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聞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是想到什麼,她指了指高處:“你能不能聽到那兩個人的對話?”
京尋稍稍屏息,風吹起他的衣擺,不一會兒,京尋微微頷首:“有風聲,不過,聽得清。”
秦不聞笑笑:“那你要不去偷聽一下?然後向我稟報。”
京尋沒動:“不好。”
“為什麼?”
“宴唐說過,宮溪山與國師,他們的事,殿下不必聽。”
秦不聞微愣:“他是這麼說的?”
京尋平靜地點頭:“嗯,關於殿下的事,京尋,都記得。”
秦不聞自然是無條件相信宴唐的,隻是究竟是什麼事?
宴唐竟然說,她不必知道?
心中疑雲密布,秦不聞不自覺地皺眉低頭,腦海中思索著關於宮溪山與容疏,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回憶,想要拚湊出些什麼。
隻是還不等她理出什麼,一個橙黃色的什麼東西,便被遞到了她跟前。
是個剝了皮的橘子。
秦不聞循著拿著橘子的手臂主人看去。
京尋似乎對剛剛做出的拒絕有些愧疚,他微微俯身,漂亮的%e5%94%87微微抿起,獸瞳滾圓。
“殿下,吃橘子。”
第435章 她疼了很多很多年。
像是覺得自己剛剛拒絕得有些乾脆,京尋修長的身姿終於俯下`身來。
他手上握著一個橙黃色的橘子,遞到秦不聞跟前,表情看上去有些緊張。
“殿下,吃橘子。”
那橙黃色的橘子被剝去了橘皮,就連橘子上的白絡也被挑得乾淨。
京尋不太喜歡剝橘子皮,如今這般“紆尊降貴”地給她剝橘子,也隻是擔心她真的生氣了。
秦不聞輕笑一聲,接過京尋手上的橘子。
溫涼剔透的果肉被秦不聞拿在手上,秦不聞看著那橘子,不覺笑出聲來。
京尋垂眸觀察著秦不聞的表情,似乎是很擔心她會因此生他的氣。
秦不聞剝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裡。
橘子好酸。
酸得秦不聞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眼睛緊閉,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怎麼了?”
京尋皺皺眉,一臉擔憂。
秦不聞不動聲色地回複表情,隨即露出一抹平常的笑意,將橘子遞回給他:“來,你嘗嘗。”
京尋毫不懷疑地接過,將剩下的橘子全都放進嘴裡。
可他嘗到味道後,卻也隻是微微皺眉,隨即恢複原樣:“不好吃。”
秦不聞哭笑不得:“不好吃你怎麼不吐出來?”
京尋神情平靜:“殿下給的。”
秦不聞無奈地搖搖頭:“是我給的又怎麼樣?如果我給你喂了顆毒藥,你也咽下去嗎?”
像是不明白殿下為何會問出這種問題。
京尋神情帶著疑惑與不解,卻仍是認真地頷首,回答秦不聞的問題:“是。”
自然會咽下去。
——那是殿下給的。
殿下這麼做,自然有她的用意。
即便殿下是想讓他死,他亦在所不辭。
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意義。
——因為對於京尋而言,殿下的命令,便是全部。
在京尋的眼裡,秦不聞的命令與行止,高於仁道,高於生命,甚至高於他自己。
聽到京尋的回答,秦不聞愣了一下,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許久,她看著京尋,無奈又縱容地笑笑:“京尋,你這樣笨,以後會被壞人騙走的。”
京尋聽了,十分認真地點點頭:“那殿下,不要,拋下京尋。”
他會跟隨她一輩子,這樣,就不會有壞人把他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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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閣最高處。
兩個男人的容貌九分相像,兩人相對而立,衣袂飄飄,風聲不絕。
容疏收了拂塵,定定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宮溪山的麵容有些憔悴,嘴角卻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我。”
是宮溪山先開口的。
樓閣高處的風聲太大,灌入兩人的耳膜,就連兩人的聲音都有些模糊了。
容疏睫毛輕顫,他稍稍眨眼,眸中像是進了風沙。
他不語。
宮溪山看著他,繼續開口:“但是容疏,不必這樣的。”
“這是我的選擇。”
容疏的眼中閃過厲色:“宮溪山,該死的不應是你。”
他上前一步,眼眶猩紅:“你分明……應該成為國師,受萬人崇敬的……”
而不是如今這般,消瘦清減,身遭天譴,時日無多。
宮溪山聞言,扯了扯嘴角。
麵前的男子與他相貌相似,豐神俊朗,清明潤玉。
宮溪山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宮家,他被寄予厚望時,容疏的境遇很是窘迫。
他承認,他的父母其實並不愛他們。
相比起“愛”,隻有“價值”才能得到更多的關注與偏袒。
起初父母以為,他天資聰穎,會是那個命定的國師人選,所以對他疼愛有加,不曾苛待。
反觀那時的容疏,因為缺少爹娘的疼愛,在那個吃人的蠱毒世家中,甚至過得連下人都不如。
——宮溪山看到了。
宮溪山也清楚,這偌大的宮家,除了容疏,他似乎再也沒有以命相搏的%e4%ba%b2人了。
一想到這裡,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開始瀟灑玩鬨,寄情山水。
那些道法與天理,他分毫不看,一股腦地送去給了容疏。
後來,如他所料,父母發現,他才不是什麼天選的國師人選。
——隻不過是個會兩點筆墨的酸臭文人罷了。
反倒是容疏,天理道義,句句詳實,字字通義。
“愛”便傾移了。
他成了境況窘迫,生活簡樸的那一個。
幸好他還會一些書法字畫,一經問世,竟也在京城博得了一個好名聲。
隻不過,宮家父母並沒看到,或者說並不在意這些。
——隻要阻礙了宮家國師位置的人,便都是敵人。
最後,宮溪山成為了那個敵人。
所以,他被爹娘關押在逼仄的房屋之中,不見天日。
“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思緒至此,宮溪山笑得輕鬆,“容疏,我想那麼做。”
“哪怕是為了讓秦不聞往生,將天譴轉移到你自己身上嗎?”
容疏高聲質問。
宮溪山眸光輕晃。
不知想到什麼,宮溪山垂眸輕笑,眉眼都溫柔了幾分。
“是,容疏,”他笑得坦蕩,“我想這麼做。”
宮溪山身上中的,並不是什麼“朽蠱”。
每一屆的國師,都有自己的“天道”。
道運昌隆,國運興盛;道運衰敗,國運渺茫。
是以,繼任國師的首要任務,便是護住自身“道運”,隻有這樣,才能去談守護“國運”。
若是道運損毀,便不能成為國師。
——宮溪山成不了國師的。
宮溪山的“道”,早就毀了。
他隻見了秦不聞三麵。
便毀了自己的“道”。
像是憤怒至極,容疏抓起宮溪山無力的右手,對著他低吼道:“你右手無力,一身傷病,身體冷寒不止,冬日下雪時,又受刺骨裂心之痛!”
“宮溪山,值得嗎!?”
宮溪山的右手使不上力氣。
他隻是抬眸,對上容疏的眼神。
那眼神不似痛哭,卻更像是悲憫。┇思┇兔┇在┇線┇閱┇讀┇
“可是,這些傷痛,她承受了很多很多年。”
——他身上所有的傷口與疼痛,其實都來自當年的秦不聞。
秦不聞割斷了右手筋脈,所以他右手再使不上力氣。
秦不聞雪中立了整夜,所以他從來畏寒,身體冷涼。
秦不聞肩胛處受了傷,所以他每當雪夜,那些骨頭便如割心剜肉般疼痛不止。
“容疏,她疼了很多很多年。”
“怎麼辦呢?”
“我見不得。”
第436章 那年
那年,春光毓秀,楊柳正好。
春闈將至,長安城內,隨處可見文人才子,書生墨客。
長安極盛,那一年的京城,城內四河流貫,陸路通達,街市巷口遍布各種店鋪商行。
護城河畔楊柳繞堤,河中畫舫船隻,各個載著諸多文人墨客,鋪開一幅盛世畫卷。
那一年,向來自視甚高的才子文人,卻齊聚攬春樓上,對著一幅字畫嘖嘖稱道,讚歎不絕。
宮溪山名聲最盛之時,那京城但凡有個牌匾掛過他的字畫,當日便會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就連那一年呼聲最高,最有希望及第的幾位才子騷客,在他麵前也謙遜行禮,喊他一聲“宮先生”。
更有甚者,那年謠傳宮溪山將參加春闈,無數考生文人皆是以淚洗麵,惴惴不安。
那一年,宮溪山甚至未及冠。
無事一身輕,宮溪山擺%e8%84%b1了宮家的追殺,便開始雲遊四海,來到京城。
攬春樓上,少年一人高坐窗欞樓閣之上,身旁裡三層外三層,將他的字畫圍了個水泄不通。
耳邊皆是讚賞與附和,還有不少豪紳公子,張口便是大價錢,想要買下他的字畫。
少年聞言,卻也隻是淡淡一笑,薄%e5%94%87翕動:“此畫有主,不易他人。”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京城眾人皆知,這位宮先生從未賣過字畫,而如今,他卻說此畫有主。
“宮先生,這畫主人是哪位高人?可否與我們引薦一番?”
能讓宮溪山贈畫之人,絕非俗人。
宮溪山沒說話,目光隻是看向窗外,春風拂麵,少年卻好似不知道在等什麼。
眾人見宮溪山不答,也不敢多問,又開始紛紛欣賞起那幅字畫來。
這時,才有眼尖的人發現,這幅字畫的落款,與往常的不同。
“宮先生,請問這個……【宮溪山·見聞】是何意?”
“哎?之前宮先生的書法字畫中,落款隻是【宮溪山】,這個‘見聞’二字……”
宮溪山聽到討論,也隻是輕笑一聲。
“鄙人遊曆曜雲山河大川,書法也好,書畫也好,皆是見聞。”
聽到宮溪山這個解釋,眾人連連稱讚附和。
而宮溪山自始至終隻看著窗外,他所在的位置正好對著長安主街,大道之上,人流湧動,綠樹成蔭,百姓們安居樂業,熱鬨非凡。
“長安王進京,閒雜人等退避——”
一道高聲從城門口處傳來,一瞬間,那些原本還在嬉戲遊玩的長安百姓,如遭雷擊,皆是震驚!
霎時,熱鬨繁華的街道安靜下來,那人來人往的百姓謹小慎微地自動分站兩排,寬敞的長安主街,登時讓出一道空曠無邊的道路。
高處,宮溪山的眸光終於有了焦點,隻是隨著那萬人簇擁著的馬車轎輦看去。
萬人之上。
承平軍前後列隊,步調整齊劃一,勇武非凡。
兩匹黑色戰馬分彆跟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