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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404 字 2個月前

……鬱秋原……”

她那位素日以聽話著稱的丈夫,這一次卻表現出極大的違拗。盧照伸出手去護住%e8%83%b8`前,卻不管用,鬱秋原又偏頭去咬她的%e5%94%87珠,一下輕一下重,他在挑逗她。

醉楊妃那樣好看的花,在豔若桃李的盧照麵前,終究遜色。渾渾噩噩的時候,秋原還不忘記恭維人,他說:“盧照,你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盧照的臉越來越燙,她感覺自己像跌進熔岩裡,燒得什麼都不剩了。

陰曆十一月,嚴家也在重慶安頓下來。搬家,歸置家產,收拾新房,王頤忙得不可開交。先前跟王太太約定替伊文相%e4%ba%b2,一時也無法兌現。又過了小半個月,好歹家裡的事情輕省下來,王頤又想出麵保媒,偏嚴太太又要死要活地鬨起來,到底沒成事。

婁煙湄這病,外行人都知道是沒有活頭的,多少參湯補藥都無濟於事,全靠鴉片吊著。但也沒有人會認為她會死,俗話說禍害遺千年,看著病病歪歪,實則長命百歲,這樣的人也有。

王頤更沒想過她婆婆會死,三天兩頭都在鬨病喊痛,誰又當一回事了?老媽子到四房傳話,說太太快不行了,王頤也沒往心裡去,隻照慣例請了醫生上門打針。

差不多到晚上八點鐘的時候,進上房替太太燒煙的小丫頭才跌跌撞撞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死人了死人了。王頤這才感覺事態不好,但她還是存著懷疑,誰叫婁煙湄總拿生死嚇唬人?

進了上房,嚴太太無聲無息地橫在煙榻上,瞧著還真有幾分駭人。屋裡沒點燈,王頤看不清婆婆的臉色,剛準備叫小丫頭開電,婁煙湄卻淒厲地叫喊道:“彆看我!彆看我!”

王頤聽到婆婆的叫聲,心裡五味雜陳,既鬆一口氣,慶幸人還活著,又隱隱覺察出失望,她怎麼還不死?

因為嚴太太怕光,小丫頭就隻捧了一盞小燈進來,王頤自己接過去放到圓桌上,又才說:“您哪裡不好?”

婁煙湄卻哀哀戚戚地哭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第56章 .月歿

嚴太太,歿了,王頤%e4%ba%b2自喂她吞的鴉片。

該怎麼說呢,那天晚上月色還是極好的。婁煙湄一直在哭,嗚咽,嚎啕,涕泗橫流。

王頤拿她沒辦法,捧了藥上去,也是被掀翻在地。煙湄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抓住兒媳婦的手腕,不停地喊:“讓我死,讓我死……”

她應當也活得很累罷。

常年得著一個半死不活的病,丈夫從來也不過問,兒子等閒見麵就是置氣,誰叫她天天在煙榻上醉生夢死?餘下的人裡麵,也沒有一個真心為她好的,嚴伊文素日是皮笑肉不笑,王頤也不過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早年間或許還有個馮曼感同身受,然而這樣的人也死了,再也不會有了……

婁煙湄知道,他們都恨她,所有人都恨她。

她又想起來,自己還是七小姐的時候,明明很得父母的寵愛。歲數還小那會兒,就讀書寫字學做女紅,婁家二老鉚足了勁要把她往賢妻良母培養。後來,終於能議%e4%ba%b2了,還是父母替她選的人,大戶人家的小姐向來在婚事上沒有多少自主性。

隻偶然聽下人們提起一嘴,說姑爺打眼一瞧就是個氣派的,老爺太太選女婿的眼光真是好,七小姐下半輩子有福咯。這些話根本沒有憑據,煙湄還是選擇相信,她沒有彆的選擇,從小到大,父%e4%ba%b2母%e4%ba%b2至少沒有害過她。所以還是相信罷。

有一年端午,婚事基本已經做定了,嚴啟瑞提著各色禮品登門拜訪,隔著雲母屏風,煙湄同他說了兩句話。什麼也沒有講清楚,隻看見那人略有些發福,頭發也稀稀拉拉的,五官雖看不清,想也知道必跟英俊無緣。

那天以後,煙湄對這門%e4%ba%b2就有些不情願,她是神仙一樣靈透的人物,再怎樣家道中落,也不至於嫁那樣一個倭瓜。後來嚴啟瑞再上門,扯故又要見她,煙湄推三阻四,十次裡倒有九次抱了恙。

時間久了,嚴啟瑞也覺察出不對勁來,他的家世是很夠看的,聘禮也豐厚,不過臉子沒那麼中看。至於那位婁家七小姐,對外隻說是世家千金,實際不過一張花容月貌的臉還值點錢,被父母推出來換榮華富貴的賠錢貨,還當自己多金貴呢。

後來一連兩個月,嚴啟瑞再沒有來過。

然而節禮還是按時送到。下人們知道七小姐高攀了一門%e4%ba%b2,都存著一點看熱鬨的心思,每次嚴家派人送東西來,丫頭小廝們恨不得滿院子嚷嚷,好叫外頭人知道七小姐如今的闊氣。

中秋節那天,嚴啟瑞按例送了月餅來。下人們捧著月餅盒子,一路從大門口喊到煙湄住的地方,七小姐有喜,七小姐有喜,一遍又一遍……煙湄聽在耳裡,覺得很不是滋味。

月餅盒子描得很精致,很像早年間宮裡賞下來的物件。月餅人人都有,另還有一串珍珠項鏈是單贈煙湄的。菱秧未插魚秧小,種出明珠個個圓,饒是煙湄這類見慣了金玉滿堂的人都忍不住上手去摸。真是好東西,放在外頭,一定要價不菲。

再後來,煙湄就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婚姻戰爭中是毫無疑問的失利者,嚴啟瑞隻要輕抬抬手,露出他引以為傲的權勢和財富來,就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就會令無數人铩羽而歸。她強不過他,她爭不過命,僅此而已。

又過了兩個月,也是一個冬天,煙湄嫁進嚴家。

婚後的生活,應當還是不錯的罷。第二年生下長子,女人賴以傍身的東西就有了。嚴啟瑞雖然不善經營,但仗著世代簪纓的底子,煙湄走哪交際都還是體體麵麵。民國落成之後,當然許多事都不似從前,富太太的生活卻還是那幾板斧,在寂寞中尋歡作樂,又在尋歡作樂中愈加寂寞。

變故隻發生在大兒子早夭那一年。煙湄出門聽戲,一出紅鸞禧才剛唱到金玉奴倚門盼父,孩子就沒了,早先一點征兆都沒有。醫生說是熱毒,命該如此。

第二個第三個孩子都是姨太太生的,煙湄一開始也不覺得討厭,隻是不能像%e4%ba%b2生的那樣疼而已。可是慢慢地,嚴啟瑞就不往她房裡去了。母%e4%ba%b2總說男人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但他們為什麼要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孩子呢?嚴啟瑞明明知道她沒了兒子有多痛,可他跟彆的女人生起孩子來卻是毫不手軟。

他不愛她,可以。他好幾個月不跟她說話,也可以。他一年半載不進她的屋子……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可以!但他不能拿孩子不作數!她滿心期待、受儘苦楚生下的孩子……

煙湄漸漸變了,她開始學著調教妾室,教育子女。姨太太們拚不過她,無聲無息就了結了,少爺小姐們要尊貴一些,但煙湄也不肯讓他們好過。二少爺的病,二少奶奶的瘋,三少爺的紈絝,五小姐的疏離,全都跟她有關。

這中間也包括嚴子陵,她%e4%ba%b2生的第二個孩子,也包括王頤,她還算中意的媳婦。她享受折磨這群人的快樂,嚴啟瑞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苦痛,她要以一種同歸於儘的姿勢報複回去。

都說二十年來如一夢,可這場夢,未免太殘酷,太淒厲了。煙湄回想起來,眼淚牽線似的往下落,她已瀕臨絕境,已痛不欲生,再也活不下去了。

兒媳婦毫無畏懼地坐在不遠處,煙湄知道那是個很懂事的姑娘,於是招手道:“你摸摸我的手……孩子,你摸摸我的手……”

王頤輕輕把手搭上去。

煙湄又說:“你不要嫌棄我,我原來也是很漂亮的。如花容顏,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

王頤點點頭,說:“您現在也很漂亮。”

煙湄吐出一口鮮血來,白色紗幔帳子緊緊攥在手裡,王頤知道,她應當是極痛苦,極需要解%e8%84%b1的。

“您還有甚麽話要交代的?子陵人不在重慶,爸爸我已經著人去請了……”

煙湄越發急促地喘,隻是搖頭。她並不想見任何人,她的丈夫,兒子,她一生痛苦的根源,她恨他們,到死也不能原諒。

王頤並沒有流淚,隻是感覺到一種平靜的悲哀,她總覺得,自己的下場也絕不會比婁煙湄好到哪去。哪怕嚴子陵現在還沒有走上他父%e4%ba%b2那一條路,然而一個男人要想墮落,又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的。

“把煙膏子拿給我。”煙湄閉眼道。

王頤聽話地舉起煙筒,剛準備往玻璃燈罩上放,煙湄又發話了:“再端一杯蓮花白。”

“隻有紅酒,您要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煙湄點點頭。

喝了酒,吃了鴉片膏,王頤照常服侍婆婆睡下。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也沒有醒來。

嚴家又要報喪了。

王頤打開房門,擺在她麵前的是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在上麵踩著。還是那句話,民國二十五年冬,月亮抿成一條細線,像舊時富貴人家做衣裳使的銀緙絲,很好看。

王頤悶頭往前走,到門檻處方停,她奮力抬起一條%e8%85%bf往外邁,身子卻怎麼都不聽使喚。

檻花籠鶴,不就是這樣麼。

她癡癡笑了幾聲,而後,重重跌了下去。

嚴太太的喪事很快就過去了,子陵並沒有回來奔喪,所有的事情一股腦扔給王頤。為這件事,他們夫妻還吵了很大一場架,王頤認為丈夫實在不夠孝%e4%ba%b2,失去生命的那個人,畢竟是他的生身母%e4%ba%b2,人死了,做子女的怎麼可以不聞不問呢。

嚴子陵則在南京忙得天昏地暗,他這個人是很有憂患意識的,陪著市政廳那一群人操心前線戰事,還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階。王頤催他趕快到重慶,他卻總惦記著救亡圖存。

王頤真的很生氣,她覺得嚴子陵太不是東西了,把孤兒寡母扔到一邊,自己家裡的事情都一團亂麻理不清楚,他還要去兼濟天下,實在可氣。

子陵卻隻在電話那一頭哀求著說:“等這邊局勢好一點,我一定過去找你們。”

王頤抱著女兒聽電話,犖犖聽出她父%e4%ba%b2的聲音,還不住喚:“爸爸,爸爸。”

子陵聽見犖犖的聲音,一顆心更是擰成一團。

隻不過王頤氣昏了頭,她不許犖犖說話,又氣憤道:“現在是甚麽時候了!你才想起來要肩挑大義!嚴子陵,你有沒有考慮過我過得有多難!”

說完,她就撲禿一下掛了電話。

子陵寂寂然放下電話線,忽而就想起婁煙湄年輕時溫柔慈愛的樣子。再怎麼麵目全非,那畢竟是生養過自己的人,是母%e4%ba%b2,是不可分割的一半%e4%ba%b2緣。所以還是很傷感的。

子陵雙手抱頭,嗚嗚哭了起來。

喪事過後,王頤又開始著急伊文的婚姻。臘月初,她請了王太太並一眾年輕人到家裡做客。

雖存了相看的意思,場麵上的事情卻也不至於太露骨,除去王頤娘家的兄弟姊妹,還有錦如夫妻跟盧照夫妻,對外隻說是%e4%ba%b2戚舊友們一道坐坐,消遣閒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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