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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信封 眷希 4312 字 1個月前

在雪夜和極光下的人轉頭看她,黑亮的眼絢爛美麗,完完整整地裝著她一人。

他彎起眼,朝她笑了。

“怎麼了?”

常矜摸了摸手心,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的冰涼。

她輕吸了口氣,略揚聲調,喊他:“你站在那裡不要動,我幫你拍張照片。”

顧杳然笑道:“好啊。”

常矜握緊相機調整參數,眼睛湊近取景框。

她一直覺得,攝影是一種變相的占有。

即使是和彆人眼中一模一樣的風景,由她的取景框框住,拍攝下的照片,那就是不同的,且僅屬於她自己。

包括她框住的人。

顧杳然不再看極光,他剛好轉頭看來,少年熱烈的笑在臉上漫開。雪原中,長空浮光,躍動萬裡。

常矜呼出氣,按下快門。

她低頭看向相機屏幕,細細地查看自己為顧杳然拍下的照片,火紅的圍巾上方是抿緊又鬆懈開來的嘴%e5%94%87。

她看著照片,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在慢慢揚起。

她看得專注,卻沒有注意到,離她不遠的男孩也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攝影機。

第46章 極光

回到民宿後, 常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沒睡著。

沉默著吸了口氣,她睜開眼, 慢慢坐起身。

房間內一片昏黑, 窗簾緊閉。她抬手微微拉開,靜謐的極光海蕩漾天際,絢爛刺眼奪目, 仍未熄滅。

常矜推開房門,走廊裡點了盞蠟燭壁燈, 北歐這邊的房屋內總是比較暗, 布燈簡潔稀少, 現在是深夜, 更是隻有一樓亮著燈光。

常矜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三樓的樓梯儘頭。她的腳步聲已經放得很輕, 但木地板的回音太重, 還是引起了一樓還沒睡的人的注意。

於是,當常矜坐在三樓的沙發上, 呆呆地撐著下巴, 看玻璃圓頂外飄拂漫過的極光時,有人推開了陽台的門。

常矜側頭看, 來人有一頭金色的長卷發, 和一對深邃的藍眼睛, 像是冰湖天氣晴朗時的顏色。

是民宿的主人克洛伊女士。

克洛伊看到隻有她一個人在,麵上露出了幾分意外:“我聽到上樓聲, 以為你們還沒睡, 是來陽台看極光了呢。”

“結果隻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嗎?”

常矜連忙站了起來, 看著克洛伊女士提著一盞八角燈走過來,解釋道:“他們都睡了, 隻有我醒著。”

克洛伊女士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她拍了拍沙發墊,示意她坐下來。

常矜順著她示意的手坐下來,麵前這個金發碧眼的老婦人看著她,幽藍的眼睛溫和慈祥。

“那麼,寶貝,你為什麼睡不著呢?”

常矜放在%e8%85%bf上的手微滯住了。麵對老人家關切溫暖的目光,她發現,自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

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久久難以入眠,為什麼此刻她心緒難平。

麵對內心的不平靜,她無法,無能,無奈。

因為她還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才是對的。她已經用了無數天去思考這件事,甚至,她還即將再用掉一個珍貴的,漫天極光的夜晚。

疏遠但明明無法割舍,遺忘又如何舍得。

她刻骨銘心地愛上一個人,又要%e4%ba%b2手將他從血肉裡剜出來,何其殘忍。

“我.....我有一個喜歡的人。”常矜開口,聲音發澀,“但是他喜歡的是彆人。”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鼓起勇氣試著表白,不留遺憾,還是應該趁現在就退出,至少,我們還能做朋友。”

常矜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和顧杳然的故事,她沒有說明自己喜歡的人的身份,模糊了顧杳然的特征。

克洛伊一直在耐心地聽著。聽完,她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也經常為了愛情的問題而苦惱。”金發碧眼的老婦人雙目溫柔,“寶貝,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或許你聽完我的故事,你就能夠做出決定了。”

克洛伊的英語發音很標準,有一口非常醇正的英倫腔,優雅且清脆:“我結過兩次婚,第一次結婚是因為愛情。”

“我祖籍在倫敦,但我愛上的是一個美國人。為此我遠嫁到了大洋彼岸的加州舊金山,努力融入那邊與倫敦截然不同的文化,氣候和飲食。我那時還相信愛能跨越萬難,因為愛讓我對我麵臨的困苦感到甘之如飴。”

“後來,我的丈夫,在十年後被我發現出軌。一開始小三找上門的時候,我還難以置信,因為我太震驚了。”

“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會帶著他會為我洗腳,每次吵架都主動道歉,出門永遠牽著我的手,從不會吝嗇給我花錢,沒有任何關係%e4%ba%b2密的女性好友。我朋友都說,我丈夫是她們見過的丈夫圈中最模範的一個。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人稱譽的模範丈夫,出軌了六年,被我發現的時候,私生子都已經五歲了。”

“我隻慶幸我和他沒有孩子,我那時還年輕,不肯那麼早懷孕生子,居然無形之中在多年後的今日救了我自己,給了我自由的底氣。如果不是因為沒有孩子,我不可能那麼快下定決心和他離婚。”

“離婚後的第二年,我遇到了我的第二任丈夫。相比第一任丈夫,他並沒有對我那麼好,而是更加疏離客氣,我們更像是一起搭夥過日子。他也是離異,帶了個女兒,體弱多病。”

“我同意和他結婚,就是看中他對他女兒的態度。他看他女兒的眼神,讓我想到我母%e4%ba%b2看我出嫁時的目光。”

“而我想,這一次,我要找一個對我和對其他人一樣好的人。一個生性善良,即使不愛,也會關切照顧我的人。”

“事實證明,這一次我或許沒有看走眼。我們平靜地過了十五年的日子,漸漸從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後來的恩愛非常。他確實是個很好的人,我後來才知道,他時常資助亞非拉困難地區的兒童讀書,也是流浪貓狗救助站的常客,在結婚前,他並未和我透露過這些。”

“這樣的日子,結束在我們結婚第十五周年紀念日那天。他在晚餐時忽然暈倒,送去醫院後,被查出胰腺癌晚期。”

“不到六個月,他就走了。他閉上眼的時候,表情很安詳,是笑著的。我問他痛不痛,他說痛的,但他不希望我難過。他說的對,看著他的臉,我真的沒有那麼難過了。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看上去還做了個美夢。就好像我喊他的名字,他就會重新睜開眼看著我,像從前的每個清晨一樣。”

“我帶著他的女兒和他養的貓回了倫敦,在我的那棟小房子裡過著我自己的生活。我那時想,我大概不會再結婚了。看來我確實是了解我自己的,我後來再沒有過和任何人結婚的想法。”

“再後來,他的女兒跟著我,被我撫養到十四歲,死於當年倫敦的一場街頭槍擊案。她中彈不多,但她本就體弱,被發現得又太晚了,在送去醫院的路上就已經不行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送她下葬的那一年,我五十三歲。”

“那時,我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我比那些丁克到老的獨居女人還要更慘一些,因為她們沒有經曆過被丈夫背叛,愛人離世,孩子意外死亡。而我全部都經曆了一遍,才成為這麼一個孤家寡人。聽上去,就好像是我命中帶煞一樣。”

“在我五十五歲那年,我的貓壽終正寢。這下子,我身邊徹底沒有活物了。我本可以再去領養一隻貓,或者乾脆再養一條狗,或者乾脆去認識一些新朋友,反正五十三歲對英國人來說,也不算很晚,我說不定還能再結第三次婚。這樣一想,我突然發現,人生其實有那麼多能讓自己不再孤獨的辦法,但能讓我不再失去什麼的方法,卻寥寥無幾。”

“我拿著我的所有積蓄來到了冰島,在世界的儘頭開了一間民宿。我本來是想在這個安靜孤寂的地方呆到死去的。但是,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我開的是民宿。既然如此,我就會不斷地認識新的人,和他們產生連結。”

“第一次,有小孩子拉住我的衣擺,把他手裡的糖果遞給我,對著我笑。”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好慶幸。我慶幸我來到了這裡,幸好我沒有妥協也沒有將就我的人生,即使我為此飲下了萬兩孤獨。我終於明白要如何麵對不斷失去的人生。”

常矜怔怔然地看著她,一瞬間,心底除了波濤洶湧的感受以外,還萌生了些許愧疚,“抱歉,我不知道會提起您的傷心事.....”

克洛伊笑著擺擺手:“孩子,那些事對我來說,早就過去了,不算什麼傷心事了,你不必在意。你看我,一個人來到冰島後,如今在這不也是過得好好的?”

“我今年快七十歲了,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民宿,我能經常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我能經常和國籍、身份、地位、年齡都大不相同的人聊天,就像今天和你們聊天一樣。我並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很難捱。因為我始終認為我活得很年輕,老去的隻是我的身體,我靈魂深處的那些東西,從未被歲月改變。”

“人這一生,其實沒什麼是留得住的,也沒有什麼是永恒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去追逐這些注定離開我們生命的事物,留住越久,越是能夠證明自己是幸福的。你覺得可悲嗎?還是可歎?無論是什麼,在我們得到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失去。”

常矜低聲道:“我都明白的。但我還是很不舍。”

不舍。這個詞幾乎可以概括她對顧杳然的全部感情。

如果曾經有這樣一個人,他了解你如同你了解自己,無論遭受怎樣的質疑和討伐,他總是無條件地站在你的身邊,隻要你回頭,你總能看到他。

他和你一同構想過遙遠的未來,一起熬夜背過同一本書上的題目,和你看過世間所有最難得的風光,和你抱過同一座獎杯,也被同一片彩帶淹沒過。

他是你第一眼就喜歡上的人,後麵漫長數年,都是在加深愛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要如何才能拋下那段如歌歲月,一個人躋身茫茫的荊棘林。

今後的人生,若是再想起他,一定會落下眼淚吧。

每次她回憶起過往的美好,都會變成一場淩遲。

克洛伊說:“人是由回憶連接的生物。你的不舍,遺憾,幸福,原諒,愛恨,都是來自回憶。”

“如果想要和一個人不分離,就努力和他創造更多的共同回憶吧。”

常矜問:“如果注定分離呢?”

“那就不要再靠近他了。選擇另一個人創造回憶,將這份連接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沒有什麼人是不可替代的。你還年輕,一切都不晚。”

常矜垂下眼,她頭頂上的極光被風輕輕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