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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棧 木繡球 4048 字 1個月前

沒有悲歡喜怒,隻是無知無覺的麻木的活著。這樣……還是凡人嗎?

青衣呆呆的看著對方平靜的臉,心中如潮翻湧。

去而復返的小娘子們簇擁著黑三郎走進了廚房。青衣一見到黑三郎,連忙就求救道:「三郎,我止不住她的血——」

「止住了也救不了她了。」黑三郎認真的看了一下對方的眼睛,然後示意青衣看道,「她的瞳仁已經渙散了,三魂七魄都跑出來一半了。」

「可是——」青衣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個小娘子道,「她明明還有意識,還能說話——」

她的話截然而止了,因為她看見那個小娘子緩緩閉上了眼睛。

黑三郎略有些心疼的將青衣的手抓起來,他一麵用衣袖幫她擦手,一麵安慰道:「這個小娘子命數如此,合該今天去三途河報到的。那個童子原就是跟亡魂打交道的,他看中的人,向來都是沒幾日活頭的。」

「這麼說——」青衣呆呆的看著黑三郎道,「那其他人也要死了嗎?」

「沒那麼快。」黑三郎倒是不忌諱,當著那些個小娘子的麵就直接道,「長則半月,短則三天,因人而異吧!」

青衣抿著嘴默默的將將那些個小娘子一一瞧過去,將她們麵上毫無哀傷之色,她們看著死去的粉衫小娘子,彷彿是在看一個與她們毫無乾係的擺設一般。

「你們將她收拾乾淨安葬了吧。」黑三郎攬住魂不守舍的青衣,然後吩咐道,「記得收拾乾淨了再埋,否則就叫野獸挖出來吃掉了。」

青衣跟黑三郎緊挨著坐在一起,她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洗乾淨的手,隻覺那濃重的血腥氣猶揮之不去。半響之後,她神色一定,復又雙手交握著輕聲道:「剩下的那個姍姍,我們要拿她怎麼辦?要是那童子帶了足夠的銀錢或者寶物來,我們就讓他取走她的七情六慾嗎?」

「她與我們又沒有什麼關係。」黑三郎鬱悶道,「她自己願意,我們總不能攔著吧?」

青衣兀自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頗為認真的問道:「就沒別的法子叫她如願嗎?雖然說都是時日無多的人,但那些個沒了七情六慾的小娘子看著怪滲人的。」

黑三郎歪頭想了想,就道:「不如我們將那守河的老太婆叫來問問吧,忘川水就是她製的,我們讓她想想法子,調整一下配方,說不定能做出來專門忘記一個人的忘情水來。」

「如此甚好。」青衣忙不迭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黑三郎也不說帶青衣出門,隻是起身以足尖輕輕點了點地麵,口中低聲道:「道現門開,婆來婆來。」

話音未落,就有一個佝僂的白髮老婆婆忽然憑空出現在黑三郎腳邊。

她的手和脖子就像風乾已久的臘肉,乾枯的叫人不忍直視。

青衣下意識站起身來,她的不動聲色的掃了對方一眼,見那個老婆婆一如往時出現的那樣,衣衫襤褸,渾身隻穿了一件灰白的單衣,光著兩條同樣乾枯的小%e8%85%bf和腳印,就那麼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並對著黑三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前陣子童子對大人多有冒犯。」老婆婆戰戰兢兢的開口求情道,「念在他是婆婆我唯一的弟子的份上,還請大人千萬饒他一次。」

☆、181| 5.20

「我有件事情要讓你去辦。」黑三郎攏袖看著老婆婆,口氣隨意而輕快。但跪在地上的河婆卻並不敢輕慢,她越發低下了頭,一副任憑差遣的恭敬模樣。

「我給你三天時間。」黑三郎微笑道,「三天後,你就帶能夠讓凡人忘卻一個人的忘情水來吧。記住,隻是忘記一個人,而不是全部,亡魂投胎用的忘川水我們用不上。」

「……是。」河婆遲疑著答應了。

「你可以回去了。」黑三郎得了滿意的回答,便不再同河婆多言了。

河婆聞言復又恭敬的點了點頭,緊跟著她身形一動,一下子就消失在青衣麵前了。

青衣轉頭看了一眼二樓,姍姍並沒有出來,她還在房間裡。

關閉的門內,那些個小娘子心如平湖,毫無波瀾起伏。她們隻是無動於衷將粉衫小娘子染血的衣衫褪去,用乾淨潔白的布巾為她擦洗身體。

被尖刀捅破的傷口被她們用針線細細縫合,她們的女紅是那般優秀,以至於縫合好的傷口看起來彷彿隻是貼上了一片春花狀花黃一般賞心悅目。

地上的血液還在散發出微微的熱氣,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開始逐漸凝結髮稠。小娘子們先是用布巾擦,在意識到用布巾並不能將它們清除乾淨後,她們又起身從灶膛裡扒拉出一小筐草灰,並厚實的灑在血泊裡。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地上的血跡,粉衫小娘子身上的血跡,她的衣衫,遺容……她們自一開始,就從未開*談過,隻是冷靜的分配好工作,就那麼冷靜的,全心全意的完成自己分內的事情。

最後,她們齊心協力將她用乾淨的衣衫包裹起來,並從廚房的後門抬了出去。

「我們要將她葬在哪裡?」其中一人輕聲問道,「還是說我們隨便挖個地方就可以了?」

「大人隻說收拾乾淨些,免得被野獸挖出來吃掉。」另一人冷聲道,「反正不管哪裡都一樣,我們挖的深些就好了。」

她們說著粉衫小娘子的後事,彷彿就像是在說家裡用壞了的傢俱一般,毫無惋惜和不捨之感。

姍姍呆呆的站在窗前,看著以往相互抱在一起%e8%88%94舐心底的傷口的同伴們麻木的敲定了那個可憐的小娘子的後事,眼看著她們彎腰準備就地挖個深坑了事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出聲道:「等等——」

眾人循聲抬頭,就看到姍姍的背影直窗前一閃而過。

姍姍飛奔下樓,她焦急的跑到了小娘子們的身邊,然後很是堅持的開口道:「好歹是共苦過的人,她的後事我們好歹要操辦的隆重些——」

「我們不知她家住何方。」其中一人冷冷道,「也不知她生辰年歲,隻知她也是叫負心人揉碎了心。如今我們不比在家裡,可以有僕從和銀錢大辦喪事。你說要隆重,我們又該如何隆重呢?」

「我……」姍姍一時語塞,她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說服她們。

但還不等她說出來,就聽見她們平板道:「人生來不過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什麼如花美貌,傾世才情,便是有了相愛的人,死後也不過是各自去三途河投胎轉世。我們生在這世間,不過是白白走一趟,到頭來一杯忘川水下肚,再深的愁苦,再刻骨的愛戀,都不過付於東風罷了。今日她算是了了一世,但願來生,她能做個無慾無求的清淨人吧!」

說著她們復又開始動手挖掘墳墓了。

姍姍茫然的看著她們將那個粉衫小娘子深深的埋在了地下。沒有墓碑,沒有香燭,沒有超度經,她的墳上甚至連個土丘都沒有。

人死當真是件簡單的事情。姍姍摀住自己微微刺痛的心,她看著這個不像墳墓的墳墓,不自覺又想起了徐生。◢思◢兔◢在◢線◢閱◢讀◢

徐生,懦弱的徐生拋下她獨自輕生了,他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瞪著一雙鼓鼓的青白眼珠,整個人像是被水泡發開的乾貨一樣,看起來既可怕又醜陋。

他的墳也是這樣的,隨地挖了個坑,用草蓆子一卷就埋了。她的父母甚至不曾為他填出一個墳包來,沒有紙錢香燭和墓碑。那個地方就像是尋常的土地,任何人都能毫無顧忌的在上麵踩踏,豬羊牛馬也能隨意的在上頭排泄。

可憐的徐生,可悲的徐生,他死後能看到這些嗎?他後悔過嗎?還是說,他也如這些小娘子們說的那樣,沒心沒肺的直接去投胎了嗎?

姍姍覺得自己沒辦法原諒徐生,沒有信守承諾的他,懦弱的讓她恥於承認自己愛過他。

「你們現在感覺怎麼樣?」姍姍盯著她們踩踏地麵的小腳輕聲道,「你們現在已經忘記過去的心上人,不會再為他們感覺痛苦了嗎?」

「不,我們還記得。」其中一人神色平靜道,「或者說,我們比以往記得還要清楚。從相遇到相知到相愛,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我們都能纖毫不差的記住。但是那有怎麼樣呢?那些記憶不過像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河流裡的清水一樣,就那麼順暢的流淌過去了,既不會讓我們覺得留戀不捨,也不會讓我們覺得肝腸寸斷。雖然我們還記得他們,但是於我們而言,他們已經無足輕重了。」

「是嗎?」姍姍幽幽歎息一聲,她按住心口,彷彿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道,「我不如你們看的透呢,所以我現在還在疼。」

「那是你自己選的路。」她們淡漠的說道,「那是你自己做的選擇,你若是後悔,改了就是了。若是不改,也沒什麼,左不過我們很快就都要死了,死後喝一碗忘川水,什麼看不看破的,到時候都煙消雲散了。」

「是啊,我們都沒多久日子活了。」姍姍沉重的抬頭去看遠處,來往不絕的妖怪大搖大擺的朝著客棧大門走去,這個地方就像是荒誕的夢境一樣,讓她覺得新奇又可怕。

胡姬的諾言已經落空了,按她的要求行事,她們也沒有辦法得償所願,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浪費時間呢?她已經受夠了徐生了,她已經受夠了被徐生折磨的生活了。

「便是沒剩多少日子了,我也不要將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姍姍細聲說著起身朝大路走去。

一抹青色的倩影緩緩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停下腳去看那個據說是與妖相戀的小娘子。

她微笑著跟少年模樣的黑三郎手拉著手一道兒散步,彷彿十分滿足。偶然間她轉過頭來,正好與自己看了個對眼。

「你這是要去找那個童子嗎?」她看到青衣微蹙著眉這樣問她。

她聞言先是一愣,一開口就言不由衷道:「我想去摘些花來,每當我吃下幾朵花後,我就能得以安睡了。」

「哦?曼珠沙華啊……」青衣微笑著輕輕道,「那是亡魂之花,吃多了與你無益。你若是想捨棄七情六慾也沒什麼,隻是我建議你再看看那些個小娘子,看看她們的衣食住行,言談舉止。若是你覺得像她們那樣不會疼,沒有味覺,不知飢渴困苦,不懂歡喜愉悅也無所謂的話,你可以隨意去找童子,我們並不會阻攔你的。」

「不……」姍姍下意識反駁道,「我並不想像她們一眼……」

「那便等三日吧。」青衣盯著姍姍的眼睛認真道,「三日後,你在看你要選哪個吧!」

說罷她便與黑三郎自得其樂的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