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1 / 1)

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82 字 1個月前

過你,九年製義務教育是不允許畢業複讀的嗎?”

“……什麼?”賀春景腦子一空。

“而且中考有年齡限製,往屆生年齡超過十七歲是不能夠參加中考的。”陳玉輝定定望著懷裡臉色唰地慘白下去的少年,“我沒記錯的話,你身份證上的生日大,來年就要十七歲了。”

賀春景有如當頭棒喝,一時間眼神都聚不起焦了。

他想起自己中考成績下來,想要去學校填誌願,卻被舅媽蔡玲攔在家裡那天。

舅舅供職的育種場倒閉了,蔡玲說家裡困難,極力說服賀春景外出打幾年工,承諾等家裡情況好些了,就送他回學校複讀,再重新考個高中。

“那能耽誤什麼事,想我們以前二十來歲念高中的都有!”蔡玲的手死死抓著賀春景,就好像一放他走出家門,整個家就會嘩啦一聲散了似的,“你是大孩子了,我們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什麼都沒短了你的,你就幫幫舅舅舅媽,幫幫你弟弟吧!”

蔡玲指著天向賀春景發誓,等家裡寬裕些,一定送他回學校。賀春景咬著牙不答應,蔡玲就要當著左鄰右舍的麵,拉著一家三口給賀春景下跪。

賀春景被逼的實在沒辦法了,隻好答應下來。

原來蔡玲壓根就沒想要他念書。

“不可能。”賀春景驚惶地看向陳玉輝,“我舅媽明明說,我打兩年工,就讓我回去念書……她……”

賀春景說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格外愚蠢。

舅舅一家是因為什麼來到自己身邊的,自己對他們而言究竟有什麼價值,他難道不是心知肚明?

“你要是願意,以後就回到學校去。學校不像社會上那麼複雜,有同學朋友陪伴著學習進步,你和鮮兒,和藩藩一起,以後考個好大學,學喜歡的專業,畢業找個好工作,高中就是這一切的起點。”陳玉輝仍在一旁循循善誘。

賀春景難以自持地在腦海中描繪出了一副場景。他抱著作業本,穿著二中的校服,和陳藩、陳鮮,甚至還有胖子和其他的一些同學,有說有笑地走過掛著葡萄藤的回廊。

他回想起第一次遇到陳藩的那天,他趴在牆頭遠遠望見的大操場,他想得抓心撓肝,他夢寐以求。

陳玉輝的吐息擦在賀春景耳廓上,為他描繪出一套他幻想了無數遍的美好圖景,那是他本應得到的人生。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說不定,也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陳玉輝的話語,輕輕敲打在賀春景的鼓膜上,一句話讓他如遭雷擊。

賀春景呼吸不穩,偏過頭,怔忡盯著陳玉輝的側臉。

“陳老師,你為什麼願意這樣幫助我?”半晌,他這樣問。

賀春景輸了,他無法抗拒麵前出現的這一條捷徑。

陳玉輝抱著他的胳膊用力緊了緊,像是要平複懷裡人傷痛似的。

“第一,有條件的人去資助貧困生,這件事最正常不過了;第二,陳藩很喜歡你,我也希望能有一個同齡朋友融入他的生活,給他積極的影響。”陳玉輝耐心地解釋。

“陳老師,你說的理由不是為了我,就是為了陳藩,”賀春景吸了吸鼻子,打斷了他,“那你自己呢?如果我不能回報給你什麼,我就真的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你的好意。”

陳玉輝聞言沉默了,隻深深看著他,鏡片後烏黑深沉的眼眸裡醞釀著風暴般的情緒。

但賀春景哭得眼眶又熱又痛,隻顧著揉眼睛抹眼淚,沒留意到陳玉輝看向他的那股極度危險極度熱烈的眼神。

沉默半晌,陳玉輝終於開口了。

“一定要有我自己的理由嗎?”

“起碼讓我知道該怎麼回饋你。”賀春景見他鬆動,急忙熱切地望向他。

這很好,太順利了。

陳玉輝闔上眼睛,把心中的種種欲念、種種雜音、種種能將人嚇得落荒而逃的複雜情緒壓下去,重新睜開眼睛回望賀春景時,眼底又是一片赤誠與關愛。

“那麼我希望,你來做我的繆斯。”陳玉輝說。

此話一出,一聲巨大的轟響驟然迸發在耳畔!

賀春景來不及想陳玉輝是什麼意思,就與他一並,齊齊回頭看向了窗外。

方才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正是從窗外傳過來的,陳玉輝臉色很不好,當機立斷站起來:“下樓!”

賀春景莫名其妙被帶下了樓,站在單元樓下,他發現好些戶人家都奔了出來,互相詢問著到底什麼情況。

“誰家煤氣罐爆炸了?!”

“不是煤氣罐吧,感覺那聲音挺遠的。”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家爆炸了這麼大動靜?”

賀春景聽著周圍亂哄哄的討論聲,這才明白過來陳玉輝是害怕樓裡發生爆炸與火災,才帶著自己來到安全地帶。他心中一顫,望向陳玉輝的眼睛又多了幾分感激。

“不像是咱們小區啊……誒那邊!那邊好大的煙!”一個手裡還抓著一柄鞋刷,身上沾了黑色鞋油的男人指著東邊直衝天空的煙柱嚷嚷起來。

“那邊有啥啊,居民樓?寫字樓?得是什麼東西搞出這麼大動靜啊?”

“那邊有個廠子!”

聽到這一句,賀春景的身形明顯僵住了。

在他不遠處,拿著鞋刷的男人高聲叫嚷著——“該不會是良福路%e4%b9%b3品廠爆炸了吧?!”

第29章 罪人

如此巨大的一柄利劍懸在頭上,陳玉輝和賀春景之前的談話自然不了了之。

不論是不是%e4%b9%b3品廠出事,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故,現場周邊道路自然都會水泄不通。再加上消防、警察和醫護,想必事發地此刻相當混亂,不宜再有人去添堵。

陳玉輝一把拉住朝%e4%b9%b3品廠狂奔而去的賀春景,如此勸道。

賀春景渾渾噩噩間被陳玉輝拽回了樓上,重新坐回寬大的布藝沙發中,像是摔出巢外不知所措的雛鳥被人撿起來,安放了回去。

%e4%b9%b3品廠爆炸了?

賀春景一陣恍惚,同時他腦海裡無法抑製地回想起粉塵彌漫的車間、二手煙與花露水味交雜的宿舍。

他回想起邱娟,回想起鄭可喬,甚至回想起了周虎。他回想起一切每天朝夕相處、有或沒有交談過的一張張麵龐。

他們之中有人受傷了嗎?有人逃過一劫了嗎?

有人……遇難了嗎?

陳玉輝見他魂不守舍,沉默半晌,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走到陽台上與電話那頭的人講了些什麼。賀春景隱約聽見“爆炸”、“良福路”、“傷亡”的字眼,驀然回神,求救般盯住陳玉輝在陽台上踱步的身影。

通話很簡短,估計對方也正忙得不可開交,說了不過半分鐘就掛斷了電話。陳玉輝回到客廳,拍了拍賀春景的肩膀,低頭望見小孩正昂著頭殷切看著自己。

他輕輕捏了捏賀春景的後頸,叫他放鬆些:“我的一個老同學剛好在附近派出所執勤,我借口學生家長在事故現場上班,和他問了一下情況,確定是%e4%b9%b3品廠發生了爆炸。”

賀春景的呼吸滯住了,眼神明顯失去焦點。

“廠子那邊和我們想的差不多,現場非常混亂,警方已經封鎖了現場,傷亡和事故原因還在調查。”陳玉輝在賀春景身邊坐下,手掌托著他的後腦,強迫賀春景對上自己的目光,“你今天就住在這裡,不要回去,有什麼進展我會第一時間轉告你,好嗎?看著我,春景。”

賀春景勉強聚焦在陳玉輝臉上:“我得回去看看,娟姐……可能在裡麵。”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不要回去,賀春景。”

陳玉輝神色和口%e5%90%bb變得嚴厲起來,規訓一般。他捏著賀春景後頸的手掌使了些力氣,賀春景痛呼的同時也清醒了幾分。

“你回去也沒有用,不要給救援人員和警方徒增負擔!”陳玉輝逼視著他,“行李和錢你先不要回去拿了,我會留一些給你應急。等事故原因調查出來,封鎖解除了,我會帶著你一起回去整理東西,明白嗎?”

賀春景茫然無措地看了陳玉輝幾秒,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陳玉輝又一次緊緊地將他攬進懷裡,緩緩摩挲著他凸起的脊梁。

“會沒事的,她是個很好的人。”陳玉輝低聲安慰他。

賀春景先是僵硬地繃緊了身子,可陳玉輝的聲音像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他緊緊揪起來的心慢慢撫平,將每一道皺褶都細細平展開來。

這個人是如此可靠。

賀春景忐忑地在出租屋裡住了三天,陳玉輝也在這裡陪了他三天。

期間,陳玉輝替他打探了幾次%e4%b9%b3品廠的情況,得到了幾處殘垣斷壁的焦黑照片。賀春景辨認了半天,終於分辨出這是被炸毀了的奶粉車間。他心頭一陣惡寒,粉塵爆炸是工廠最常見的事故之一,如果他沒有生病住院,沒有被陳玉輝接回出租屋,那他很可能直接交代在奶粉車間裡。

他忽然不敢再聽到、看到更多消息,他害怕傷亡罹難名單裡出現熟悉的名字,害怕黑白照片上印刷的是他熟悉的臉。

陳玉輝看出賀春景狀態很差,也便不再和他多說,隻叫他等著最終結果出來。同時又帶著他出去采購了幾件新的衣褲,吃了幾頓好飯,又把能補辦的證件統統辦了一遍。一番打點過後,賀春景如同找到%e4%ba%b2鳥的幼雛,對陳玉輝建立起了無比深厚的信賴,幾乎對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直到第三天晚上,賀春景感覺自己終於好受了些,陳玉輝也在他的堅持下回家去了。

畢竟陳玉輝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料,家裡還有剛上了高三的陳鮮。賀春景已經接受了陳玉輝的太多恩惠,總不能真的把他當做自己的父%e4%ba%b2來無條件索取。

賀春景獨自坐在出租屋裡發呆。他沒有心思看書,又怕打開電視後看到有關%e4%b9%b3品廠的新聞,他怕自己猝不及防遭受到噩耗的打擊,他沒有勇氣獨自麵對這個。

手機突然響了。

賀春景拿起來一看,竟是剛走了沒多久的陳玉輝。

“陳老師,”賀春景儘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玩笑般地開口,“你這才走了多大一會兒,不用這麼擔心我,我自己在這可以的。”

“春景,”陳玉輝那頭卻有些嚴肅,“你認得呂忠嗎?”

“呂忠?不……不認得。”

賀春景當然認得,但他和呂忠卻並無太多交集。最後一次見到呂忠,就是陳藩借刀殺人那一回,打群架,又涉及到陳鮮和陳藩,賀春景不由得支支吾吾起來。

“周警官剛剛聯係我了,說這次%e4%b9%b3品廠的事故……”陳玉輝那頭頓了一下。

周警官就是陳玉輝做警察的那位老同學,這幾天賀春景從二人的消息往來中可以感覺到,他們關係匪淺,或許是透露什麼內部消息出來了。賀春景不由得抓緊了手機,等待著陳玉輝接下來的話。

“……那可能是你們廠的其他人和他有些過節。這個叫呂忠的少年蓄意縱火,引發了奶粉車間的劇烈爆炸。”

陳玉輝的話讓賀春景如墜冰窟。

呂忠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奶粉車間裡的奶粉容易引發粉塵爆炸,是很正常的。而他去%e4%b9%b3品廠縱火無非是出於報複,這和自己、和陳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