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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夏這廂過的清閒,府裡的主子們卻分外忙碌起來。

隨著年關將至,王府需要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尤其到了臘月下旬,府衙封印後,蘇禦日日早出晚歸,各種應酬不斷。

顧盼也是同樣,作為新婦她要跟著王妃出去吃席,瑞王府自己也要設宴宴請回去。

到了除夕,一眾皇親國戚還須進宮參加宮宴,為皇帝守歲。

當然這些都與顧夏無關,她並沒有前往參加任何一場宴會。

她是媵妾,照理也有資格赴宴,但因她此前稱病,便無人過來打擾,顧夏自然也不會湊上去。

整個年節,顧夏隻在大年初一出過一次梧桐院,混在人群裡,隨著王府眾人一起給瑞王妃磕頭拜年。

大年初二是回門日,這一次蘇禦和顧盼都沒有提起要帶顧夏一同回去,顧夏便心安理得地繼續呆在梧桐院裡“養病”。

時間一晃又過了兩日。

顧夏已在梧桐院住了快有一個月,這樣舒心的日子,讓她樂不思蜀得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汴京城一連陰了數日,這日總算放晴,明澄澄的陽光灑落下來,整個梧桐院都沐浴在溫煦的暖陽裡。

一些背陰的地方仍然鋪著一層白,偶爾露出一角青色地瓦,瞧著別有一番意趣。

顧夏不喜陰濕,遂吩咐婢子們將所有的窗子都打開通風,還特意將此前帶來的書籍都拿出來,盡數擺在院子裡的木架上晾曬。

“姨娘,要奴婢推您嗎?”

將書冊都翻了個麵,喜兒一轉頭就看到顧夏坐在院子裡的秋千上發愣,不由問道。

顧夏聞言抬起頭,想了想,點頭道:“嗯,不要推高了,隨便蕩蕩便成。”

顧夏恐高,這個秘密除了她和一個“朋友”外沒人知道。

“好咧。”喜兒一溜煙跑到顧夏身後,抬掌輕輕推了起來,“這樣就可以嗎?要不要稍微高些?”

“不用,這樣就很好。”顧夏迎著風,享受般地閉起眼睛,過了會兒,她說,“喜兒,你稍微推快些。”

“您坐穩了。”喜兒稍稍加快了動作,秋千越蕩越快,跟著慢慢變高。

“慢點慢點。”顧夏見狀,嚇得連連阻止。

喜兒忙又放慢了速度,不一會兒顧夏又讓她再快一點,如此反覆。

顧夏今日穿的是王府發下來的一套冬裝,是件粉青緞麵的夾襖,下搭青白漸變的馬麵裙,未梳髮髻,隻斜斜插了一隻白玉簪子固定青絲。

明湛的陽光下,秋千上的女子肌膚晶瑩剔透,裙擺隨風翩翩飛起,她在笑,笑得比春花還要好看。

蘇禦便是這時來到的梧桐院。

日頭西移,蘇禦背對著陽光站著,他的俊臉隱在日暮的光線裡,定定看著歡快笑著的顧夏。

這樣笑著的顧夏,讓蘇禦想到了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

那是在顧府的後花園。

彼時蘇禦受顧嘉琪邀請去顧府做客,那日顧嘉琪請了很多人,席上太吵,蘇禦藉口如廁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躲清淨。

不想卻在那偏僻角落的荷花池裡看見了正摘花踏舞的她。

如花一般的少女,踩在圓圓的木桶裡,努力地伸著手去勾那細細的荷花枝。想來是不會控製木桶,一朵花,她摘的狼狽極了,好不容易采上,便興奮得跟什麼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

最後一個不穩,跌進了水裡。

蘇禦是個相當冷漠的人,他從不多管閒事,尤其還是女子落水這種涉及名節的閒事,他可不想無緣無故給自己弄個枕邊人出來。

可想到剛剛那鮮活的笑容,蘇禦又做不到狠心離開。

就在蘇禦猶豫是否下水救人時,那姑娘自己從水裡冒了出來,頭頂著片荷葉,臉上依舊掛著歡快熱烈的笑容。

她並不著急起來,而是高高興興地玩起了水。

一片連綿的碧綠荷葉中,歡快玩水的少女就仿佛一朵開得最好的荷花,微微綻開,露出內裡鮮嫩的粉。

蘇禦的心猛然跳動了起來,他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就如眼下這般,秋千上的女子,來回飄蕩,碧色的裙擺層層堆疊,隨風揚起又落下,她雙頰酡紅,宛如一株開在冬日的荷。

蘇禦莫名感到渴,非常渴,身體深處有一股熱流在灼燒,任他怎麼努力也冷卻不下來。

蘇禦來的突然,再加上梧桐院裡伺候的人不多,因而任蘇禦在月洞門下站了許久也沒有人發現他。

還是朱嬤嬤見天色暗了,特意出來囑咐顧夏回屋時才發現的他。

“世子爺。”朱嬤嬤驚呼一聲,忙上前見禮。

朱嬤嬤口氣十分吃驚,臉上的表情卻半點驚詫也無,反而透著欣慰和了然。

蘇禦淡淡瞟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轉向顧夏。

金烏西沉,遠天一道紅光燒得天邊的雲彩瑰麗異常。

顧夏盯著突然出現的蘇禦,足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跳下秋千朝他邁去,屈膝行禮:“世子爺。”

蘇禦嗯了一聲,從顧夏身邊走過時,淡淡說了句:“起來吧。”

顧夏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低著頭,默默跟在蘇禦身後進了屋。

屋裡比外頭要暗一些,陽光穿過開著的窗子,爭先恐後地照進來。

蘇禦立在屋子當中,環顧四下,輕聲說:“你這倒是清靜。”

顧夏完全不知該怎麼接話,她從入府到現在,隻在頭幾天跟蘇禦說過幾句,而且每一次交談似乎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麼好印象。

他怎麼會突然過來?顧夏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心裡很是不自在。

這時小葉沏了壺茶端進來,放在一旁的茶幾上。

“世子爺嘗嘗這茶。”顧夏總算找到了話說。

蘇禦點頭,率先落座,見顧夏還站著,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抬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你也坐,不必拘謹。”

顧夏笑著應是,可一舉一動無不透著拘謹。

蘇禦深幽的目光落在顧夏身上,仿佛在指責一個說謊的孩子,令顧夏忍不住心裡一緊。

顧夏猶豫了一下,輕聲細語問道:“妾給您倒茶?”

蘇禦隨意嗯了聲。

纖纖素手執壺斟茶,隨其動作,欺霜賽雪的手腕露出一截,竟比那細白瓷的茶壺還要白上兩分。

“爺,請喝茶。”顧夏雙手捧著茶盞遞過去。

蘇禦接過茶杯,指腹狀似無意地擦過顧夏的手背。

顧夏手抖了下,心下跳的厲害。

“你這套茶具倒是別致。”蘇禦打量著手裡的茶杯,說道。

“妾身也覺得這個好看,便一直用著。”

這套茶具是白瓷的,稍稍透著一點粉,壺似荷心,杯子瞧著有點類似荷花花瓣的形狀。是顧夏從顧府帶來的,這套茶具原來是一壺四杯,杯子碎了一隻,用來招待人,委實不大合適……

眼下還是正月,元宵未過,顧夏驀的心一沉。

“我庫裡有幾套類似的瓷器,你既喜歡,回頭讓人給你送來。”蘇禦喝著茶,不緊不慢道。

顧夏正盤算著之後如何不引人懷疑地將這套茶具毀屍滅跡,不想對方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連忙起身謝恩。

蘇禦直直盯著她,看上去好像有點不高興。

顧夏也看著他,心下很是納悶,得了賞賜要謝恩,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她做錯了?難道是謝恩的姿勢不對?

蘇禦移開視線,他算是看出來了,她在怕他。

作為皇孫,蘇禦見多了別人怕他敬他,早習以為常,但這個別人不能包括顧夏,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變得不再怕他,在他麵前放肆的笑,就像初見時那樣。

“我方才過來見你在曬書。”蘇禦放下茶杯,手指輕叩桌沿,問,“平時都念些什麼書?”

什麼書都有,可雜了。顧夏在心裡回答。

“就……隨意看一些。”頓了頓,顧夏補充道,“什麼都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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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夏在顧府的待遇並不好,常常被底下的嬤嬤克扣月例銀子,哪有什麼閒錢買喜歡的書,一般都是什麼便宜買什麼,什麼削價買什麼,所以她的書裡遊記是最多的。

顧夏挑挑揀揀地說了一些還算上得了檯麵的書,蘇禦聽著倒來了興致,拉著她的手起身:“帶我去看看。”

他要看!?

顧夏腦子裡亂糟糟的全是完了兩個字,就連自己正跟對方拉著手的事都給拋到了腦後。

掌中的手小小的,柔軟滑膩,蘇禦一時捨不得放開。

來日方長,蘇禦閉了閉眼,鬆開手去翻架子上的書。大都是些遊記,還有野史和一些話本子。

蘇禦隨意拿了幾本話本子翻了翻,多是些粗製濫造之作,從家中小廝救了大小姐一躍成為贅婿,到寒門書生高中狀元迎娶公主,也有關於修仙報恩之類的離奇故事。

怎地沒有皇家世子對尚書家的庶女一見鍾情,非卿不娶的話本子呢?蘇禦有些遺憾。

顧夏不安地站在一旁,偷偷抬眼去看蘇禦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並未有不滿的跡象,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這世子還真奇怪,一時間陰晴不定,一時又特別大度。

“可會寫字?”顧夏正默默腹誹,蘇禦突然問道。

“會一些。”顧夏回答,頓了頓,又說,“寫的不好。”

“寫幾個我看看。”蘇禦說完,又牽起顧夏的手往裡走,邊走,邊還吩咐丫鬟們留下,把書收了。

顧夏就這樣被蘇禦牽著出來,又牽著回去。

回去的路上顧夏終於意識到了不對,縮著手想抽回,卻被蘇禦緊緊握住。

他的手好大,溫暖又乾燥。顧夏偷偷垂眼去看蘇禦的手,骨節分明,纖長有力,顧夏毫不懷疑,隻要他稍稍用力,定能瞬間掐斷她的手。

不敢動了……

總算是乖了。柔荑在手,摸著嫩如瑩玉,蘇禦非常滿意。

第12章 寫字

天光漸暗,長廊靜寂,時間悄然鎖入黃昏。

廊廡下次第燃起了宮燈,廊外梅開繁盛似海,在暖燈的映襯下,更顯濃鬱如醉。

蘇禦牽著顧夏緩步走過長廊,進入東側間的書房,仿若此間主人一般,將顧夏拉到書桌前,攤好宣紙,又拿起一隻筆潤了水再蘸上墨,遞給她,道:“寫寫看。”

真要寫?

顧夏愣了。

瑞王世子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更以一手狂草享譽文壇,他那樣好的字,為何還要看我寫?莫不是想笑話我?

蘇禦見她沉默,隻當她在害羞,不由輕笑了聲,伸手將人半擁在身前,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在紙上寫下四個字。

蘇禦、顧夏。

四個字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紙上,挨得極近,就如現在的他們。

猝不及防被擁住,顧夏渾身僵硬得完全不知該怎麼反應,隻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名字。

真的太近了,無論是紙上的名字,還是身後的人。

可……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