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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通傳,紀萬穀大步跨進門檻,直直地朝著堂前而來,途徑錢閔之處,他目不斜視,腳步沒有一絲停頓。

“下官甘寧縣主簿紀萬穀,來此狀告縣令錢閔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橫征暴斂,招權納賄!”

一話終了,縣衙大堂倏地安靜下來,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刺耳得很。

“紀萬穀,你可知,自己此番狀告之人,乃是朝廷欽定的官員?若無確鑿的證據,本官便是要褫奪你舉人功名,還得降罪於你,如此,你還要繼續嗎?”謝見君神情凜然地正色道。

“大人,下官求一個公道!”紀萬穀鏗鏘泣訴,他從身後摘下一個黛青包袱,雙手恭謹地呈到公案桌上,“錢閔所犯重重之事的證據,皆在此處。”他如履薄冰地收集了數年,好幾回差點被錢閔的心腹搜查到,但最後都轉危為安,想來上天也時眷顧於他的,不光讓他找全了鐵證,還等來了能夠為甘寧縣百姓披雲霧睹青天的謝見君。

謝見君詳細查探了呈上來的東西,其中不乏有賬冊記錄著這些年錢閔從各處搜刮來的銀財,和縣丞以及縣衙多名官員上供的名錄,還有與前任知府,地方鄉紳等人的書信往來,內容也多是一些魚肉百姓,獲其私利的舉策,看到最後,連他都不得不佩服紀萬穀縝密的心思,能從錢閔的嚴防死守中,找尋到如此多的證據。

而錢閔早在看到那個黛青包袱時,便已經變了臉色,待宋岩將賬冊書信抵在他麵前時,他更是冷汗涔涔,啞然失色,“這、這不可能、這紀萬穀怎麼有這些東西的?”他不可置信地低喃著,嘴角不斷地抽搐。

“錢閔,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謝見君身居高堂,眸色冷冽地睨了他一眼。

“不可能……不可能……”錢閔尚且沉浸在自己此時高樓坍塌的震驚中,須臾回神後,他猛地撲向跪在前麵的紀萬穀,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枉老子對你這般好,你竟然、竟然敢背叛老子,紀萬穀,你就是乾乾淨淨嗎?你這身文雅皮囊下,沒準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醃臢事兒呢!”

“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知府大人存疑,儘管去查過便知,至於你,隻想著謀財謀利,拿百姓生死不當回事,還妄圖捂嘴,掩眾人之耳,你這樣的人,不配做甘寧縣的父母官!”即便被掐得麵色青白,紀萬穀也沒有生出半點懼怕之情,反而將自己這些年壓在心裡的話,吐露了個乾淨。

“還愣著作甚?上前將人拉開!”局勢瞬息萬變,最先反應過來的謝見君趕忙吩咐府役,將錢閔從紀萬穀身上硬生生撕了下來。

“罪人錢閔,於甘寧縣任職期間,貪墨敗度,橫行不法,濫用職權,擅作威褔,數罪並發,即刻押入大牢,待本官拜表吏部,再做處置!”

第204章

謝見君身為一州知府,對下屬知縣也隻有約束之責,錢閔所犯之事罄竹難書,他雖有心降罪,但還得上表朝廷吏部,經複核無誤後,才能按律法懲處。

他將搜集起來用作治罪的證據稍稍一整理,便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上京。

等待製辭下來的功夫,他也沒閒著,因著錢閔的一朝倒台,那些與其有牽扯的富戶鄉紳,一並被連根拔起,整個甘寧縣陷入了一片混亂。

但好在縣衙裡長期以往積攢的公務,有紀萬穀幫著主持處理,倒不用著他操心。

謝見君將幾處罪戶抄家得來的銀錢和器物,清點了一番,發現足足查處了有數萬兩銀子,要知道,去年剛來甘州時,他和宋沅禮兩人為了賑災曾高價從糧商手中收糧,都不曾花費如此之多,可想而知,這數十年來,甘寧縣百姓究竟過著是何種貧苦的日子。

依照著當日在大堂上承諾那般,這些收繳來的銀錢,大多都用作了對尋常百姓和商販的救濟,少數則被充入縣衙的賬麵上,他和紀萬穀商討了一夜,決定拿出部分贓款,在濉河上築建一座防洪除澇的溢流壩。

祭祀一事兒盛行,多半還是源自於濉河的不安分,民戶多年來深受其苦,又無從治理,無奈之下,才會寄希望於神漢編織出來的神靈謊言之中,隻要在豐水期時控製住洶湧的水勢,枯水期時蓄水以填補水位的沉降,這旱澇之災的問題便能迎刃而解,除此之外,亦可以將水引入農田灌溉莊稼,如此既省了農戶們的力氣,又可填淤加肥,豐產糧食。

民戶們深知謝見君費儘心思折騰這一遭,全然是為了給甘寧縣圖個安寧,故而募役建壩的告示剛剛貼出來,大夥兒便火急火燎地跑來報名。

他們雖然從縣衙剛得了補貼的銀錢,日子過得正火熱,但一想到有朝一日,濉河上的溢流壩建成後,就不用成日裡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現今的安穩舒適便算不得什麼了。

謝見君前後後地招募了數千人,這建溢流壩是個大工程,少不得要費時費力,前來挑石修渠的匠人們每日除卻十五文的工錢,還額外補貼了三食。

所謂三食,並非先前見不得幾粒米的清湯和硬到能砸死人的乾饃饃,而是添了葷油的菜餅子,以及立得住筷子的稠粥,眾人頓頓都吃得頂飽,乾起活來愈發賣力。

腳不停歇地一忙活,又是數日過去了,被派去上京的府役快馬加鞭地帶回了吏部的製辭。

錢閔罪行擢發難數,判其抄家,擇秋後問斬,王縣丞及其鄉紳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判流放津州。

那津州終年大雪紛飛,苦寒無比,單單隻是身著薄衣頭戴木枷,拖著重達數十斤的鎖鏈徒步走過去,都得要小半年光景,更彆說在那兒勞作了,但這些人說到底都是貪心過枉,咎由自取。

百姓們得知懲處的結果,雖是唏噓,但還是在他們出城之時,提著爛菜葉,臭%e9%b8%a1蛋,好好地“歡送”了一番,至於那些罪輕者,謝見君按照其所犯罪行輕重,酌情判了五年至十年不等的牢獄。

原以為建溢流壩的資金恐會短缺,後期怕是要周轉不過來的窘境,不成想紀萬穀帶著衙役們,又從錢閔家中抄出萬兩銀子,據說他書房中的一整麵牆都是拿白花花的銀子砌起來的,眾人剛推倒那會兒,一個個瞪大了眼眸,張圓了嘴,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有了這一筆巨款,便等於沒了銀錢上的後顧之憂,謝見君私下裡著人考核過紀萬穀的性情,知曉他為人正直,這些年即便是在錢閔的壓迫下,一腔抱負施展不開,也儘全力地去救濟百姓,索性就將溢流壩的事情,全權交到他手上,新縣令上任需要時間,甘寧縣不可一日無主。

擔心再如何清正廉潔之人一時得權得利,會失了本心,謝見君還是將信得過的人,安插在他身邊,以此來監察其行事。

然收拾了錢閔及作奸犯科之人,謝見君沒立即趕回甘州府城,他總歸是過來一趟,還得盯一盯村裡墾荒。月初在白頭縣時候,即便有辛弘那般負責的縣令在,下屬幾個村子在開荒挖水井時,照樣遇到了不少的麻煩,更彆說當下一團亂的甘寧縣了。

果不然他下鄉一打聽,彆說是耕牛了,農戶們開荒篩石,連把趁手的鐮刀鋤頭都沒有,他登時就修書一封,傳給紀萬穀,命他著鐵匠連夜趕製結實好用的新農具,等著低價租給申領了荒地的農戶們。

墾荒一事兒儘管辦的糟亂,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初安排匠人挖水井灌溉農田的差事兒,是紀萬穀說破了嘴皮子,從錢閔手裡要來的,匠人也都是他費了好些勁兒找來的手藝人,乾活麻利,又有多年鑿井的經驗傍身,不須得他多上心,隻時不時去瞧兩眼進程便好。

——

謝見君在甘寧縣忙得飛起,彼時雲胡在路上顛簸了大半月,也終於趕到了曹溪。

曹溪不愧是豐腴之地,光是在城門口排長龍進城,便耽擱了半個時辰。

“甘州來的?”守門的護衛斜睨了一眼雲胡遞上來的通行文書,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雲胡乖乖巧巧地做了個禮。⊥思⊥兔⊥在⊥線⊥閱⊥讀⊥

“做買賣?”護衛再開口,見他一行人穿得樸素,語氣中難免掛上了幾分輕蔑。

“糊口的營生罷了。”小雲掌櫃謙遜道。

護衛一想也是,一個小哥兒拋頭露麵的做生意本就不合常理,定然也搞不出什麼賺錢的大買賣,他將通關文書丟還給雲胡,擺擺手讓他們快些進去,彆擋在門口礙事兒。

“這曹溪的士兵可真凶,一點不比咱們甘州性情溫和……”將將過城門口,周時雁便湊到雲胡耳邊,低聲抱怨起來:“方才持刀那人過來時,臉黑得跟鍋底灰似的,嚇了我一跳呢。”

“彆怕,咱們來做正經買賣,又不是偷%e9%b8%a1摸狗,隻管大大方方進來便是,你愈是小心翼翼,他們愈發覺得你古怪。”雲□□聲溫氣地安撫她,回眸看向後過門的青哥兒,迎上前問道,“可是遇著什麼事兒?”

青哥兒蹙了蹙眉頭,“無妨,方才壓貨的夥計,同護衛起了點衝突,那士兵要扣住我們家的貨,我見宋管事兒與他交涉不及,過去瞧瞧情況。”

周時雁離得最近,自然將這話完完整整地聽了去,當即便朝著雲胡努努嘴,看那口型似是在說,你瞧,我說對了吧。

雲胡展顏,拉上青哥兒並肩站在一旁,等商隊挨個通過城門口。

因著早先就說好,此趟來曹溪,他且要住到宋家的三進院子裡,遂待人齊後,才牽著騾子和馬,浩浩蕩蕩穿行過長街。

彼時正值早集,長街上熙熙攘攘,小販或背著竹,或挑著扁擔,瘦小的身形如同泥鰍一般,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清脆的,帶有各式腔調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連雲胡都被吸引了眸光去,青哥兒見他盯著紅彤彤的山果子咽口水,便令宋管事兒去買了一串,回頭交於他手上時,小雲掌櫃臉頰臊得通紅,好似撕破天幕的絢麗朝霞。

“我又不是孩子了……”

青哥兒聞之莞爾,“來時你家那位夫君可勁兒地拜托我好生照看你,我既然接下來這差事兒,如何不拿你當個孩子般要緊?”,二人同行一路過來,這會兒已混得十分相熟,即便是開起玩笑來,也不拘謹。

雲胡臉頰上的紅暈一路燒到耳梢,他抬袖輕推了推青哥兒,有些靦腆道,“你慣會打趣我。”話雖這般說,但想起每回出門,謝見君都要拜托旁人多費些心,照顧自己,他這心裡麵跟吃了蜜似的甜津津,嘴角的笑意如何也遮掩不住。

“呦呦呦……”青哥兒單看他這甜蜜神色,便忍不住逗趣兒,倆人站在宅子門口玩鬨了須臾,宋管事兒小跑著從屋中出來。

“夫人,小雲掌櫃,院子已經收整乾淨。”

青哥兒招呼家丁們卸貨的卸貨,安置的安置,雲胡也跟著吩咐王東帶著甘盈齋的夥計去街上再買些冰回來,上百罐的果肉罐頭拿冰煨著,曆經了大半月顛簸過來,可不能在這會兒掉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