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初才選了這個地方。
晌午的時候,日頭正烈,儘管對這裡依依不捨,她也隻能起身返回。這座小鎮,除了自己牽掛的父母,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甚至於,她是恨這個地方的。
剛下山,不巧卻遇見了父親同母異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親叔叔。
男人五十左右的年紀,一身淳樸莊稼漢的打扮,半垂拉下來的眼瞼此刻也拉開了,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嘴%e5%94%87蠕動了許久,才發出聲音:「素素?」
鐮刀還別在腰間。
多年前的事情,如潮水般湧了出來。那年暑假,日頭也同今日一般烈。為了能夠以最好的姿態踏入社會,假期選擇留在了S市繼續深造。父母都是當地的教師,正值假期,因為思女心切便瞞著她訂了前往S市的長途大巴。
不料大巴司機為了趕路程竟然在高速上超車,與右側來不及減速的大貨車撞了上去。全車三十個人,無一生還。那個時候,她還蒙在鼓裡。
知道真相的叔叔,卻沒第一時間告知她這個噩耗,緣由竟是怕耽誤了她的前程。隻為守護好當初對她父母的承諾,她甚至來不及見父母最後一麵,回來就隻見著這冷冰冰的墓了。
那時候的她,對叔叔嬸嬸是恨透了的。後來即使想明白了他們的良苦用心,她卻再也沒有原諒的勇氣。與其說她恨的是叔嬸,不如說她恨的是她自己。
她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顫聲道:「叔叔——」
一別四年,第一次見到自家的侄女,郭朝然老淚縱橫,一把摟住了她,「素素,這麼些年——可苦了你——」
多年未解的心結,陡然鬆開,淚水就像卸了匣一樣停不下來。麵對久違的親情,她哽咽道:「叔,這麼些年——是我不好。」
四年,她居然整整四年沒跟家人聯繫,想起來她就覺得自己絕情自私,此時也不敢奢求叔嬸的原諒,哽咽著繼續道:「這些年,辛苦叔了!」
郭朝然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子,侄女幾年不回來也是因為心裡怨恨,他也是能夠理解的,當下抹了抹眼淚,笑嘻嘻地指著自家屋那頭道:「你嬸嬸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該高興得睡不著覺了,還沒吃午飯吧?咱回家吃!」
回家?她陡然又是一陣心酸,眼眶又紅了一圈。郭朝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以後有時間,常回家看看。」
山路都是被平整過的,比來時的路要好走許多,這條道被叔叔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了。好在他身子健朗,不然她又該自責了。
才到屋門口,郭朝然便朝著裡頭囔囔。
「湘雲,你快出來看看,這是誰回來了!」
被喚作湘雲的婦人,此時正在院子裡切草準備餵豬的食材,聞訊奔了出來,一見著柳素言便抹起了眼淚。
「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小時候嬸嬸最寵的就是她了,見著湘雲,她便撲進了她的懷裡,哽咽道:「嬸嬸,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你就原諒我吧……」
看著倆人抱頭痛哭,郭朝然的眼眶又紅了,指著屋裡頭道:「湘雲,素素還沒吃午飯呢!這天大的喜事,都哭什麼呢!」
果然他這麼一說,湘雲立刻抹乾了眼淚,拾起圍裙也替她抹淚,「餓壞了吧?嬸這就給你做點好吃的去!」
三個人這才進了屋,湘雲連忙進廚房忙活了去。
屋子裡的陳設跟當年一樣,沒半點改動。郭朝然咧嘴笑道:「怕你回家不認地兒,屋子裡的東西都沒置換過。」
一番話下來,柳素言鼻頭又是一酸,拚命忍了回去,這才道:「下午去鎮上置辦新的傢俱回來……」
郭朝然連連擺手,這麼些年,他們夫婦二人吃穿用度都是一個樣,若是換了些別的東西回來,他們反而不自在。「叔跟嬸也喜歡這樣,你呀就甭操心了。吃些東西了,等會領你回家看看。」
說話間湘雲已經從裡屋端著一碗麵條出來,招呼道:「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麵條,來,試試看嬸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小時候能吃到嬸嬸煮的一碗清湯麵,她便覺得此等美味天下無人能及。她笑盈盈地接過麵條,擱置在桌上,哧溜一下便嗦了一大口,連連稱讚。
「嬸,您廚藝不減當年啊!」
湘雲抿嘴輕笑,郭朝然則悄然進了裡屋。
再挑了一筷子,底下是一個糖心荷包蛋,輕咬了一口,味道還是一如當年,她偏頭嬌笑,「嬸,還是您最疼我了。」
末了,她連湯汁都沒剩下,喝得一乾二淨。拍著撐爆了的肚皮,她撲進了湘雲的懷裡,撅嘴道:「您肯定又變著法子想讓我長些肉了。」
湘雲抿嘴輕笑,疼惜道:「都瘦得皮包骨來,這幾年都沒好好照顧自己——」
說罷作勢又要抹淚,柳素言趕緊朝她吐吐%e8%88%8c,「養得跟頭小豬崽似的,您就滿意了?」
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湘雲隻得作罷。正碰著郭朝然從裡頭捧著一個小布袋出來,她疑惑地湊過去,「叔,您拿著什麼呢?」
郭朝然小心翼翼地掀開布,露出一本嶄新的存折,遞到她的跟前。
「這是當年——」
他沒接著說下去,她自然明白那裡頭是什麼卻不接,「叔、嬸,我這些年攢了些錢,真的不用,你們二老在家裡也不容易——」
柳素言還沒來得及說完,卻被郭朝然打斷了。
「我們老兩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兩%e8%85%bf一蹬,你在世上就真的一個親人都沒了。你一個人在外麵,這個——你拿著。」
不容分說,郭朝然將存折放進了她的背包裡。
一時間,背包的份量似乎重了許多,沉甸甸的。郭朝然鮮少會有這麼強硬的一麵,他們是真的害怕萬一哪天他們都不在了,留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下午聞訊趕來的鄉親,都拉著她噓寒問暖,一時間柳素言回家的消息便傳開了。
當初柳素言與郭家決裂的場麵,他們至今記得,卻又無可奈何,這次回來想必是心結已經解開,對當年的事情緘口不言。
鎮上住著的人家,與叔嬸的年紀相當,或者年紀稍大一些。年輕一輩的,都外出了。本以為那些青梅竹馬也難得見上,卻沒料到臨近傍晚時分,一個洪亮的男聲在院子外頭響起。
還是原來熟悉的聲音,柳素言聞聲喜出望外,立馬奔了出來,看著站在麵前高高大大的帥小夥,莞爾一笑。
「胖子!」
被喚作胖子的陳誠,佯裝怒道,「幾年不見,哥都變得這麼風流倜儻了,你居然還喊胖子!」
他的一雙眼賊亮,在她身上巡視了一圈,立馬又道:「我身上的肉,怎麼就沒成功轉移到你身上?」
四年前,陳誠還是一個大胖小夥,如果不是他的那把聲音還沒變化的話,估計站在大街上她壓根都認不出來他。此時見她調侃自己,她也不示弱,「胖子,你還真是賊心不改,一身的肥肉禍害得你還不夠啊?」
「素素,伶牙俐齒不減當年吶!」
她嗤笑。
他神色複雜地又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已長髮及腰,少年肥膘亦已故。我娶你可好?」
□
☆、竹馬
□ 第八章
她忽而咧嘴一笑,一拳捶在了他結實的胳膊上。
「你小子最近轉文藝範了啊?」
這幾年他沒少打聽她的消息,卻是一無所獲。好在今天回鄉看看,意外得知了她回家的消息。他的心跡向來沒跟別人坦誠過,如果這次還不能鼓起勇氣表白,他怕生生地錯過了這次機會。^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見她並未當真,陳誠歎了口氣,雙目有些飄忽,「當我開玩笑呢!」
小時候沒少被她欺負,那都是他心甘情願。四年前,她狠心離開小鎮的時候,他沒能拉住她,這次如果再撒手,他怕是一輩子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了。
陳誠的性子向來爽朗,此刻眉頭緊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倒讓她一時有些怵然。從小到大,她一直都當他是哥們,從來沒動過別的心思。
她剛要開口,卻又被他打斷了,一口大白牙露了出來:「瞧你愁眉苦臉的模樣,好像我娶你是多難受的事情……得了,你不樂意,自然有人樂意!話說……這幾年,你處對象了沒?」
湘雲見兩人隻顧在院子裡站著嘮嗑,連忙招呼道:「素素,趕緊領著胖子進來坐,喝口涼茶,這天氣怪熱的。」
兩人一同進了屋,湘雲已經端了茶過來,朝著陳誠擠眉弄眼:「有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在市裡還好麼?我們家素素,以後可要拜託你了,你們都是城裡人……照顧起來方便。」:
話裡行間都是曖昧之意。
柳素言連忙將湘雲推搡出了門,這才轉頭笑道:「這些年對不住嬸,讓她擔心了。你別在意!」
陳誠低頭喝了一口涼茶,垂著密實的睫毛盯著她。很顯然他的突然告白嚇到了她,臉上泛起的紅潮還未盡數褪去,沉思了半晌,他才開口道:「這些年也苦了你,你還沒說這幾年都在哪兒落腳呢!以後可得常常串你家門子!」
他的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這是他第一次對女生告白,卻出師不利。
話題不經意間話拐了個彎,她微微鬆了口氣,麵色自然,「我這幾年都在S市,剛聽嬸說,你好像在柳州市?」
「這麼巧?我下個月也會調去S市。到時候你可得一盡地主之誼啊!」
他不禁喜上眉梢。
方纔的尷尬三言兩語一掃而空,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孩童時代。
至於陳誠之前的問題,她沒再回答,他也沒再追問。儘管她沒說,並不代表當年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兩人坐了一會,郭朝然便領著他們回了老宅。
老宅空置了四年,依舊如初。郭朝然朝他笑笑,「胖子,你陪著素素,我就先回屋收拾了……」
騰了空間給兩個年輕人獨處,這也是湘雲的意思。走到門口,看著兩人一起進屋的模樣,一層薄霧又蒙住了雙眼,如果哥嫂能看見素素成家,心裡也會欣慰的吧。
老宅是曾祖父那一代傳下來的,即使在最艱苦的抗戰年代,這棟老宅毅然保存了下來。眼下小鎮都新修了房子,唯獨他們家顯得格格不入。
院子裡的老樹依舊枝繁葉茂,院子裡隻有幾片零星的落葉飄動。
看著屋子裡窗明幾淨,陳誠感慨道:「叔嬸這幾年……沒少為房子費心。」
屋子裡頭的陳設與當年無異,隻是少了些人氣,讓偌大的房子顯得空蕩蕩的。待看到掛在牆壁上的全家福時,%e8%83%b8口堵得難受,眼淚撲簌簌地就往下落。
記憶裡柳素言是個少哭的女子,如今看她淚流滿麵,陳誠慌亂地在褲兜裡掏出紙巾,遞了過去。
「難受就哭吧,我啥都沒看見。」
他背過身子。
抽抽搭搭地抹完眼淚,見他挺直背脊站在門口,她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