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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皺著眉搖了搖頭,“我的好師弟,你要知道,自古以來貪墨賑災銀兩的官員層出不窮,屢禁不止,你貿然提出這移民就粟,恐要觸及他人利益,定然會遭到有心之人的強烈反對。”

“所謂賑災,是解救災民於水火之中,而非充盈某些人的腰包,聖上批了五萬石的糧草給欽南,怕是到災民手中最多不過十之二三,介時要麼餓殍遍野,要麼暴亂起義,這兩者,都不是咱們想要預見的結果。”

一想到甘州那些摻了半袋子砂石的粟米,謝見君牙關咬得咯吱作響,“這移民就粟,隻能解燃眉之急,學生尚且還有一個法子,可以儲糧備荒,平糴出糶。”

“說來聽聽。”師文宣一時來了興致,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學生以為,既已知欽南,甘州等州府乃是災害頻發之地,不妨在幾處設置豐盈倉。”謝見君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豐盈倉?這是何物?”季宴禮發問,他頭一回聽說這詞,實在是覺得稀奇。

謝見君沒急於解釋,反倒是說起了旁的,“這每逢災荒或戰亂之時,便會引起穀價上漲,甘州大旱,糧食一石就要一百七十文,尋常百姓根本負擔不起,大把大把的人吃不上飯,不得不啃樹皮吃觀音土充饑,但遇著豐收之年,穀價又跌到穀底,農戶們辛辛苦苦地勞作一整年,到頭來彆說是賺錢,連老本都得賠進去,這穀價跌跌漲漲,長此以往下去,遭殃的隻會是無辜的百姓們。”

“這是自然,彆說甘州了,去年上京大雪,糧價都貴得駭人呢。”季宴禮順著他的話接道。

謝見君頷首,“我於甘州三年,見慣了百姓們麵對糧價時漲時跌的無奈,遂才冒出豐盈倉這個念頭,此舉,便是在豐穰之年,官府平價收糧存進糧庫儲備,凶歉之年,再以糧庫中所存之穀,平價糶賣於市,從而避免‘穀貴傷民’‘穀賤傷農’的窘境,除此之外,官府亦能夠以借貸的方式,將糧穀或者種子發放給百姓,約定好期限,待災荒過去,再歸還相應數量的糧穀,不光能維係豐盈倉的運作,還可以起到賑災的作用。”

“有官府插手的地方,必定少不得貪汙腐敗,你總想著賑災便利,可曾考慮過豐盈倉一旦建起來,平糴出糶的糧價被官吏控製,用以謀私怎麼辦?”季宴禮身為吏部左丞,思慮舉策時,總會先考慮到這一步。

然謝見君聽了,隻側目瞧著他,半晌才緩緩地吐出幾個字,“我是戶部的……”

季宴禮被說得一怔,反應過來一巴掌拍上他師弟的後背,“行行行,好好好,先生你快瞧瞧他這幅德行,弄了半天,是把這燙手山芋丟給咱們吏部來處置了!”

師文宣被自己這倆學生的一唱一和逗得直笑,須臾,他端起秦師爺奉上來的熱茶,淺斟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道:“見君,你明日將移民就粟,以及豐盈倉之舉一並整理進奏章中,先行交於方旬,讓他幫你參謀一二,若有可行之處,便奏明聖上。”

謝見君正有此意,他悶頭盤算得再怎麼完備,沒有方旬的點頭,這折子也遞不到崇文帝跟前去,倒不如趁此機會,摸摸方旬的行事品性。

三年前,他在翰林院任職時,曾聽聞同僚說起,這位尚書大人乃是崇明縣主之子,承蒙祖上陰德,當年以二甲進士的功名入仕,不惑之年就做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為人圓滑處世,審時度勢,故而結交了不少大臣,這些年在朝中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即便麵對爭權奪嫡打得火熱的太子和三皇子,這人也是不討好不得罪,一碗水端得極平。

謝見君最是佩服這樣的奇人,琢磨著無論如何都得去會會,遂轉日辰時,他剛進戶部,就將斟酌了一整晚的奏章,呈送到方旬麵前,想聽聽他的見解。

然方旬仔細翻看完手中的奏章後,略顯無奈地將奏章遞還給他,“謝左丞,這豐盈倉的舉措不錯,但就是戶部沒錢。”

第234章

謝見君早料到方旬會推%e8%84%b1,當下便將奏章按在公案上,“尚書大人莫要急著駁回,若豐盈倉的建成,不須得從國庫掏一分一厘,當是可以一試?”

“哦?”方旬驚訝,“左丞豈不是在說笑?即便如你奏章中所言,僅在欽南,宿州,南陽等幾處多災貧困之地建豐盈倉,但倘若沒有國庫在其背後支撐,恐也會難以運作起來。”他說的都是大實話,這些年國庫空虛,司農仰屋,戶部身為陛下的錢袋子,每日兢兢業業地維係國政,隻恨不得將一個銅板掰成兩個花,哪裡還有餘錢由著這位剛上任的年輕左丞折騰?單這回欽南水患的五萬石糧草,都是費儘心思湊起來的,更彆說建勞什子豐盈倉了。

他自認自己勸說得足夠明了,哪知謝見君聽了他的話,沉穩麵色不減,反而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下官知曉尚書大人的顧慮,豐盈倉並非一時興起的念頭,下官也是在實地考察過民情後,才得出此舉,是用以賑災的最有效最快速的法子。”

“那你說說,不用國庫負擔是為何意?難不成豐盈倉是一磚一瓦自己搭建起來的?那糧食也是不花錢,自己長%e8%85%bf跑進糧倉裡的?”方旬麵露不耐道。他何嘗不拿災民的性命當回事兒,但在其位謀其政,多數時候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舍棄些什麼。

“尚書大人此言差矣,建豐盈倉大可不必大動乾戈,由知府出麵,在城中尋幾處無主之屋,招募匠人們將其簡單翻新修繕一番,便可投入使用,隻肖得日常注意內澇走水即可……至於頭茬采買糧食,可以施以恩惠鼓動商戶們捐納,或說動城中樂善好施之人同官府合作,而這往後的補倉,則更為簡單,糴糶的價差,還有中歉之年向百姓出貸糧穀種子所獲的利息,都能夠彌補豐盈倉運轉過程中的損耗。”

謝見君說的頭頭是道,看得出來是正經思慮過的,字字句句皆是為民所願。

方旬不忍潑冷水,但念及他在甘州任三年知府期間,的確大有建樹,便鬆口說要將奏章呈送給陛下檢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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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章剛遞上去,謝見君就被李公公傳進了尚書房。

同受傳詔的還有太子與三皇子,以及本就在此跟崇文帝議事,且被留下來旁聽的師文宣。

謝見君垂著眼眸,恭恭敬敬地朝著龍案後的崇文帝屈膝叩首,“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起來吧。”崇文帝的眼眸從麵前的折子上挪開,微抬了抬手,啟%e5%94%87道:“朕今日得見謝卿遞上來的折子,這移民就粟和興建豐盈倉確為良策,謝卿有心了。”

“陛下盛譽,天下之務莫過於恤民,微臣身為戶部左丞,行分內之事。”謝見君拱手謙遜道。

崇文帝頷首,將手中的折子遞給太子,“你們幾個也過來瞧瞧,彆整日就知道在朕麵前吵來吵去,爭來爭去,有這閒工夫,不妨想想如何為朕分憂,朕見謝卿便做得極好。”

太子在略表不滿的念叨聲中快速地將奏章過了一遍,而後不情願地傳送給三皇子,趁著他還沒回過神來,連忙附和道;“父皇慧眼識才,謝卿寬仁善任,為民謀福祉……”

他話未說完,便被三皇子出聲打斷,“父皇,兒臣以為此舉不妥。”

太子的臉色瞬間垮了下去,“老三,父皇方才都說了謝卿所奏是為良策,你此時跳出來,難不成是想忤逆父皇?”

三皇子“嗤嗤”地笑了一聲,“哎呦,皇兄,這忤逆的罪名可不興往皇弟頭上戴,父皇招我等前來,想聽的定然不是什麼阿諛奉承之話,這既為人,有異論乃是常理,皇兄是想捂住皇弟的嘴?”

“皇弟何出此言?你有異議,隻管當著父皇的麵提出來便是,孤何時不讓你說話了?”太子語氣不善,連聲音都多了幾分冷意。∫思∫兔∫網∫

三皇子沒作理會,自行上前一步,“父皇,兒臣並非不讚成,隻是覺得此舉欠妥,豐盈倉雖為備荒儲糧,但欽南,宿州等地遠在邊疆,‘春夏出糶,秋冬糴還’談何容易?若地方官員徇私舞弊,中飽私囊,隻會徒增百姓們的劫難,還有,一朝管理不善,糧食受潮生黴造成的倉儲損耗又該如何解?”這話聽上去句句在理,但他全然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他本就因為沒爭取到欽南賑災而心懷憤懣,又想到老七那個小畜生白撈了一大肥差,更是氣不過。

這以後若用不著從國庫裡往外掏賑災銀糧,他豈不是又少了一處能撈錢的地兒,單指著那些窮鄉僻壤之地的知府進貢,一年到頭能有多少?還不夠他聽曲打賞淸倌兒的呢。

一想到這,他又逼近了一步,神色凝重道:“父皇,賑災不是兒戲,兒臣請您慎重決策。”

謝見君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知曉三皇子的性子,不想去招惹他,更不願讓他將矛頭對準自己,又明白他和太子兩方持對立意見,不過是拿著此事兒叫板博弈,未必有幾分是為百姓著想,遂攏袖立在一旁,默不吭聲等著崇文帝決斷。

崇文帝就沒有這麼平和的心態,他近日總覺得煩躁不堪,心中似是有一團火猛烈地燃燒著,三皇子和太子的幾句鬥嘴,猶如一勺滾燙的熱油澆在這把火上,燃起了滔天的火浪。他將茶盞重重地擱放在龍案上,“文宣,你聽了這麼一會兒,來說說你的想法。”

冷不丁被崇文帝點名,師文宣往左一步出列,“微臣以為,左丞所提之二策,意在賑災,尚可。”移民就粟和豐盈倉的事兒,昨個兒他已經同謝見君商議過,奏章的措辭也是經他之手批改的,他自是首肯心折,但三皇子的麵子不可不給,故而說道:“三皇子有此顧慮,尚在情理之中,但此顧慮並非無解,隻肖得嚴格規範負責豐盈倉的官員選拔,並加強對豐盈倉的運作管理,便能緩解此弊端。”

“嗯……”崇文帝應聲。他招招手,喚來跟前服侍的李公公,“老七動身了嗎?”

“回陛下,七皇子今早已攜諸位賑災大臣,還有五萬石糧草出發往欽南去了。”李公公言道。

崇文帝沉%e5%90%9f片刻,“傳詔給欽南知府,命他即刻將受災百姓暫時遷往皖都和汀州,待明年麥收之後再遷回本地。”

“是……”李公公領了差事兒就要走,剛行兩步就被叫住,“再給老七傳封詔書,讓他在欽南監督著,待把豐盈倉建成再回來。”

崇文帝既出此言,就是認可了謝見君的提議。

謝見君聞之,心中大喜,他原以為方才受三皇子百般阻撓,豐盈倉一事兒定然會被擱置,沒成想這皇帝雖薄情多疑,但勝在明事理,曉輕重。

然他並不知道的是,崇文帝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痛快,其實是因為奏章中提到建豐盈倉不需動用國庫,這自個兒不用掏錢,還能占個仁政愛民的好名聲,此等善事,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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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諭一傳,幾家歡喜幾家愁。

三皇子失了賑災這塊大肥肉,又被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