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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83 字 1個月前

他艱難往下看了看,三層樓的高度,如果是夏天,鬆手掉下去還有灌木叢可以作為緩衝,可冬天灌木葉子都落光了,隻剩一些乾脆且尖銳的枯枝。

賀春景眼前發黑,他想起夏天摔進刺花叢裡時的痛,閉了閉眼睛。

“有人嗎!”他大喊,可跟樓裡的動靜比起來,他這點散落在風裡的字句實在不夠聽。

過去了兩分鐘?五分鐘?還是十分鐘?

他腳尖開始抽筋,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手。

應該不是十分鐘,賀春景覺得自己堅持不到那麼久。

他以為手臂麻木之後就感覺不到疼痛了,可他卻發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冷,凍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

也好,要是掉下去摔個頭破血流,記憶全無,就不用再麵對姓陳的他們家那一腦門子爛賬了。

賀春景覺得自己真逗,掛牆上都成了風乾老臘肉了,還有心思去向這些個兒女情長磨磨唧唧的事兒呢。

但他都開了頭了,就忍不住一直往下琢磨,也算是給自己分散分散手上的注意力。

原本賀春景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待到日久天長過後,陳藩對陳鮮的那份年少衝動被磨平了耗儘了,是可以再去愛其他的什麼人的。

這個“其他的什麼人”,自然也應該包括賀春景。

可如果陳藩從一開始接近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一個陳鮮的代替品呢?

如果陳藩接近自己、抓住自己的理由就是這張臉,那麼再往後的餘生裡,陳藩每看見一次這張臉,都會反芻一次對陳鮮的愛的話……

賀春景的手的確不疼了,改成心臟揪揪巴巴疼痛起來。

他一直覺得陳藩對自己的好著實是太珍貴、太慷慨,太讓人無以為報了。

他以為隻有陳玉輝打著做善事的幌子,在跟自己做一筆單方麵不平等的交易。

原來他們都一個樣。

如果是因為自己跟陳鮮長得像,陳藩才對他有了千般萬般的好,那他和陳藩擺在家裡的一盆花、一幅畫有什麼區彆。

費神伺候隻圖看著舒心罷了。

他想起陳藩家裡一屋子的陳列櫃和博古架,他跟它們或許沒什麼區彆,他是陳藩家裡最特殊的那件藏品。

賀春景在笑,笑著笑著又想哭,為什麼總在自己以為遇到好人,能被拉上一把過上好日子的時候,老天爺就給他來這麼一出呢?

“哎,你還行嗎?”

賀春景正感覺自己就要支持不住了,準備撒手下墜聽天由命的時候,三樓窗戶裡忽然有人喊他。

他一抬頭,那人並不是吳宛,而是一個看起來莫名眼熟的光頭男孩子。

“你上不來了吧,我去拿條床單給你抓著,你再堅持半分鐘成嗎?”那人大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往下看了看,“這也太高了,你千萬抓住了啊!”

“好!”看到希望的曙光,賀春景一下又從身體裡擠出點餘力,撐了一陣子。

他回憶了一圈,自己並不認識哪個禿頭的小孩啊,誰家小孩年紀輕輕剃個禿瓢?!

禿瓢少年很快拽著條軍綠色大床單回來了,還怕賀春景抓不住,把床單一頭係成了環。

“接著!”

他把環的那頭丟過來。

賀春景找準時機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床單,他悶哼一聲,單手抓著梯子,那根鏽跡斑斑的鐵條在他右手掌心切得更深了。

這鬆山書院彆的不說,床單質量還是不錯的。禿瓢少年身後還有兩三個人,一起呼哧呼哧把賀春景從窗口拖死狗似的拖上來。

這屋也是個廁所。

賀春景在牆麵和窗框上反複剮撞好幾下,渾身上下沒有一個不疼的地方,也顧不上乾不乾淨了,癱在地上喘粗氣。

禿瓢少年借著昏暗的燈泡白光看了看他的臉,驚訝極了:“背背山?!”

賀春景聽到這稱呼愣了一愣,眯著眼睛仔細瞧了瞧禿瓢少年。

“大天,你熟人?”後麵氣喘籲籲的男生問。

“見過。”禿瓢少年,哦不,被強製剃了一腦袋臟辮的蔣勝天朝他們擺擺手,“行了行了你們快跑吧,待會兒教官帶著電棍回來就難搞了。”

“你們也儘快吧,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幾個男生跌跌撞撞往外走。

“東邊的牆,寫了《逍遙遊》的那麵牆上沒有刀網。”

賀春景掙紮著坐起來,朝他們喊了一句。

“啥是《逍遙遊》?”幾個男生大眼瞪小眼。

“……寫著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那句。”賀春景艱難道。

“牆上寫著三千裡和九萬裡,快去!”蔣勝天替他們總結了一下。

“哦哦哦!好!”

幾個人推推搡搡出門去了。

“你咋跑這來了?”蔣勝天蹲下問賀春景,“今天晚上這事兒是你跟你哥弄的?”

“算是吧。”

賀春景緩過來一些了,抬手看了看自己掌心,紅紅黃黃臟乎乎的一片。他蹭到水池邊上去洗手,自來水冷得刺骨,他卻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你也是被送進來的?”賀春景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問蔣勝天。

“嗐,我家;老逼登看不慣我那搖滾精神!”蔣勝天一擺手,“騙我說轉學,給我弄這來了。”

“……”賀春景咬了咬後槽牙。

“那你們這是單純要造反啊,還是來找人來了?”蔣勝天伸頭看了看走廊,“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家都跑到操場去了,估計會有教官來搜人,被抓住就走不了了。”

“剛才謝謝你了,你先走吧,我要找人。”

不論是找陳鮮,還是找娜娜她們彙合,他總歸不能剛進來就往外跑。

正在蔣勝天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賀春景褲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第66章 再見了%e4%ba%b2愛的夢中女孩

陳藩跟已經不是胖子了的胖子擠在同一個鐵卷櫃裡喘粗氣。

“幸虧你減肥成功了,要是擱以前彆說咱倆站一起了,你自己都進不來。”陳藩在黑暗裡齜牙咧嘴笑起來,他剛挨了一電棍,這時還不忘擠兌擠兌錢益多。

“去你媽的,雙開門的櫃子,我巔峰時期進來都不費事。”錢益多小聲罵他,“你還有心思說這個,你身上現在一股燒烤味!”

“還行,虧了冬天衣服穿得厚,要是夏天就難辦了。”陳藩後背還是麻的,喘氣跟著一抽一抽隱隱作痛。

“聞得我都有點餓了。”錢益多咂咂嘴,叫陳藩橫了一拐子。

“瘦子沒當兩天,還想著吃呢。”陳藩拿氣聲罵他。

“怎麼樣,今天是不是一眼沒認出我來。”說起這事,錢益多還美滋滋的,“哥們兒頭一回下這麼大決心把肉給減了,仨月沒正經吃大米飯你知道嗎,誒呦,就咱這毅力,這革命精神,再瞧瞧咱現在這帥樣,何愁拿不下小雪!”

“為了她你可下血本了,”陳藩納悶了,“不是我說她到底哪兒好啊,我怎麼就橫豎瞧她不那麼順眼呢……”

“你懂個%e5%b1%81,瞎了你的狗眼。”錢益多翻他一眼。

“怎麼跟爸爸說話呢你?”陳藩撲哧樂出來,差點叫外麵追過來的教官發現。

倆人趕快閉嘴,等門外人散乾淨了,陳藩掏出手機啪地一推滑蓋,上麵有YUKI的短信。

-樓映雪:不在治療區陳藩眉頭擰起來了。

剛才教學樓這邊他們都掃得差不多了,大晚上空蕩蕩也沒什麼人,也沒見陳鮮的影子……那說明她很有可能被帶回了宿舍樓。

宿舍樓,誰去了宿舍樓來著?哦,賀春景。

他回手給賀春景撥了個電話。

錢益多在旁邊看著,咂咂嘴,用氣聲評判:“嘖,還設個長按一號鍵呼叫緊急聯係人,誰啊?”

賀春景在那頭喂了一聲,錢益多眼睛就瞪得跟牛似的。

“鮮兒不在教學樓,大概率被帶回宿舍了,你們仔細找。”陳藩聲音小,語速卻很快。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好。”賀春景聲音有點發抖。

陳藩聽出他有點不對來:“你怎麼了?”

“沒事。”賀春景回了兩個挺簡潔的字。

陳藩隱約聽見有人在賀春景旁邊絮絮叨叨說話,說誰啊你哥找你了還是什麼的,於是稍稍放了心。

身邊有人就好,起碼比落單了安全。

“那……”

“宿舍樓這邊炸鍋了,很多學生都去了操場。得找個人去牆缺口上吹嗩呐,鮮兒姐要是在操場上,肯定一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麼多人,咱們找她大海撈針,她找咱們一找一個準。”

陳藩剛想囑咐賀春景注意安全,就被他這一長串子給打斷了。

默默聽完,陳藩嗯了一聲,這時候外麵走廊上又傳來一群人呼呼跑動的聲音,陳藩怕屏幕亮光被人看到,趕快把電話掛了。

再等了一會兒,沒什麼動靜了,才重新拿出來聯係樓映雪。

-陳藩:去牆頭吹嗩呐宿舍三樓廁所,窗口大開,寒風毫不留情往裡灌。

賀春景想把手機揣回褲兜,試了兩次手機都從手裡滑%e8%84%b1了,還是蔣勝天替他拾起來揣回去的。

“謝謝你了大天哥。”賀春景扶著暖氣管子站起來,“我朋友被拐進來了,教學樓那邊有人找了沒找到,你知道這學校有什麼藏人的地方嗎?”

“朋友?男的女的?”蔣勝天扶著他往外走,“看你這晃晃悠悠的,一起走吧!”

“女的。”

“是剛來的嗎,性格硬不硬?”

“來了應該有一陣子了,一兩周吧,性格挺堅韌的。”賀春景想了一想,補充道,“前陣子可能偷了教官的手機,她往外給我們打過電話。”

“操,那完了。”蔣勝天一錘大%e8%85%bf,“犯過大錯的估計都在靜心室呢。”

一陣手電光柱掃過來,蔣勝天拉著賀春景躲回廁所隔間裡,示意他不要說話。

門口經過的是兩個教官,罵罵咧咧火氣衝天,說是等把這群逼崽子全都抓回來,輪流給他們關到靜心室裡去。

賀春景心裡咯噔一下,扭頭望向蔣勝天。

隔間的門早被拆了,借著灰慘慘的微弱燈光,賀春景這才發現蔣勝天頭上、臉上有許多細小傷口。那禿瓢也不是光亮亮的,從右側顳骨到後腦勺,有一道紅鼓鼓的慘烈傷痕,血痂還沒掉乾淨。

兩個教官見宿舍裡已經沒人了,覺得沒有學生會放著逃跑的機會不用,鑽進廁所裡去躲著,很快也離開了。

蔣勝天臉色難看極了,對著賀春景輕聲道:“你得有心理準備,你那朋友,可能,可能被……”

賀春景一開始沒明白,他以為是挨打或是折磨反省關禁閉什麼的,但他看著蔣勝天明顯難以啟齒,又恨得指甲摳進拳頭裡的樣子,腦袋轟的一下。

“帶我去,快,馬上,求你了。”

賀春景懂了,沒有人比他更懂那是什麼樣的一種痛苦。

蔣勝天帶著他,無言地穿行在空蕩蕩的宿舍樓裡。在經過一樓門口的時候,操場上鬨得沸反盈天,抓人聲、毆打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我他媽殺了你!”

“叫你打我!叫你打我!自己挨打了才知道疼是不是?!”

“你喊啊,不是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