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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504 字 1個月前

穿著那件綠毛衣,慢悠悠從店鋪最裡麵走出來,跟那男人說。

“哦,啊,那我先進去了,你們小朋友聊,小朋友聊。”男人笑得有些無措,他像是不大好意思麵對姚眷,側著身子往貨架深處退。

聽到姚眷媽媽也在,賀春景懸著的心放下來了。

“怎麼了?”姚眷像是熬夜熬困了,用手遮著嘴巴偏過頭打了個哈欠,而後看向賀春景,又看向賀春景手裡端著的蛋糕。

“今天剛好我過生日,陳藩買了蛋糕,我想著給你分一塊,謝謝你之前那頓飯嘛。”賀春景動畫片裡小老鼠似的把蛋糕捧到姚眷眼前,眨巴眨巴眼睛,“你拿刀切一塊吧,給叔叔阿姨他們也吃一點,新年快樂,沾沾喜氣。”

姚眷嘖了一聲,瞟了一眼陳藩冒著青筋的額頭,慢吞吞走到廚房掀起布簾子鑽進去。又操著把大菜刀鑽出來。

“這是誰?”姚眷用刀尖指了指蛋糕上打著傘的雪人,問。

“我。”賀春景搶在陳藩開口之前趕緊說。

“旁邊這個呢?”姚眷又指了指明顯小了一圈的那個。

“……小時候的我,紀念我回到老家尋找童年。”賀春景急中生智,“你繞開他倆就行。”

姚眷翻了個白眼,避開中間的雪人,啪啪幾下手起刀落,將蛋糕劈開。

“你和阿姨拿走一半吧,我們倆吃有雪人這一半就行。”賀春景誠懇道。

姚眷又回去拿了個盤子,撥了一半蛋糕到瓷盤子裡,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賀春景樂顛顛道了謝,端著切好的奶油蛋糕催陳藩回去,倆人出門之前,姚眷清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生日快樂。”

再轉頭去看時,那人卻隻留下半個掩在貨架後的背影。

第93章 雪打燈

“他是不是對你有什麼邪念?”

陳藩驚疑不定地把蛋糕放回桌上,電視裡仍舊載歌載舞,很快就要難忘今宵。

“瞎說什麼呢!”賀春景見鬼似的瞪他。

“那他怎麼次次見了你都跟犯病似的?看他那欲語還休欲拒還迎欲罷不能的樣!”陳藩狐疑地看過來,被賀春景一巴掌糊在腦門中央。

“我看你也挺有病的,都說了姚眷性格就那樣,他就是習慣拐彎抹角的。我們倆上學的時候他也那樣,你總跟他過不去乾什麼呀。”

賀春景擦了擦斷掉的塑料刀,還剩一小截勉強能用,他把蛋糕上的小紙傘拔了,挑起一個奶油雪人往陳藩鼻尖上杵:“啊,張嘴。”

陳藩偏頭躲開:“這是大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

“大的。”賀春景扭頭看看蛋糕上孤苦伶仃的小不點,確認了手中雪人的身份。

“你吃這個大的。”陳藩把雪人推回賀春景%e5%94%87邊。

“啊,為什麼,這個不是你嗎?”賀春景茫然道。

“吃了就告訴你。”陳藩朝他擠擠眼睛,也回手把那稍微融軟了些的小雪人捏起來,一口咬掉了腦袋。

賀春景依言乖乖%e8%88%94了刀背上的大雪人。

和陳藩家常買的高級點心不一樣,小城蛋糕店用廉價植物奶油勾兌香精裱的花,看著是那麼個意思,但說不上有多好吃。

賀春景擔心陳藩吃不慣,有點忐忑,哪知道他正品著,陳藩忽然湊過來%e5%90%bb住他。

窗外是明月夜,室內卻卷起一場砂糖調味的芬芳大雪。

良久,二人氣喘籲籲地分開。

“知道這叫什麼嗎?”

陳藩從放空中回過神,掂了掂大%e8%85%bf上被%e4%ba%b2傻了的賀春景,勾起嘴角壞笑。

賀春景滿臉爆紅,兩條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呆若木%e9%b8%a1:“什麼?”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生同一個糕,死同一個啵。”

那個啵算是擬聲詞,因為陳藩賤兮兮的撅起嘴,又往賀春景臉上%e4%ba%b2了一口。

賀春景反應了半天,起了一層%e9%b8%a1皮疙瘩:“……你都從哪學來的這麼多膩歪東西呢。”

他剛要往起站,%e5%b1%81%e8%82%a1還沒等全抬起來,就被陳藩圈在他腰上的胳膊一把拽回原位。

賀春景嚇了一跳,抬頭用眼神詢問怎麼回事,卻見到陳藩抿著嘴,目光熱辣地看著他。

他又試著站起來,這回陳藩做得更徹底了,乾脆摟緊了他的腰,不然他動彈分毫。那股灼燒般的目光實在太過滾燙,由不得賀春景再回避,但他知道不行。

至少現在不行。

起碼等到他拿到錢,有了贖回尊嚴的資本;等到他不用再日日夜夜擔驚受怕;等到他不必再時刻準備麵對陳玉輝帶來的更惡劣的局麵時,他才能將所有難以啟齒的話說出來,再由陳藩決定要不要繼續。

他不想,也不能以這樣一個不清不楚的身份,和陳藩做到最後一步。

“能不能……再等一下。”

賀春景的聲音又輕又小心,飽蘸著愧疚與忐忑。

他們即將麵對一場前路未卜的離彆,愛人間的留戀與索取是人之常情。

那雙亮閃閃的,滿含著愛意與期盼的眸子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陳藩密匝匝的睫毛唰地遮下來,掩蓋住一切情緒,再抬眼望向賀春景的時候,眼中已經重新浮起平日裡那樣戲謔又迷人的光彩。

“我有點困了。”陳藩說。

晚會節目恰逢好處地播到結尾,整個房間回蕩著《難忘今宵》的熟悉旋律。暖氣燒得很足,但賀春景指尖冰涼。

“我也困了,刷刷牙,咱們睡吧。”他附和道。

同床異夢,一夜無眠。

原本賀春景還擔心兩人會因此起什麼齟齬,但陳藩第二天醒來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狗,不見絲毫鬱悶。

賀春景雖說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可愧疚與焦慮也如影隨形地糾纏下來,讓他透不過氣。

正月十五如期而至,這是賀春景計劃中,登門賣房的日子。

但這似乎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

陳藩是率先被風刮醒的那一個,他迷迷瞪瞪撐起身子朝外看,還以為耳邊傳來地鐵進站似的尖嘯聲是因為窗戶漏了。

然而窗戶好端端關著,窗簾有微微的搖動。

“怎麼了?”賀春景一開口聲音黏糊糊,完全是沒睡醒的樣子。

“外麵聲音好大。”陳藩甩了甩腦袋,“好冷。”

賀春景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早晨七點鐘。

他坐起來搓了搓臉,下地把塑料拖鞋趿拉上了,門縫裡鑽進來的地風繞著腳腕子吹,確實比前兩天要冷上一些。

窗簾嘩啦被扯開,窗外光線晦暗,狂風卷著棉絮一樣的大雪疾速掠過玻璃窗。雪打燈。

“這個天氣,要不就彆出門了。”陳藩直勾勾看著窗外的一場豪雪,莫名感到心驚。

賀春景怔怔忘了一會兒窗外,回身衝陳藩笑了笑:“這個天氣才能確定他們全都在家,要不然趕上人家出門,反倒麻煩了。”

陳藩沉默了一下,而後把他拽回床上坐著,用棉被裹好:“我陪你去。”

賀春景有些為難:“我自己去吧。”

陳藩坐在對麵不說話。

賀春景怕陳藩覺得自己跟他生分,又補充道:“你不是也計劃這兩天就走麼,要不就趁今天把票買了,明天我們一起離開。分頭行動,晚上我拿了錢,咱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這麼突然?”陳藩眉心輕輕蹙起來。

“都在這窩半個多月了,你還打算定居啊?”賀春景揶揄他。

陳藩確實已經關機關得太久了。

昨天他用賀春景的手機登陸了一下自己的QQ號,從留言上來看,陳玉輝似乎已經起了疑心,反複提了兩次叫陳藩開視頻,都被陳藩搪塞過去。¤思¤兔¤網¤

“行吧,但如果有什麼問題,一定一定要及時給我打電話。”陳藩還是不放心,又問,“他們不會打你吧?”

“不會,以前也沒就怎麼動過手。”賀春景搖搖頭,“而且他們想要這房子很久了,我吃點虧,便宜賣給他們,他們肯定樂死了。”

敲定了這天的行程之後,兩人把所有能保暖的衣物裡三層外三層全套到身上,頂著風雪出門吃了早飯。

吃完飯陳藩還想反悔,他實在不放心賀春景獨自去麵對那奴隸主似的一家子。

明明他們老陳家的所有事情,賀春景都事無巨細的知道了、參與了。陳藩這個時候更應該作為堅實的後盾,給他的小男朋友提供安全感才對,然而在賀春景的一再堅持下,陳藩最終還是背過身,往火車站的方向走去。

“陳藩!”

聽到喊聲,陳藩倏地回頭,抬腳就要往回奔。卻見到賀春景穿著那件破舊的,袖子短了一截的藏青色棉襖,拉下狗毛脖套朝他極為燦爛的一笑。

“等我賣了房子,晚上去吃羊肉砂鍋,你一鍋,我一鍋!”賀春景誇張地揮手。

“好,這次你請!”陳藩腦子裡緊繃的弦放鬆下來,不自覺也帶了笑意。

“那必須的!”賀春景一頭一臉都是白雪,站在路口和他拜拜。

陳藩轉身離去。

賀春景目送著陳藩的身影越走越遠,眼前的視線逐漸被漫天鵝毛大雪占據。他把有些紮人的狗毛小脖套重新拉上來,遮住垮下去的嘴角。

“祝我順利。”他低聲說。

賀春景父母留下的房子離工廠不遠,在穆昆河的東岸,坐公交在廠醫院站下車,再走上七八分鐘就到。

手機被凍掉了一個電,賀春景腳下踩著自己走了十幾年的小路,感到身邊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在這短暫的七八分鐘裡,賀春景近鄉情怯,愈發不安起來。

進了大院左拐,第一幢樓,倒數第二個單元門。掀開厚厚的棉門簾,壞了好些年的感應燈不知什麼時候被修過,唰地點亮了回家的路。

“嗵、嗵、嗵。”

賀春景站在二樓的防盜門跟前猶豫了幾秒,抬手重重敲上去。

“誰啊?”

門內響起女人的聲音。

賀春景張張嘴,想要應答,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說不出話。在門裡人又問了兩遍之後,他終於重新馴服了自己的聲帶——

“是我,舅媽。”

賀春景曾經想過再度會麵的情景會很尷尬,但當他真正地來到這個場景裡麵,成為其中的一位主角之後,他簡直有一種奪路而逃的衝動。

這裡是他的家,他就像石洞中的熊、水波裡的魚,他本該是這環境中再自然不過的一份子。然而此刻他像是一個偶然闖入他人日常生活的,再標準不過的意外來客,以拘謹的姿態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

這沙發還是他小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家具市場選回來的。

抬頭環顧四周,這一個小小的,不足六十平的空間裡,已沒有任何一丁點他兒時生活過的痕跡。

舅媽蔡玲正如臨大敵地坐在斜對麵的沙發上。在她身旁,舅舅曹東亮默不作聲點燃一支煙,沙發旁邊站著的是曹茁茁,一家人嚴陣以待,三張臉上湊不齊半分喜色。

“過年好,”賀春景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剛才看,家裡好像有點變樣了,我的……我以前的東西……”

賀春景下意識地感覺事有蹊蹺,蔡玲平時對待他雖然苛刻,但很少表露出如此明顯的緊張情緒。

按照以往的套路來講,蔡玲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