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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得直喘粗氣,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便吩咐下去,打今日起,再有商戶前來戶房要賬的,一律不予理會。

話剛放出去,沒過兩日,左廉又派人來了,這回可不是喚他過去聽話的。

謝見君心知肚明,進門就逮著左廉好一通哭窮,說甘州窮得叮當響,糧食都是好心商戶施舍的,救災的帳篷是賒了賬置辦的,還說前段日子災民圍堵了府衙,鬨了一整晚火光通天,又給錢又給吃的,好不容易才鎮壓下去,到末了提及自己這知府做得如履薄冰,百姓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他也不敢驕奢%e6%b7%ab逸,已經吃了好些天的青菜豆腐,這肚子裡一點油水都沒有呢……

如此喝完三盞茶,硬生生地給左廉整不會了,斥責的話哽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噎得他直跳腳,自那以後,人也稍稍安分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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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秋意綿綿,距離那場如噩夢一般的地震,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左廉見撈不著好處,素日又被拘束得緊,早早地就帶賑災的官員回了上京。

送行前,謝見君摸黑去見了一麵任肅。

任肅此行跟過來,必定是有彆的任務在身,否則師文宣不會費儘心思,將他塞進滿是豺狼虎豹的賑災隊伍裡。

但謝見君沒心力去細想,他找任肅,隻是吃不下賑災糧被換的暗虧,想著搏一把。他將左廉等人這些時日玩忽職守,酣歌醉舞的種種惡行,一一列在奏章裡,連帶著搜集到的供述一並交於任肅。

吏部有監察百官之責,左廉偏又站隊在三皇子那邊,要不要處置,如何處置,身為吏部尚書的師文宣想必有自己的思量,況且,這官員貪汙賑災銀兩,自古以來在律法中都是重罪。

任肅本以為謝見君早已經作罷,沒成想居然還留了一手,一時心中感慨萬分。

“小謝大人放心,這些東西,下官會悉數交於師大人,也望您在甘州能照顧好自己,咱們有朝一日,上京再會。”

謝見君聽得神色一怔,在甘州呆了兩年,雖是累了點,操心的地方多了點,但遠離那些勾心鬥角,這精神頭放鬆多了,若他真要被調回上京,還真有些不怎麼情願。

隻這話不能同任肅說,更何況,他回不回,能不能回,也不是由著自個兒性子能決定的事兒,不過順其自然罷了。

這送走了賑災的官員,府衙諸人心裡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倏地都鬆了下去。

逃來府城的災民們因著有了各方知縣掏心掏肺地安撫,大部分選擇重返老家,而留在城中討生活的百姓,也陸陸續續地住上了官府出資,自個兒出力搭建的廉租屋。

似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的發展,但謝見君清楚,心裡的傷痛並不會因此而消弭,遂他在城中劈了一塊地,命匠人們建了一麵紀念牆。

那烏沉沉的石壁上鐫刻著所有在地震中喪生的百姓的名字,許多都是後來縣衙拿著戶籍冊清點人數時才得來的,密密匝匝地一眼望不到頭。

誰能想到數月前還是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經變成鎏金下的冰冷文字。

紀念牆完工時,謝見君特地請了崇福寺的住持來此誦經超度,百姓們得了消息,自發帶著貢品酒食前來祭奠。

當日天陰沉的厲害,晨起時便開始下雨,等到將祭台等法物置辦好,雨勢漸大,細細洋洋的雨點子劈裡啪啦砸下來,濡濕了謝見君的衣衫,他揮退前來撐傘的喬嘉年,隻身立在朦朧雨霧中。

沉重的誦經聲響起,他端起麵前斟滿酒的陶碗,舉高過頭頂,

“今天行有舛,降重災於甘州,地裂山崩,城垣俱毀,數萬人歿於危牆瓦礫,妻離子散,生死相彆。”

“然我甘州百姓雖曆此劫難,但甘願冒地震之危,賑災之險,扶危拯溺,相呴相濟,是以慷慨赤誠之心,天地可鑒,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願保百姓安居樂業,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說著,他將酒緩緩地潑灑在青石階上。

身後眾人神色凜然,緘默不言。

起初隻是一兩聲打破寂靜的悲啼,漸漸的,眾人壓抑許久的悲痛好似泄閘的洪水,翻滾著湧上心頭,哀鳴聲掩在簌簌的風聲裡,呼嘯而來,卷走了綿延的思念和故人的眷戀。

“哭啥,咱們現在過得日子不比在村裡強多了,知府大人給咱蓋的新屋子結實這呢,可得高高興興的……”

“這要不是知府大人,俺沒被砸死也餓死在村裡了,好歹撿回來一條命,俺算是看開了,人活著比啥都好……”

“這有知府大人在,咱以後的日子肯定一天好過一天,他們已經不在了,咱們就得替他們活下去……”

“這以後要是想他們了,就來這兒瞧兩眼,燒燒紙說說話,知府大人良善,讓咱們起碼有個能祭拜的地兒,不至於人走花落,終了什麼都沒剩下……”

謝見君聽著這些故作堅強的安慰的話,心中百感交集。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關大夥兒都艱難地挺過去了,有道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前路漫漫亦燦燦,”想來再過去些時日,定然能迎來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第226章

賑災的事兒暫且告一段落,謝見君難得清閒下來,心疼雲胡這些時日來照顧孩子辛苦,這好不容易趕上休沐,他便利利落落地接了班。

起早先給大福換好衣裳,送他跟滿崽出門去南橋小巷看雜耍,回來就陪著小彧之在榻上逗樂。

木身羊皮做的撥浪鼓精巧玲瓏,輕輕晃動,兩側綴著的彈丸敲到鼓麵上,咚咚作響,惹得小崽子一雙烏溜溜的圓眸彎成月牙,如藕節似的小胳膊舉得高高的,想要探手去抓他握著的鼓槌。

謝見君自是不能給的,這小崽子正值口欲期,見著什麼玩意兒都好奇,非得%e4%ba%b2自嘗一嘗才肯,昨日得虧大福瞧見了,硬生生地從他口中摳出來半個蠶豆,嚇得幾人出儘一身冷汗。

未能得手,謝彧之似是有些不滿,手揮腳蹬地“啊啊”叫著。

“聽聽,誰家娃娃氣性這般大?”謝見君失笑,手中的撥浪鼓丟到一旁,揪起口巾給他蹭了蹭%e5%94%87角的涎水。

“還不是你自家娃娃…”雲胡笑著推門進來,見一大一小齊齊歪頭瞧他,微翹的眉眼中多出了幾分柔軟。

“怎這麼早就回來了?”謝見君翻身下榻,接過小夫郎褪下來的外衫,順手搭在椅子上。

“今年甘州冷的早,我去了趟吉祥布莊,把安濟院要用的冬衣訂上了。”雲胡搓熱手,俯身將衝他張開手的小崽子抱起來,“我們祈安有沒有想爹爹?”

“想啦想啦…”謝見君故意夾著嗓音,替還不會說話的小家夥回了一嘴。﹌思﹌兔﹌在﹌線﹌閱﹌讀﹌

雲胡悶笑出聲,掐了把他腰間的軟肉,“都是兩個孩子的阿爹了,還沒個正經,可彆叫祈安學了去…”

祈安見自家阿爹吃癟,也“咯咯咯”笑得直樂嗬。

“就定好這個名字了?”謝見君勾了勾小崽子的鼻尖,溫聲問道雲胡。

雲胡被問得一怔,少頃輕點了下頭,“為人父母,總希望孩子能成龍成鳳,但我彆無他求,隻盼著他這一輩子順順利利,平安康健。”

祈安生不逢時,趕上了地震和暴動,偏又早產兩個月,出生那時跟小貓兒似的,小小的一隻,連哭聲都聽著細弱,大福一件肚兜就能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尚未及滿月,馮大夫便跑了三趟,到如今,幾乎每隔一旬都得請他登門號脈。

頭著剛開始,行不得針,吃不得藥,謝見君就用人參煮了水,拿絹帛一點點濡濕了%e5%94%87瓣往嘴裡喂,夜裡哭鬨得%e4%b9%b3母哄都哄不住,他就抱著在院子裡閒溜達,這不跌跌撞撞地也養到了快半歲的年紀,僅不過比將養大福那會兒,更得多費些心思罷了。

“對了……今早我同錢會長商量了一番,打算趁著現下找活兒的人多,工錢稍稍便宜些,再給安濟院招幾個手腳勤快的夥計,沈淼在那兒恨不得一人掰成八瓣兒,都快忙不過來了……”雲胡忽爾開口,將話茬子扯向彆處。

適逢%e4%b9%b3母叩門要帶祈安去偏房喂奶,謝見君將嘬著手指頭的小家夥小心托給%e4%b9%b3母,回頭擁著雲胡坐在桌前,倒了杯熱茶推給他,“沈淼幫著掌管安濟院也有一年多了,這點小事兒交給他去操持就行,總不好挑幾個趁手的夥計還得你%e4%ba%b2自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雲胡輕抿了一口清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你算算,先生雖一直在文誠書院教書,但這兩年他%e8%85%bf腳不利索,年初還摔了一跤,而今身邊少不得人伺候著,大福又是滿地跑看不住的年紀,我想趕在這個時候,也一道兒招些家丁入府中來,一來算是給災民們尋一門賺錢的營生,二來咱們也方便些,你覺得如何?”

“我聽你的。”謝見君不假思索道。他老早就動過這個心思,隻是被突如其來的地震給打斷了去,現下聽雲胡提起,他自然是舉雙手讚成的。

“行,過兩日我讓牙行帶人過來,你若得閒空,一道兒挑挑……”雲胡順勢邀請道,“你這瞧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在行,我怕我看走了眼。”

謝見君沒拒絕,時值再一輪休沐之時,便差人給牙商遞了信兒。

一大早,才將將吃過早飯,李大河就來報,說牙商帶人來了。

看得出來年關下著急找活計的人多,謝見君和雲胡出門時,院子裡洋洋灑灑地站了數十人,老的少的,婆子哥兒都有,因著是送來知府上,牙商早先教過了規矩,現下都低垂著腦袋,戰戰兢兢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風寒雪重,謝見君當即就讓牙商將人引進了燒著火爐的屋子裡,又讓李大河挨個給倒了一碗熱水來暖暖身。

這些人大多都被主家挑過幾茬了,從來都是天寒地凍時候,在院子裡冷颼颼地站著,哪裡還經受這待遇?一碗熱水咕嚕咕嚕下肚,這會兒連心窩子都跟著暖和起來。想到自己若是能留在這般仁善的人家裡做工,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兒,一個個腰板繃得挺直,生怕病懨懨的,讓主家瞧著晦氣。

“大人,這都是我們掌櫃的給您精挑細選過的,身子骨都康健著呢,就是瘦了些,但您也知道,都是因為地震沒了房屋沒了田地,又吃不上飯才跑來城裡討生活的……”牙商是個實誠人,有啥說啥。然他也不敢欺瞞謝見君,畢竟人家是知府大人,想要他這小命,不過揮揮手的功夫。

“嗯……”謝見君聞之,淺應了一聲,他心裡清楚,但凡能有個指望,任誰也不會簽了賣身契,讓自己入奴籍,隻是他這府邸消受不了這麼多人,便從中挑了兩個在灶房做飯打雜的婆子,兩個負責灑掃采買的年輕漢子,最後又要了兩個生養過的哥兒,既能幫著帶大福和祈安,也能陪雲胡嘮嘮閒話。

如此,幾人歡喜幾人愁,被選上的人自然心裡樂嗬得緊,沒被選的就隻得垂頭喪氣地退至一旁,暗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