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原本嘈雜的聲音,鴉雀無聲。
耶律堯高高揚起眉眼,神情睥睨過台下無數的漠北子民:“寡人說,它不是!”
人群中,有人反應過來,悉悉索索地開口:“殺了山鷹,鷹神一定會憤怒的……”
“鷹神的憤怒?”
耶律堯冷笑一聲,筆直地走到高台最高處,又一個縱身,飛身到了那尊鷹神雕像舉著的巨斧之上。
他站得更高了,高到能夠將所有的子民風景,儘入眼底。
“如若鷹神當真憤怒,便來懲罰寡人,若鷹神無此意,今日,寡人便是漠北未來的君王!”
天亮了。
有一輪紅日從遠處緩緩升起,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耶律堯站在那紅日之中,比神明更像神明。
下一秒,盤旋在高空的群鷹終於緩緩散去,朝著那天地初分的方向,振翅飛去!
有鷹翱翔展翅,從耶律堯身後抖著翅膀,羽翼豐滿。
耶律堯站在那裡,身後的翅膀像是加在了他的身上,曙光流轉。
那一瞬間,無數漠北子民熱淚盈眶,齊齊跪地,朝著雕像上的男人高聲跪拜。
“王上鷹神庇佑,萬壽無疆!”
“鷹神庇佑,萬壽無疆——”
“鷹神庇佑,萬壽無疆——”
而那位“王上”,卻隻是垂頭,尋找著他的神明。
直到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秦不聞一襲火紅長裙,她不跪他,矗立在萬萬人中,如同大漠深處,迎風盛放的曼珠沙華。
“耶律堯,萬壽無疆。”
她笑著,這樣祝賀他。
她不祝他“鷹神庇佑”,卻隻祝他“萬壽無疆”。
耶律堯睫毛輕顫,似有什麼溼潤的東西,落入了他的眉眼。
起初不察,後來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有水滴落在耶律堯的眼瞼之下,他遲鈍地眨眨眼,頃刻間,大雨瓢潑。
“轟隆——”
下雨了。
幾百年未下雨的漠北,竟在君王登基之日,迎來了一場舉世的急雨!
一瞬間,漠北眾人看向耶律堯的眼神更加誠懇崇敬,他們高聲祝拜著,高聲感恩著。
“水神!是水神賜福了!”
“水神原諒了戴罪的我們!水神降臨了!”
“感謝水神的慷慨!感謝水神的原諒!”
“……”
少女的衣裙也被雨水淋濕,但耶律堯看過去的時候,卻覺得秦不聞周身鍍了一層朦朧的霧氣。
她什麼都不用做。
她隻是站在那裡,便足以充當他一生的神明。
雨勢漸大,百姓臣服。
那雨水將高台上的血漬洗刷,像是要蕩滌漠北所有的汙濁與穢祟。
秦不聞抬眸看著傾盆而下的大雨,不覺攏了攏身上的衣裙。
下一秒,一件長衫便披在了秦不聞身上。
季君皎站在她身邊,為她擋住了周圍的風聲。
秦不聞轉頭看向男人,嘴角帶著清淺的笑意:“季君皎,你瞧,下雨了。”
她將指尖的雨水彈在他臉上,挑眉笑著:“你說,這算不算是神跡?”
男人卻也隻是看向她。
輕紗薄霧,煙雨朦朧,雨絲斜飛之間,男人挺拔如鬆,眉目清透平靜。
“秦不聞,記得添衣。”
——他並不在意什麼神跡。
他更擔心她會著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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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這場雨下了三日。
秦不聞再見到耶律堯的時候,他已經在皇宮中處理遺留的公務了。
“嘖嘖嘖,”秦不聞搖著頭,毫不客氣地走到那大殿之上,低頭看著耶律堯手上成山的奏折,“看來皇帝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嘛。”
耶律堯氣笑了,放下手上的毛筆,捏了捏眼眶:“你是來嘲諷寡人的?”
秦不聞笑了笑:“怎麼會呢?民女來找王上,自然是有事相求~”
看著秦不聞那副“諂媚”的樣子,耶律堯便無奈地笑道:“知道你想要什麼,季君皎千機毒的解藥,寡人已經派人去做了。”
“這種解藥的方子倒是不算難找,隻不過製作起來有些麻煩,可能需要再等幾日了。”
秦不聞聽了,這才鬆了口氣:“我還以為王上您日理萬機,把民女的事情都拋之腦後了呢。”
耶律堯最受不了秦不聞陰陽怪氣:“你今日說話怎麼這般欠揍?”
秦不聞不高興地低嘖一聲:“有求於人,自然是要把姿態放低一點的。”
耶律堯聞言,笑著搖搖頭:“看來,季君皎對你而言,真的很重要。”
秦不聞咂咂嘴:“畢竟他中毒的事,我也有責任。”
自從登基之後,耶律堯便極少穿他那些風騷昂貴的金飾了,一身黑金衣袍穩重內斂,倒是將他襯得沉穩許多。
“隻是因為這個?”耶律堯抬眸,鎏金色的眸,對上了秦不聞的眼睛。
第424章 我敢愛,便敢認輸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聞的錯覺,似乎耶律堯成為君王之後,他那雙鎏金色的眸,便更流光溢彩幾分。
被他盯著看的時候,有種被神明注視著的錯覺。
秦不聞微微挑眉,索性坐在了那大殿的台階之上,托著下巴:“不然還能因為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秦不聞並不是反問的語氣,倒更像是帶著幾分茫然。
一時間,大殿內一片沉寂。
秦不聞坐在台階上,身後的耶律堯坐在高處的皇位之上,並不阻止秦不聞這“無禮”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
是秦不聞先開的口。
“耶律堯。”
她叫他名字。
如今,他已是漠北萬人之上的君王,但也隻有她,還敢無所顧忌地叫他名諱。
“什麼?”
“愛太沉重了。”
她這樣說,卻是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耶律堯眸光微頓,掩去眼底的潮湧。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秦不聞被背叛過許多許多次了。
於她而言,或許那些所謂的“愛”,根本不夠牢靠,她隻相信自己。
耶律堯垂眸,他的位置看去,隻能看到少女的背影。
偌大的宮殿,金碧輝煌,流光溢彩,而耶律堯的目光,卻隻落在了秦不聞身上。
“你知道,我父皇臨終前對京尋說了什麼嗎?”
秦不聞聞言,有了些興趣,她轉過身去,盤%e8%85%bf席地而坐:“什麼?”
耶律堯眼底暗沉,眼瞼低垂,閃過一抹痛色:“他想托京尋囑咐我,不要殺了耶律禹。”
秦不聞眸光微動,眼中帶著幾分錯愕。
耶律堯輕笑一聲,半垂的眼眸勾魂攝魄,長長的睫毛顫唞幾下,落下一片陰翳。
“他分明知道,自己中毒是耶律禹做的,但到最後,他還是想要我留他一命。”
秦不聞沒有說話,隻是看向耶律堯,堆成山的奏折中,男人睫毛纖長,掩去了眸底的黯然。
“但兄長還是死了,”耶律堯自嘲地笑笑,“我讓他跟我回去,我跟他說,不會要他性命。”
“兄長便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目眥儘裂,說他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屈居我下,受儘屈辱。”
“然後,兄長便舉劍自戕了。”
大殿有一瞬的靜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耶律禹死的時候,秦不聞並不在場,是後來京尋轉述,秦不聞才了解了個大概的。
如今,耶律堯將當時的場景輕描淡寫地又同她講述一遍,秦不聞卻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揪住似的,無法呼吸。
“你瞧,兄長總以為,父皇偏愛我,”耶律堯眼底閃過痛苦,他抿%e5%94%87,卻隻是勾%e5%94%87笑著,“其實父皇偏愛的,一直是兄長罷了。”
“鷹神”眷顧,耶律堯出生時,無數鷹隼在皇宮高處盤旋,是以漠北百姓便認定,他會成為漠北未來的君王,是鷹神欽定的天子。
明麵上,耶律啟明對耶律堯十分偏袒,他將他訓練成一柄國之重器,為了坐上那個高處的皇位,他一遍又一遍地達到父皇的期許,想要換得父皇的喜愛。
可耶律堯分明清楚,父皇雖然極少要求耶律禹,但卻是更多地將他視為自己的“孩子”的。
那些父子之間做過的事情,耶律啟明從未與耶律堯做過。
——他生來便是君王,便是要舍棄一切,坐到那個位置上的。
可是耶律禹不需要,他隻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能得到父%e4%ba%b2的喜愛。
而耶律禹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一直覺得,父皇更偏愛他,也更器重他的。
說到這裡,耶律堯自嘲地笑笑,俊美的臉分明帶著痛苦:“很好笑是不是?”
身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從來都覺得自己是被虧欠的那一個。
秦不聞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向耶律堯。
“所以,愛是什麼呢?”耶律堯重新抬眸,也對上了秦不聞的眼睛,“秦不聞,父皇與兄長的愛,我其實都沒有得到的。”
秦不聞張張嘴,許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你……恨他們嗎?”
耶律堯盯著她,%e5%94%87角上揚了一個弧度,鎏金色的雙眸中,卻在一瞬間透出幾分茫然與溫暖。
“不恨了。”
耶律堯這樣說,就像是原諒自己一樣,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分明連皺著的眉頭都舒展了幾分。
“因為我忽然發現,那些我從未得到的東西,對我而言或許也不重要了。”
有風吹過那金碧輝煌的大殿,吹起耶律堯額前的碎發,也吹起秦不聞火紅的衣擺。
那明亮寬敞的大殿之上,年少的君王高坐皇位,他垂眸看向座下的少女,少女盤著%e8%85%bf,席地而坐,不見窘迫。
兩人抬眸對視,便有光落在少女的肩膀之上,恍然若神明。
“因為我得到了其他的東西,所以父皇與兄長的愛,我便不在意了。”
你瞧,他這般境遇,那一年卻被她綁去了潯陽高台之上,他與她對坐下棋,賭了一座城池。
那一年,他見證了一個比他還要張揚肆意,不屑一顧的少年。
她說,我在的地方,便是長安。
倨傲張狂,囂張到近乎目中無人。
但是耶律堯卻覺得,那樣也很好。
她那麼驕傲,驕傲得將所有人的謾罵與譏諷,恐懼與憎恨都甩在身後。
——他想成為長安王秦不聞那樣的人。
耶律堯看著麵前坐在地上的少女,嘴角終於浮現一抹真切的笑意。
“秦不聞,我放下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秦不聞,我認定的人,即便最後輸的是我,我也絕不後悔。”
耶律堯意有所指,那雙驚心動魄的雙眸中,如同沉澱多年的琥珀珍寶,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秦不聞,我敢愛,便敢給。”
愛太沉重又如何呢?
他偏要做那深陷泥沼,不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