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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崇福寺吧,這家裡住不得了。”他高舉著孩子,又淌了一路的冷水送出巷子,交給早等在外麵,幫忙接人的陸同知。

“大人,這點小事兒交給下官去做便好,哪能叫您這般操勞,快些坐下歇歇。”陸同知體貼道,他見謝見君走路有恙,擔心受了什麼傷。

“無礙。”謝見君擺擺手,徒留喬嘉年一人在那間破舊屋子裡,他實在不放心,又抽調不出旁人來,隻得自己再返回去。

淌水淌了許久,當初福水村走山時,被亂石砸傷的%e8%85%bf開始隱隱作痛,他不得不扶住兩側的土牆,放慢腳步,前些年,雲胡擔心留下病根,每每到梅雨時節,都會拉著他熏艾,已是好久沒有疼過了,誰知現下竟是這般不爽利。

然他不過皺了皺眉頭,緩了片刻後,便繼續往前走。

喬嘉年正背著%e8%85%bf腳有些跛的老漢朝門外走,方才謝見君叮囑過,說這兒不安全,讓他早些離開,剛跨出門坎兒,後背上的老漢劇烈地掙紮起來。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大爺,您彆亂動了,我這就背您出去了,有什麼事兒出去再說!”喬嘉年以為自己的姿勢不對,惹來老漢不舒服,靠著牆調整了一番。

哪曉得老漢掙紮得愈發厲害,“我那銀錠子還放在枕頭底下沒拿呢!哎呦,那可是我小孫子上學的束脩,可不能丟了啊!”

“大爺,不會丟的,我們大人說了,有府役在周圍巡邏呢!”喬嘉年淌著水本就走不快,每一步都得踩穩了才敢下另一隻腳,老漢一直折騰,更是讓他左右搖擺,連身子都真不穩了。

“你說不會丟就不會丟?要是丟了,你供養我小孫子上學?快放我下來,我自己回去拿,淹死餓死病死,都不用你們操心!”

喬嘉年無奈,尋了處高台,將老漢擱下,“大爺,您且在這兒等著,我去給您找,行不?”

老漢這才消停下來,鼻孔裡悶出來一聲哼,“我那銀錠有多沉,我可有數呢,你彆有歪心思,不然,我去你們知府大人跟前,告你一狀!”

喬嘉年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這老漢事事兒還挺多,但即便這般抱怨,他還是返回方才的屋中,沿著老漢提過的地方,仔細地翻找起來,想著趕緊找到,趕緊走,知府大人發了話了,讓他彆在這兒逗留。

不成想老漢是年紀大了,還是無中生有,他翻遍了整張床鋪,都沒能找到那銀錠子,正當猶豫之時,隻聽著頭頂一聲轟隆隆的巨響,似是有什麼重物,直挺挺地砸到了屋頂上,緊跟著破碎的瓦片嘩啦啦地往下掉。

喬嘉年嚇得抱頭鼠竄,眼見著幾根粗壯的房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他歪倒過來,半截子屋頂被掀翻,他一時僵在原地,腳下似是生了根一般,拔不動%e8%85%bf,末了,乾脆就絕望地閉上眼睛。

誰料屋頂塌落之處,一雙堅實有力的手抵住,謝見君緊擰著眉頭,瓢潑的大雨砸落在他繃直的下頜骨上,一道銀光閃過,他陰沉的神色半隱半現,喬嘉年跌坐在地上,兩股戰戰。

那極力壓製怒氣的吼聲刺破了滂沱的雨簾,傳入他的耳中,

“小兔崽子!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滾出來!”

第183章

喬嘉年原是被坍塌下來的房梁,嚇得七魄丟了三魄,轉瞬又被這記吼聲,喚回了兩魄,他%e8%85%bf腳發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抬眸對上謝見君慍怒的眼神,一身汗毛直挺挺地豎了起來。

“還不走?”

他恍惚點頭,手腳並用地從屋裡爬出來,像隻剛剛破殼,便急於回到海裡的小海龜。

但眼下沒人覺得這姿勢好笑,謝見君確信他安全後,才向後撤開一大步,鬆開了抵住雨水衝塌的土牆上的雙手。

“轟”的一聲,土牆沒了支撐,應聲而倒,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我是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在這兒逗留?”謝見君微眯了眯眼,將人從地上提溜起來。

“是說、說過……”喬嘉年摸著腦袋,心虛應答。

“你來之前如何跟我打的包票?!”謝見君反問,“我三令五申地叮囑你,你全然不當回事兒,方才情況那般危急,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同你爹交代?”。

他鮮少有如此直觀表明自己情緒的時候,故而喬嘉年隻愣怔了一瞬,便磕磕巴巴地替自己辯解起來,“大人,屬下本來背著那個大爺走出數丈遠了,隻他說有個銀錠子丟在家中,還說那是給他小孫子上學要交的束脩,我這才回來找的……”

他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竟是生不出半點底氣,論起來,其實是他一時生出惻隱之心,把知府大人先前的叮囑拋之腦後了。

“還敢頂嘴?!”謝見君冷著臉嗬斥。

擔心久留再引起坍塌,他捏住喬嘉年的後頸,仿若拎小%e9%b8%a1仔似的,把人拎出了屋外。

巷子裡,老漢穿著“小%e9%b8%a1仔”身上的油衣,盤%e8%85%bf坐在高台上,眼巴巴地等著自己的銀錠子,見二人出來,問喬嘉年。

剛挨了訓,喬嘉年不敢搭話,隻悶悶地道了聲“沒找到……”

“你這豎子,我那銀錠分明就擱放在枕頭下了,怎麼就沒找到?怕不是你獨吞了吧!”老漢氣急敗壞,登時就站起身來,想要同他理論。

“大爺,這銀錠子隻要是有,便丟不了,如今您瞧這風急雨驟的,還是先送您去崇福寺避難吧。”謝見君溫聲勸解道。

說著,他鬆開手,使了個眼色,讓喬嘉年去將老漢帶走。

老漢跟頭犟驢似的,見不著錢,任喬嘉年說破了嘴皮子,也不肯跟他離開,還嚷嚷著定然是這小後生見錢眼開,偷摸拿走了,不給他。

喬嘉年好一通叫屈,他囊中再羞澀,也斷然不會趁火打劫,動旁的歪心思。

眼瞅著積水愈發蔓延了上來,謝見君見勸不動老漢,心頭一陣煩躁,“再不走,咱們都得被困在這兒!你是要錢,還是要命?!”

“當然是要我那銀錠子!”老漢梗著脖子,倔強回話,大有要同銀錢共進退的架勢。

謝見君一把扯過懵懵懂懂的喬嘉年,轉身就往小巷外走,現下大雨如注,多在這兒耽擱一刻,那些得不到救助的百姓,便危險一刻,他身為知府,是要護一城百姓安危沒錯,但絕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

電光晃耀,一記悶雷落下,老漢打了個哆嗦,他孤零零地被困在高台上,下麵是齊腰高的水,哪裡也去不得,須臾,他扯著破鑼嗓子,吆喝道,“要命!我要命!”

謝見君淌著水,本就走得不快,聞聲便讓喬嘉年掉頭去將老漢背出來,走至一半,接應的陸同知便帶人趕了過來。

他朝著走過的路回望了一眼,長巷中空無一人,黑褐的濁水夾雜著碎枝爛葉,砂石土礫不斷地朝這邊湧來。

“陸大人,這條巷子的民戶方才都走得倉促,不少人家的財物都未來得及收拾,恐會被不軌之人趁亂摸了去,你留兩個人在這兒巡邏,另外看看那些留在此處的人家,可否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陸同知聽了囑托,當下就留了兩個年輕的府役,其餘人跟著撤走。

“崇福寺那邊可有回信兒?”謝見君攥乾衣袖上的水,抹了把臉,緊接著追問道。

“大人放心,悟心主持正帶著寺內僧侶,在崇福寺的半山腰上,幫著搭建臨時避難用的救濟棚,好些婦孺剛剛都被運送了過去,也都力所能及地幫忙呢”陸同知將自己從府役那邊聽來的消息,一一都說給他。

“那便好。”謝見君聞之,稍微寬下三分心,要知道,這甘州府城雖隻是個小城,但林林總總也住了數千戶人家,轉移民眾容易,如何安置可是個麻煩事兒,幸而那崇福寺位在高山,甚少會受暴雨影響,悟心主持又寬和仁善,這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風雨晦暝,天色昏暗得如同被一個巨大的罩子包裹了起來,壓得每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思兔網

“先救我大胖孫子!我們老陳家三代單傳,就這麼一個心肝兒哩!”暴雨中,婆子細長尖利的叫嚷聲尤其聽著刺耳。

宋岩適才查探完前一家屋舍的漏雨情況,就被那婆子拽來了自家院子門前。

“官爺,俺們家這屋子不能住了,方才院子裡柳樹被雷劈倒了,把屋頂砸出個這麼大的口子,老身魂都要嚇掉了!”婆子一麵說,一麵還比劃著,“你們這些當官的,可得要保護好我們百姓呐!”

“大娘,您放心,我這就讓人帶你們出去。”宋岩好聲好氣地安撫著,被婆子堵在門口,他隻得墊腳,想看看裡麵的情況。

“要塌了!屋子要塌了!”一漢子抱著繈褓中的被打雷聲驚得不住啼哭的嬰孩,急急慌慌地跑出來,一年過半百的佝僂老漢緊隨其後,懷中揣著個油布裹起來的大包袱。

“娘,快走,趁著水剛漫上來,咱們趕緊走!”漢子推搡著老嫗往巷子外走。

“孩他爹,咱家的銀錢地契都帶好了嗎?”婆子哄著哇哇大哭的娃娃,問及老漢。

“拿上了,都拿上了!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在這兒裹著呢!”佝僂老漢拍了拍懷中的包袱,信誓旦旦道。

宋岩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屋子都要塌了,還不忘惦記著這些身外之物。

然確信一身家當都在這兒的婆子,諂笑著扯住他皂服的衣袖,“官爺,俺們一家子人齊全了,您說好送我們出去的,可彆半中央把俺們丟下!”

宋岩冷冷地應了一聲,見幾人%e8%85%bf腳都算是利落,便將自己身上的蓑衣和竹笠%e8%84%b1下來,掩住老嫗和嬰孩,三步並做兩步,引著他們奔至巷外。

“裡麵如何?”將將趕來這邊的謝見君瞧著他背著老嫗,渾身濕津津地淌水出來,趕忙上前搭了把手。

“回大人,這是烏衣巷最後一家人了,一等就讓趙田他們護送去崇福寺。”宋岩騰不出手來行李,隻得低眸回話。

謝見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說聲辛苦,眸光掃過年輕漢子懷中的嬰孩,小小一隻,似是還未及滿月的模樣,便下意識地開口,“孩子的娘%e4%ba%b2呢?”

“娘%e4%ba%b2?”宋岩茫茫然地重複了一聲,“壞了,我說怎麼少點啥!”

他揪過年輕漢子,“方才說人齊了,我問你,你家娘子去哪了?”

漢子被問了個怔忪,回過來神來才一臉輕鬆道,“她坐月子呢,人走不開,我也搬不動……”

話音剛落,麵前倏地閃過一陣風,問話的二人都不見了影子。

“大人,怪屬下疏忽了,還請您責罰!”返回那塌了一半的屋舍的路上,宋岩止不住地悔聲道歉。

方才若不是身後的照壁突然砸下來,他如何也得進院子看看,倘若去瞧了,定不會留那女子獨自在家中。

謝見君薄%e5%94%87緊抿沒搭話,臨到臥房門口,他輕叩了兩下,等著屋裡的女子穿戴好衣裳,回了話,才推開斑駁破舊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