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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572 字 1個月前

那,陳藩看到的正是這樣的景象。

他依稀辨認出賀春景十幾歲時的模樣,而那一副早爛熟於心的麵龐很快被往後陌生的、空白的、他未能見證的歲月掩蓋了,抹消了,揉碎了,融入了現今這張臉上。

陳藩抬起頭,床板背靠的牆壁被黃銅色的菱形鏡麵覆蓋,他從中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

一張同樣不再青春年少肆意張揚的,成熟男人的臉。

賀春景今年三十二歲。陳藩三十三。

他們分離的時間,不知不覺變得與從未相識的時間一樣長。

陳藩翻身頹然坐在床上,毫無預兆地眼淚狂流。

他何嘗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在某處與他少年時代最深最痛的這道舊傷重逢。

他總以為自己是痛恨的,是屈辱的,他想過假如上天真的給他這麼一個機會,他會以最惡劣、最凶殘的手段羞辱對方、折磨對方、報複對方。但隨著這些年的時間流逝,就算再深刻再難忘的痛,都難免被磨平了衝淡了。

後來他再想起那些事,再想起這個人,又認為自己連一個眼神都不該再浪費在沒必要的人身上。

他是個成熟的人了,輕蔑是他能夠給予對方最大的反饋。

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當他發現自己需要從這個男人的身上,逐個發絲、逐道肌理去讀,才能從對方滿身塵埃裡讀到往昔鮮活靈動的那個身影的時候,陳藩恍然發現自己從來都是紙上談兵。

賀春景這些年怎麼過的?

過的好嗎,身邊有人了嗎,做什麼工作,住在什麼地方?

這句話原本的答案,陳藩應該了如指掌才對。

應該是過得很好,一直和陳藩在一起,做一份自己喜歡又能賺錢的工作,住在和陳藩一起搭建的小家裡。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自從趙素丹去世之後,他再沒什麼流淚的機會。想必是積蓄太久了,故而這回借著酒精催化,一發不可收拾,哭得格外凶猛。

陳藩失魂落魄地看著床上的人,可眼前實在模糊成了一片,看不清楚,陳藩便用手沿著對方的鼻梁眉骨描摹。

被眼淚濡濕的手指撫上賀春景的臉,線條起伏陌生,觸?感滾燙。陳藩顫唞得厲害,所以那隻手又攥成拳頭,發狠地捶在床上。

抽泣聲驚動了床上迷迷瞪瞪的醉鬼,賀春景忽然側翻過來抱住陳藩的腰,手掌上上下下的亂摸。

當然這個“亂摸”是兩個醉鬼在酒精疊加態之下造成的感知,人家本意還是很規矩的想要上下摩挲撫慰。

“存一……乖……寶寶。”他口齒不清地說。

陳藩本就被酒桌上那幫人灌了一肚子邪火,好不容易被觸景傷情壓下去幾分,突然被這麼一摸,又大事不妙。

那股火“蹭”地複燃,鋪天蓋地燒上來。

而且賀春景這頭叭叭地哄,聽在陳藩耳朵裡就不對勁了。純一?!什麼純一?!

誰的純一?過來?要純一過來乾什麼???還寶貝?!操!

陳藩大腦遲鈍地轉了轉,想起來在大堂時,偷%e4%ba%b2賀春景的那個男孩子,那小子好像是……是要開房來著吧!

那小子是個純一?!

陳藩眼淚唰的止住,越想越不敢置信,到後來簡直是火冒三丈了!

他一把%e8%84%b1下外套摔在地上,重新翻身騎到賀春景身上,掐著他的臉逼他睜眼看自己。

“認得我嗎,賀春景!”陳藩怒道。

賀春景睜著眼睛茫然看了一陣,沒做聲。

“我是陳藩,陳藩,記得嗎!”

“陳……陳藩?”

身下人遲疑道。

陳藩低下頭,目光凶狠地紮在他臉上,強調:“陳藩!”

“……”

賀春景想了一陣子,眯著眼睛搖搖頭。

“不認得。”

陳藩感覺自己像是投河的人,在入水之後不幸撞了水底的石頭,死之前還要體驗一回窒息和劇痛。

“你不認得陳藩?”他不死心地問。

賀春景把頭轉過去,眉心擰起來,像被問煩了:“不知道,睡覺。”

敢情剛才那段撕心裂肺的歲月感悟全是自己的獨角戲,陳藩自嘲地想,人家賀老師改名換姓一去十多年,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早他媽把你忘了!

天堂有路陳藩不走,牛角尖無門他偏闖進來。

被酒精泡壞的腦子裡又開始回旋起各種極端想法,陳藩自己跟自己較起勁來了。

沒毛病啊,分手那天人家都說了,壓根兒就沒打算跟你長久。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拿錢辦事,把你哄舒服了都算額外開恩,本就該跟你一拍兩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好你個癡情絕戀的陳老板,當年情竇初開一片真心就被這人踩在腳下碾得稀碎,好些年翻不過來這綠王八蓋子;現在好不容易走出陰影了,居然還想跟罪魁禍首再續前緣?

還把人家從床伴手底下截胡了!

賤不賤啊陳藩,這些年都白活了?!

怎麼還有臉罵彆人賤得慌!

想到這,方才洗手間裡小孩那張水靈靈的青春臉蛋浮現在眼前,跟身下人的臉逐漸重合。

當年出租屋裡的對話,敲鐘一樣在陳藩腦子裡哐哐響。

——“他給我錢。”

——“從一開始,我們就約定好了。”

——“人想過好一點的生活,有錯嗎?”

還有那小孩臨走之前說什麼來著?

“誰不想貴?可人人都貴的起來麼?!”

貴也好,賤也罷,真心被糟蹋,入眼的全是名利場上的錢和權!就連自己現在喝個爛醉,狼狽得像隻發倩公狗,也不過是向錢權低頭的報應!

這他媽的荒唐世間沒有半點真心可言。

陳藩低頭看著身下的人,腦子裡各種念頭混戰。

不就是錢麼,他現在彆的沒有,這玩意兒還是拿得出手的,賀春景現在跟他要多少,他就有多少!

賀春景倒是沒開口要,這人身上的外套大敞著散在床上,露出裡麵一件輕且薄的黑色高領衫。衣服很貼身,包裹出一段線條流暢的細腰,陳藩鬼使神差,用雙手握住這一截腰,掌心裡可以清晰感覺到對方滾熱的體溫。

和小時候瘦骨嶙峋的單薄質感不同,眼下賀春景明顯發育成熟,豐腴強健了些,手掐在側腰上,是一片柔中帶韌的觸?感。

可以想象剝開這層布料之後。他會瞧見怎樣一個漂亮柔軟的腹部。均勻的脂肪覆蓋於肋骨之上,肚臍中央一線淺淺的凹痕,靠近腰線的地方則顯現出對稱的圓弧形陰影。

陳藩的呼吸重得不像話。

賀春景似乎感受到威脅,扭動了兩下,翻身爬起來想要掙%e8%84%b1禁錮。可這腰肢一擰,傳到陳藩手手底下就變了味兒。

變成了一種逢迎討好,變成了一種引誘撩撥。

動作間,打底衫的下擺蹭上去一截,兩指寬的皮帶紮在胯骨上,長褲布料勒出一隻不算飽滿卻足夠緊繃的%e8%87%80,底褲邊緣隱約探出來。

陳藩記得藍校褲鬆鬆垮垮掛在這%e5%b1%81%e8%82%a1上的樣子,也記得在冰雪小城的舊旅館裡,攬住這把細腰的感覺。

事已至此,理智全數出走,忍耐也成空談。

漫山遍野的大火燒過來,無人幸免。

第113章 誰家給孩子起這名!

又是那條小巷。

“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姐,還不夠清楚嗎?”

陳藩記得當時陳鮮的表情,她沒喝酒,可看上去仍是要吐的樣子。

實話講,有點好笑,陳藩想,大家都一樣好笑。

在這場生活的鬨劇裡,所有人都該大吐一場,把隔著肚皮的心肝脾肺全都吐出來見見光,他受夠了這些操蛋的爛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撐著牆勉強站穩,口鼻一片濕冷,一抹一手的血。

“你爸給他錢,供他念書,哈哈,那叫什麼,包養,對,包養他。”陳藩嗤笑了一聲,“所以他當時在場嗎?丁芳當場給他和陳玉輝抓了現行,然後發瘋殺了人?”

陳藩越說越覺得荒謬,最後真就哈哈笑起來:“他怎麼跟警察說的,他好意思說嗎?”

“……他不在。”

陳鮮聲音有些抖。

“他不在場。”

酒吧裡播放的聖誕夜歌聲越來越大,星星點點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到陳鮮的肩膀上,落在陳藩睫毛上。

奇怪,陳藩不解地抬頭看去,加利福尼亞州何來的雪?

可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突如其來的狂風卷著暴雪遮蓋住了他的視線,刹那間他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場景,雙腳被凍在冰天雪地之中。

耳邊有陳鮮留下的,隱隱的聲音。你恨他嗎?

陳藩想說恨,卻說不出口。

天色像是晚了,視野昏沉沉的,陳藩帶著沒能說出口的回答與舊夢暫彆,再次陷入深眠。

酒店選用的遮光簾儘職儘責,日上三竿屋內仍不見半點光亮。

如此讓人晝夜顛倒,不知時間為何物,方能最大限度停留在前夜的歡愉情韻中。

也不知是這窗簾的功勞,還是殘餘酒精的緣故,亦或是因為持續了整夜的凶狠宣泄,陳藩這一覺睡得格外沉。若是智能腕帶還在他手上,大概會被前所未有的高質量睡眠數據感動得痛哭流涕。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手機電量還剩一絲猩紅殘血,告訴他已是下午三點鐘。而後它就電儘身亡,自動關機去了。

他呆坐在床上,撓了撓頭,隨即從一團亂糟糟的%e9%b8%a1窩頭裡撓出來個線頭大的思緒。伸手捏著那線頭一扯,嘩啦啦,昨晚酒後自己乾的破爛事灑了一地。

不是,他人呢?

陳藩光著%e5%b1%81%e8%82%a1在屋裡溜了三圈鳥,還是不敢相信——都那樣了,賀春景還能跑?!不對。

陳藩又在房間裡溜達了一圈。

自己一覺睡到下午三點鐘,沒被警察叫起來銬走。手機、衣褲、鞋襪,屋裡什麼東西都沒少,這說明賀春景沒有生氣,至少是沒有氣到發瘋的程度。

如果賀春景真不記得他了,把他當成個陌生人,那麼試想一個男的早上從陌生人床上醒過來,發現自己%e5%b1%81%e8%82%a1開花、腰肌勞損、軟組織挫傷、大%e8%85%bf韌帶拉傷、還被灌了一肚子那玩意兒……不把陌生人當場捅死不錯了。

高低也得砸了手機、撕了衣服,把鞋尿滿了再走。

二世一生氣就這樣,往人鞋裡尿尿。

不是,等會兒,這個時候不關二世的事。

陳藩覺得自己酒還沒醒透,決定先不思考這種需要動腦的事。

他衝了個澡,刮乾淨胡子,把個人衛生問題都解決完了,又叫了下午茶和乾洗的服務。從地上拎起黏答答濕乎乎的可疑內褲看了看,他又讓服務生帶了袋一次性內褲上來。

把自己安排妥當了,他的腦子才成功重啟。

他昨天把他的舊情人給炒了。

那個和他死鬼二叔有過交易關係的、很可能背著人命的、為錢綠了他的舊情人;那個無數次午夜夢回時見到的賀春景,昨天真的被他見到了。

至此,陳藩才倒吸了一口冷氣。

前後穿起線來,未免也太巧合過頭了。

先是《風卵》被投到了籬笆影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