡《考槃》。”
《考槃》描寫隱士隱居之樂。
雖然他很難入仕做官,但並不代表他不向往歸隱的生活。
與李小娘一起。
隻可惜。
林落微微垂眸。
而聞言,驀然輕笑,裴懷川好似懂了他那個哥哥為何會與這小人兒有了情緣給了玉佩。
原是有才情的。
但,也不解。
《考槃》,似乎並不是裴雲之會喜歡的詩。
《下武》才是。
第20章 泛舟
視線投擲在紙上,裴懷川一時心緒微動。
思量片刻,卻兀自搖了搖頭。
罷了,既是兄長的,他又何必奪人所愛。
隻是見這情形,看起來接著他似乎也沒什麼好教給這人兒的了。
微微一笑,裴懷川便隻道:
“裴二郎最好有才學的男子,既然寧公子飽讀詩書,看來我是沒有什麼好教的了。”
跪坐桌案前,林落不解地仰首看他:“裴二郎喜歡讀過書的?”
這真是奇了。
“那為何裴二郎從不喜赴宴雅集?”
林落對裴懷川的這個說法存疑。
桌案前翹起眼睫的少年一副不信的模樣,裴懷川無奈。
“他不赴宴雅集隻是不喜與那些世族子打交道,但還是喜歡讀過書的人兒的,不信你且去打聽打聽,裴二郎憐過的那些花樓小倌兒,哪個不是讀過書的?”
說起不喜赴宴雅集的緣由,無論是裴雲之還是裴懷川,都是因不好與人打交道而不喜。
不過,拋卻了裴氏子身份作為柏清的他,還是喜好雅集的。
至於裴雲之是否一定喜好讀過書的人兒……
裴懷川不知,但有才學這一點定是無錯的。
神交而心合。
且,莫說林落所認識的裴二不是他,就算是他,他……其實也是喜好有才學的人兒的。
隻是這般事甚少人知曉。
“好吧。”
眼前人都這麼說了,林落便也信了。
這種小事,他覺著犯不上誆他。
隻是現下裴懷川說沒什麼庶子的喜好告知他的了,那接下來……
慢吞吞地抬手將桌案上寫了字的紙張折起,林落打著腹稿準備和裴懷川告辭。
既然裴家庶子近來都不在東郡,那他也不必再在外逗留了。
這般想著,卻不防,裴懷川先一步開口。
“彆扔,你若不想留這紙,不妨贈我。”
林落聞聲,準備將疊好紙張扔至紙簍的動作一頓:“你要?”
“嗯,這般好的字,都可拿出去賣了,若就這般丟棄再燒了,多可惜。”
裴懷川說著,自林落捏著的手中抽出那張紙。
好字他見過無數,他並未說謊。
林落的字,著實上佳。
“你既喜歡,那便給你了。”
對自己的字還是有幾分自滿的,且方才看這人似乎也很喜歡《考槃》,不忍這張字銷毀也屬正常。
林落不覺很奇怪,就這般任裴懷川將紙放進了袖中。
得了林落的東西,旋即裴懷川又道:“你既贈我字,當是要還之一物,隻是我現在身上無物,唔……東郡臨水,不若這樣,邀你稍後去泛舟可好?”
裴懷川有些色淺的褐瞳中滿是認真。
泛舟?
林落搖了搖頭:“現在天色不早了,下回吧。”
最好是下一回裴家那庶子也在。
見林落拒絕,裴懷川也沒意外。
他笑眯眯的:“下回也成,那寧公子可否告知我,你如今在東郡的住處?我也好同你傳信,或許……裴二郎何時回東郡的消息我也能及時傳於你。”
縱使林落有耳有眼,但總比不得他消息靈通。
聽到裴懷川這般說,林落著實心動了。
唔……這是一件極好的事。
若是有裴懷川及時傳信,屆時就不用采綠到處打聽些滯後的消息了。
於是林落道:“如今住處不便告知,公子不若將信置於此間書肆,我會著人每日午後來此處取信。”
他雖不能常常出來,但讓采綠每日出來一回應當不難。
“那便說定了。”
約定好了,二人便也起身,尋了書肆店家說了此事。
待出了書肆,林落順著長街準備回去,轉身前卻聽裴懷川再問:“今日天好,又是日暮,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最是宜興忘憂,你真不同我去泛舟?”
要邁出的步子頓住,林落反問:“你真想尋個人陪你泛舟?”
“若寧公子答應作陪,自然是最好不過了。”裴懷川這般答。
其實一個人泛舟也是可以的,可是裴懷川就是覺著與林落投緣,便再三相邀。
動機隻需緣之一字便夠了。
“那我稍晚些回去吧。”
林落終是答應了。
畢竟這人隻是剛和他相識,就又是告知他有關裴二郎的喜好,又是對他的字讚賞。
雖說有時有些不正經的風流,但相處下來能覺著這是個極好的人,沒架子也很有自在%e8%84%b1俗的風采。
閒雲野鶴之態,些微讓他向往。
*
城外河邊。
給了船夫一兩銀子,裴懷川踏上小舟,再向林落伸手:“蔦蔦,上來。”
“嗯?”
伸了手搭著借力上小船,林落眨了眨眼,對他的稱呼有點奇怪。
隻見裴懷川眉眼微彎:“你我今日結識,頗為有緣,總是喚你寧公子太過生疏,所以往後我喚你蔦蔦,如何?”
“不好。”
有點%e4%ba%b2昵了。
“如何不好了。”裴懷川可疑地停頓了下,然後輕挑了下眉:“你也可喚我……清清。”
清清,卿卿。
林落擰了眉,嘴巴抿得緊,沒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著這人像是在逗弄他。
林落不應,裴懷川也不追著他。
隻笑著,在舟上案幾前坐了下來。
離了岸飄至河中央,此時暮雲照鏡,小船閒坐,林落支頤瞧著,竟覺如天在水。
“如何?我未誆你吧。”
案幾對麵裴懷川淺笑著拿出酒壇倒了兩盞,遞給林落。
“置身無何有之鄉,瓊漿玉露更解人愁,蔦蔦,陪我喝上兩杯可好?”
此處遠岸無聲,遼闊靜謐如置身雲鏡無憂。
可……裴懷川說愁?*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林落接過了酒盞微抿,未曾嘗過的味道微微甘甜帶辛。
還好,味道並無生病時喝的湯藥難咽。
但也不怎麼好喝。
將口中的酒咽了下去,林落放下杯才去看裴懷川。
隻見對坐那人不知何時已歪斜了身子靠在船邊,他肘撐木舷抬腕飲酒,廣袖隨著他的動作滑下,露出手臂。
錦衣散落無序,曲%e8%85%bf半闔眼品著佳釀,眸中似幻似真地掬著迷離。
醉臥扁舟,身下是燒雲如火熊熊映在水中。
唔……
因為林落不太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喝酒並不快。
在他將將把杯盞中的酒水抿完之時,裴懷川已經拿著酒壇子在喝了。
許是酒意與入眼的紅讓林落的臉有點熱,蒸騰了思量。
他原是不想問的,但此刻卻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有何愁?”
這般看著瀟灑自在無所拘束的人,在愁什麼?
話問出口那一瞬,林落仿佛見裴懷川眼中閃過百態,忽陰忽晴。
好在很快,他笑:“家愁。”
家愁?
林落歪了歪腦袋。
見他不解,裴懷川道:“生於世族身受其利,便需繩其祖武光耀門庭,可我不喜,便是家愁。”
話雖如此說,其實也還好,若對比兄長來說,他也不是十分憂愁。
畢竟裴氏……暫且還輪不到由他賣力。
隻是身在其中,仿若無形枷鎖。
聽裴懷川這麼一說,林落也能理解。
雖不知這人是哪個世族的子弟,但如今這世道,家族之重,向來都是要全族全力維係的。
生於其中,都不輕鬆。
他深有體會。
林落斂眸沉思。
看著他,裴懷川默了會兒喝了口酒,忽問:“那你呢,你可有愁?”
他有所愁嗎?
“有。”林落點頭。
“何愁?”
“自命微薄,不可違抗家族安排。”
林落說的簡潔。
他的遭遇,他也著實不好說出來。
眼前少年飲了點酒的嗓子如沁了水般軟,飄飄忽忽地隨著風漾開,有幾分低落。
不是謊話。
裴懷川聞言沒有多問,隻偏頭去撩舷邊水。
映著燒雲的河水是冰涼的,他微微閉眼,眼前卻還是顯現了那雙澄澈眼眸。
不是謊話,所以,那明是苦澀卻隱隱透出欲掙開束縛的話聲,分明和他一般心緒。
原來也有人和他一般麼?
不想被家族裹挾,可是卻……
袖中的《考槃》分明隻是一張紙,他卻感覺到了絲絲墜重。
*
待暮色褪去,岸邊便亮了盞盞明燈。
這回林落是真的要回去了。
待小船靠了岸,二人分彆。
臨走前,林落看著還坐在舟上的人,忍不住叮囑:“可千萬彆酒後就忘了我們說好的事兒。”
林落雖然沒飲過酒,但還是聽聞過有些人酒後就容易忘事。
聽見林落這般說,裴懷川起身上岸。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