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1 / 1)

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95 字 1個月前

小幅度鞠躬。

“一直以來,我給各位添了很多麻煩,抱歉,希望大家未來都能越來越好。”

告彆很短暫,大家都比以前沉默了不少。又或許是陳玉輝插著口袋站在一旁,誰都不想在他麵前流露出脆弱來。

陳藩拉著大箱子往安檢入口走,轉身朝他們揮手,賀春景覺得自己好像在演青春歌舞片,不久之前還在工廠裡受欺負的小篩粉工,轉眼到國際機場來送彆男朋友來了,十分的荒誕。

但好在他沒忘了在出門前背上自己的小書包,那裡麵是他提早收拾好的所有行李——回老家的行李。為了避免陳玉輝在陳藩離開之後再對自己下手,賀春景早早買好了車票回家,就在陳藩乘飛機離開的當日。

這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更沒告訴陳藩,他怕陳藩太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他的意圖。

春運期間的綠皮火車嘈雜極了,賀春景在嗆人的煙味和咳咳哢哢吐痰聲中堅持了一天半,到省會轉了車,終於回到了久彆的東北老家。

撫青,長白山腳下的一個落後但談不上閉塞的小城。

隻是它似乎沒跟上千禧年的步伐,呼嘯而過的時代列車途經此地卻不做停靠,小城中仍有八成事物帶著世紀末的舊色。

火車緩緩滑入站台時,空氣裡是煤煙子的味道,窗外是煤煙色的天幕。

沒有下雪,軌道兩旁荒地上的積雪卻已到了膝蓋的高度,仿佛兩日之後的新年立春與它無關,儼然一派隆冬的景象。

剛一下車,零下二十幾度的冷空氣猶如烈酒一般在賀春景的鼻腔肺葉中炸開,逼得他嗚咽著咳嗽了好一陣,後悔沒有將陳藩那條厚實的羊毛圍巾帶過來。

%e8%83%b8腔火辣辣的痛,賀春景覺得自己是在溫暖的鬆津市呆了太久,竟然忘了家鄉的風有多麼凜冽了。

他把手伸進小棉服裡去,拽著腈綸毛衣的領口抻長,蓋到口鼻上做了個簡易的口罩,半張臉埋在領口下麵,而後背起雙肩包隨人群往外慢慢挪騰。

一路上寒風毫不客氣地鑽進他的袖筒和衣角,刮擦他身上根根豎起的汗毛。太冷了。

賀春景狠狠打了個哆嗦。

是他沒料到的冷。

“賀春景!”

隱約聽到喊聲,賀春景出站的腳步停了一停,能在這裡認出他的,無外乎是他的同學,或是隨便哪門子%e4%ba%b2戚。他不想與人寒暄,於是在短暫的停頓之後頭也沒抬的繼續向前走,可那聲音不依不饒,又透著難以言表的熟悉。

“賀春景!”

“喊你呢,抬頭啊!”

“小耗子精!”

賀春景猛地抬起頭,滿眼不可置信地朝聲音來源看過去,隻見陳藩穿著一身熟悉的,厚實潔白的羽絨服,戴了隻毛茸茸的棕色耳包,正趴在車站外圍的綠漆欄杆上朝賀春景揮手。

賀春景愣住了。

“出來啊!”陳藩喊他。

地凍天寒,冬衣難免顯人臃腫,行人頭頂烏壓壓的厚雲層,腳踩黑爛爛的碎冰雪,目之所及一片灰暗色調。

可陳藩就那麼突兀的立在其中,乾乾淨淨。

他擠在一群手持住宿小廣告的男男女女之中,那些人大多穿著破舊的棉衣,渾身上下全副武裝,隻露出一條看路的眼睛縫,像一個個行走的凍蘿卜。

陳藩就杵在這一群凍蘿卜中間笑著向他招手,開爐包子似的冒著熱騰騰的白汽,張牙舞爪喊他出站。

按理說陳藩這時候應該在去往美國加州的路上,飛躍日界線,跨過晨昏圈,落地後放眼望去都是高鼻深目的異國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山旮旯的冬雪蘿卜地裡。

賀春景呆站著,直到被身後的人流衝撞幾下。

“嘖,傻站著擋路乾啥!”

有拎著巨大行李包的男人不耐煩地抱怨。

賀春景這才如夢初醒,轉頭小聲說了句抱歉,愣愣向前邁步走出車站。

車站出口堆滿了舉小廣告牌的人,塑封過的硬紙板幾乎戳到賀春景臉上。陳藩過五關斬六將擠進來,拉著他的手往外拽,把人拽到了石柱子旁邊。

賀春景仍是那副傻呆呆的樣子,陳藩捏著他的胳膊上下捋了一遍:“傻了?說話啊?”

賀春景張張嘴,說不出話,打了個哆嗦。

陳藩捏了捏他並不很厚實的棉服,在鬆津穿著剛好,在這天寒地凍不大扛事,一拍腦門,想起來自己還帶了個法寶。

“來,把這個戴上!”陳藩從兜裡掏出個黑乎乎的柔軟織物,劈頭就往賀春景腦袋上套。

賀春景被這東西箍住鼻子嘴巴,喘氣都費勁了,終於有了點反應,伸手把這毛茸茸一塊東西往下扯,扯到脖子上戴好。

原來是個毛線脖套。

套好了之後,陳藩又把自己的耳包摘下來要往賀春景頭上戴,被他一把攔住了。

“你怎麼在這?”賀春景輕聲問。

仿佛害怕眼前的人是他幻想出來的一個泡影,聲音稍大點就會被震碎了似的。

“想來就來了唄。”陳藩歪歪腦袋。

“你那天不是,不是進機場安檢了嗎?”賀春景忽然一把捏住陳藩的手腕,用力到指頭發白。

陳藩也不喊疼,就這麼被他捏著,胳膊往後一擺,反把賀春景扯進自己懷裡包裹住。

所幸車站外常年上演悲歡離合,擁抱或%e4%ba%b2%e5%90%bb對於這裡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你以為文具盒課程表背後那張車票,你藏得很好?”陳藩%e4%ba%b2了%e4%ba%b2他的耳朵,溫熱哈氣噴在皮膚上,凍僵發紅的耳廓泛起不大不小的痛癢,“隻許你來我書包裡找熒光筆,不許我去你書包裡拿塗改帶?”

“我不用塗改帶。”賀春景茫然地說。

“我知道你不用塗改帶。”陳藩撲哧笑出來。

“那你——”

“自打你那天突然抽風給你爸媽燒紙,我就知道你要乾什麼。”陳藩伸出根指頭戳戳賀春景的心口,“跟你爹媽留下那半間屋子%e8%84%b1不開乾係吧。”

賀春景抬頭看他。

沒錯,賀春景唯一能想到的,能夠快速籌集出資本的方式就是賣房子。

不論是%e8%84%b1離陳玉輝的掌控,還是支撐自己完成接下來的學業,賀春景太需要錢了,他需要一筆能夠快速到賬的巨款。

這個想法出現之後,他整夜整夜的做夢,時好時壞,有三口人和樂融融的美夢,也有父母聲色俱厲痛罵不孝子的噩夢。

在一次徹夜的失眠之後,他還是下定決心要試一試。

賀春景無數次告訴自己沒關係的,父母不會希望自己永遠被一條透明魚線牽絆在這座小城裡,可他還是頂不住愧疚自責的心情,破天荒跑出去買了兩袋子紙錢,這才有了消防員登門烏龍事件。

賀春景吸了口涼氣,一口小白牙被冷風呲得神經痛:“所以你因為這個,不出國了?”

“沒有,我改簽了。”陳藩笑起來,“總不能讓你孤軍奮戰啊。”

“況且他們幾個不爭氣的,一個個都藏著掖著,臨到頭說自己跑路了,就丟你一個在二中。我還不得多陪陪你,聊慰相思之苦?”

賀春景怔怔看著他,覺出剛才套在脖子上的毛線脖套暖和極了。

“走吧,彆傻站著了。”陳藩作勢聞了聞他的頭發,怪嫌棄的,“咦,你都被二手煙醃入味兒了,趕緊回去洗個澡。”

“啊,是嗎?”賀春景撓了撓頭,被陳藩推著走。

“你今天也彆回家了,我看你那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大過年的你就跟我走吧,我定了個溫泉旅館。我發現你們這兒溫泉不少啊,逢年過節應該也挺多人來旅遊的吧……”

陳藩絮絮叨叨的從後麵攬著賀春景,手掌一拉一卸就把他的小書包拽下去。書包在半空蕩了一下,眨眼又背到陳藩肩上去了。

賀春景半張臉埋在脖套裡聽他嘀嘀咕咕,一顆心熱乎乎,像爐子裡淌蜜的烤地瓜。

他忽然覺得這小脖套上邊的味道有點熟悉。

“陳藩,這東西你從家帶來的?怎麼一股……一股那個味兒?”§思§兔§在§線§閱§讀§

走了沒兩個路口,賀春景忍不住扯著脖套問陳藩。

“哦,對,這是湘姨特地給你織的,純手工。她本來想織個圍巾,但材料不太夠用。”陳藩眼睛裡忽然閃爍起戲謔的光。

賀春景腦內警鈴響了一下,將信將疑:“毛線買少了?”

“社會主義狗毛不夠薅了。”陳藩一本正經道。

“什麼社……”

問到一半,賀春景頓住了。

社會主義狗毛?!狗毛?!

賀春景醍醐灌頂,這脖套上洋溢著的莫名熟悉味道,可不就是毛腸和二世的寵物沐浴香波味!

“不是你去年說想試試用狗毛做圍巾嗎。湘姨就收集了一年份的狗毛,混了點羊毛紡成線,給你織了這麼個小玩意兒。”陳藩看著賀春景蛤蟆蛤蟆氣鼓的樣子,樂不可支,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有病啊?!!!”賀春景目瞪口呆,震撼得甚至想不起要揍他了,“大冬天的,你把他倆剃了?!”

“放心吧,都是梳毛梳下來攢的,倆狗離禿還遠著呢。”陳藩欠揍至極的補充。

一時之間賀春景不知道是應該把這脖套繼續戴著,還是應該把它摘下來塞陳藩嘴裡。十字路口一股冷風竄過來,賀春景被刮得眼珠子疼,脖子卻被護得暖洋洋。

心裡鬥爭了半天,他終於開口:“洗了沒有?”

“什麼?”陳藩縮著脖子看他。

“這個脖套,洗了沒有!總不能是直接從狗身上揪下來就用了吧!”賀春景自暴自棄的問。

陳藩笑了好一陣,攬住他,“洗了洗了,為了讓你更有家的感覺,還特地用他倆的寵物香波洗的,香吧?”

賀春景沒好氣地用肩膀撞他:“香,下次應該用這個香波洗你,你麵積大,更有家的感覺。”

“罵我是狗?”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兩人邊拌嘴邊往陳藩定的旅館走,無奈到飯點兒了,一路艱難險阻誘惑重重。

終於在路過一家粥鋪的時候,新開鍋小米粥和大肉包子的香味兒轟轟烈烈奔騰過來,一下子就把賀春景腳腕子給拴住了。

打從剛才下了車,在車站門口瞧見凍蘿卜和喧騰包子那段,賀春景的胃壁就開始咕嚕嚕瞎磋磨。也難怪噴香滾熱的煙火氣飄過來,賀春景的雙%e8%85%bf落地生根,挪不動步。

他咽了咽口水,扭頭看陳藩:“你吃飯了嗎,他家挺好吃的。”

“走吧。”陳藩看他聞味兒聞得鼻子都要歪了,覺得特彆可樂,於是笑嘻嘻拱著他往粥鋪門口去。

粥鋪門口原本是有幾凳石頭台階的,不過那台階窄,又積了雪,積雪被屋裡熱氣一烘,化水再結冰,看著都滑。

果然,還沒等賀春景陳藩二人抬腳走上去,軍綠色的棉布門簾被人一掀,一個穿著藏青色羽絨服的人大搖大擺走出來。這人剛邁了一步,向後一仰,整個人咣當砸在地上,又噔噔噔幾下用%e5%b1%81%e8%82%a1走完了小樓梯,手裡提著的白胖包子滾了一地。

陳藩跟賀春景不約而同發出了長長一聲吭哧的笑,又趕緊憋回去。

那人估計是大%e5%b1%81墩摔疼了,躺在地上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