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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269 字 2個月前

有哪樣的企圖,你不願意,你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我不至於強人所難……”

僅隔了一扇木門,陳濟棠的聲音就比往常喑啞得多,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興之所至的緣故。都什麼時候了,自己竟然還在這裡胡思亂想,錦如不禁為她發昏的頭腦感到可笑。

於是,她緊抓了身上蓋著的大衣,悶頭大笑。她想起五六歲的時候,某一個雨夜,她父%e4%ba%b2也是這樣欺壓她母%e4%ba%b2,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母%e4%ba%b2決然不從,而她,半推半就。

這世上的人,世上的故事,說穿來,無非就是一種看似雜亂的重複。今日重複昨日,後輩繼續先輩,顛來倒去地,人在其中,又算個什麼呢?

錦如穿戴好一切,打開陳家的門往下跑,一直跑到很遠的街巷裡。就這樣急急走了一段路,雨就落下來了,這個季節,按理說應該下雪的。

但今晚,又是一個雨夜。

鬱秋原的地產生意,近來倒是很紅火的樣子。出門談事的時候越來越多,放假也忙著接打電話,平常縱然人去了銀行,家裡也是電話不斷,幾個女傭如今已成了他的專門“接線員”,那架勢,跟外麵那些吃投機飯的相差無幾。

盧太太這一向是不怎麼在家的,劉大生跟她兩個的關係,一天比一天融洽,兩個人總在家裡這那的,太不像樣。

但話說回來,富家太太要想養個什麼玩意,倒也不用藏頭露尾。盧太太亦不過在盧照夫妻倆住的小公館對麵街上買了三間屋,幾經裱糊,就帶著小月住了進去。這一回搬家的陣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周邊的閒言碎語也有,所幸盧照跟鬱秋原懂得裝聾作啞,不久,這事的風聲也就過去了。

這天,盧照正如往常一般下班,剛走進客室的玻璃門,就看見鬱秋原的衣帽掛在門口。她不免訝然地“咦”了一聲:“不是說晚上還要見幾個買主,這麼早就回來了?”鬱秋原手上有幾塊地皮急著出手,盧照一早就聽他說起過的。

現下一問才知道,鬱秋原正為了這幾塊地皮發愁。

“那幾個人說是不看了,估摸著,是不大想買我手裡的。”他說。

盧照在家裡一向穿得薄,秋原幫她卸了身上厚重的毛大衣,她又問:“做生意總要講究你情我願,牛不喝水,你還想強按頭不成?”

秋原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又輕輕搖頭:“我哪有你想得那麼厲害?以前這樣的事也不少,這回我總感覺不大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出了問題。”

盧照就笑他:“哎唷,原來叱吒風雲的鬱先生竟也有吃暗癟的一天。”

秋原倒很當一回事地皺了皺眉,說:“那麼,我風情萬種的盧小姐,要是我跟你說,這幾塊地皮可能會砸在我手裡,你還有心思看我笑話麼?”

現如今,南京的地皮能值幾個錢,盧家尚且不缺這個。盧照聽到丈夫的話,隨口便道:“那正好,我老早就想建一棟巴黎教會那樣的房子,不如,就讓鬱先生來替我圓了這個心願?”

秋原隻得笑罵她:“建教會還不如建佛堂,起碼還能賺回一點香火錢。”

這樣一來,盧照也跟著噗嗤噗嗤地笑。鬱秋原就悄悄攬過她的腰,又在她左邊耳朵%e4%ba%b2了幾下。

盧照怕被傭人看到,直往外躲,秋原硬把她拉回來,說:“沒事,陶媽從鄉下回來了,她比周媽有眼色。這個時候,她不會突然從哪冒出來的。”

陶媽算是盧照夫妻倆慣用的長工,她一回來,周媽就不怎麼過來幫忙。她要比周媽識趣一些,至少,不會刻意去打聽少東家的私事。鬱秋原這話,本身倒沒什麼錯處。

隻不過盧照喜歡跟他頂嘴,便從他懷裡掙%e8%84%b1出來,不客氣地回敬道:“你自己做出那些惹眼的事情,還怪人家周媽沒眼色。”

秋原得了便宜,一味隻順著妻子的心意,笑言:“快點上樓換件輕便點的衣裳,該吃晚飯了。”

飯後,因為許久沒有安安靜靜地在一起過了,所以盧照跟鬱秋原兩個人在床上都顯得分外熱情。他們兩個人對彼此又出奇地熟悉,臥房裡那些事,尚且用不著什麼新鮮花樣,僅是愛戀本身帶有的溫存和情意,就足以支撐他們安度良宵。

那晚似乎沒有雨和雪,也沒有星和月,至少,等到後半夜,盧照從夢中驚醒,難耐地爬起來望向窗外,她隻看到一片冷寂的黑。鬱秋原平靜地趴在她身側,似乎已經睡著了,但睫毛還微微翕動著。盧照輕輕叫了一聲“秋原”,沒有答複,她這才確認,丈夫已然進入迷夢。那又是另一個世界。

盧照想起鬱秋原近來總是東奔西跑,應該是身心俱疲的,她就沒有再出聲,隻是自己披衣裳半坐起來,愣了一會兒神。

以前,她也有過不少這樣的時刻,盧照夜間的睡眠,似乎已經成了一個不小的問題。那天晚上剛開始倒也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隻到了淩晨四點鐘左右,臥室的電話鈴猛然間叮鈴鈴起來,把盧照嚇了一跳。

她料想是鬱秋原生意上的事,因為先前也遇到過這樣的電話,擔心有急事來找,盧照接電話的動作也比往常更利落。隻她剛拿起聽筒,還沒來得及應答,那頭一個青年先哭道:“大哥,兩個姐姐,兩個姐姐沒了……”

盧照一時反應不過來,誰的姐姐,默了一會兒,她才想到,應該又是鬱家那邊的人。無法,秋原睡得再熟,盧照也隻好把他搖醒,看他眼神清明些了,才簡單提了提鬱家兩姐妹的事。

“冬原撥來電話,說是姐姐們一晚上不見,他帶著人去找,隻在河邊搜到兩具屍身。鬱秋原,你……”

盧照話沒說完,就看見秋原一臉疲態,她不忍心往下說。秋原卻揉了揉眉心,乾脆道:“我過烏衣巷去看看好了。”

第37章 .月痕

烏衣巷這邊,鬱秋原好一段日子不來了。他銀行的事情不少,地產生意更忙,等閒%e8%84%b1不開身。再說了,隻要錢給夠,鬱家這邊日子得過,見不見麵的,也就那樣。

因此,秋原一進鬱家的客室,正撞上一群女人哭天抹淚,他也不知道說個什麼好。幾個年輕女孩,不過桃家三姊妹,秋原早前就見過,此時不過互相點個頭,就算打過招呼。

見屋內沒有主事的人,鬱秋原便問他弟媳:“冬原呢,還在外麵沒回來?”

這話是對著桃玉娘說的,她總歸是有點畏懼秋原,趕忙立直身子道:“太太聽說姐姐們出事,慪得直吐血,冬原送她瞧病去了,隻怕還要勞您稍候。”

說完,又忙著給鬱秋原上茶,又喊她兩個姐姐金娘、玉娘下去幫煮一碗糖湯%e9%b8%a1蛋端來。

金娘、銀娘一向少教,玉娘越是叫她們離得遠遠地,她們越是往鬱秋原身邊湊。姐妹倆手挽手,挨著沙發邊兒坐了,扭捏作態地,各捧了一杯牛奶、一碟酥油餅放到鬱秋原眼前。

嘴裡倒客氣,還勸:“難得來一回,就不肯吃喝麼?”

秋原委實不耐煩應付她們,“謔”一下站起來,對桃玉娘說話也難免犯衝:“藥房的電話是多少,我%e4%ba%b2自打過去問。”說著,就往鬱家裝電話的地方走。

玉娘為人尚算警醒,見鬱秋原隱隱有發怒的征兆,也顧不得體麵,拉起她兩個姐姐的手就往外攆。

金娘、銀娘還欲纏鬥,玉娘便快人一步拿話堵她們的嘴:“都老實點,彆叫我說出好聽的來。”○思○兔○在○線○閱○讀○

金娘、銀娘兩姊妹也不知是投鼠忌器,還是做賊心虛,往房裡一躲,也就不敢像將才那樣搔首弄姿了。

等把姐姐們安置妥當,桃玉娘又進屋來給秋原賠不是,好話說了一籮筐。秋原犯不著跟她過不去,隻叫她彆多想,又獨自在鬱家的客室裡如坐針氈了好久。

差不多天要亮了,鬱冬原才背著鬱太太回家。

鬱家兄弟倆對質半晚上,兩個姐姐具體是怎麼死的,卻終究未有定論。

鬱秋原深更半夜趕過來,鬱冬原也隻有一句話講給他,說鬱清梅和鬱清蘭原來做過皮肉生意,這些事不知怎地傳到外麵去了,街坊四鄰沒少背後議論,鬱家兩姐妹受不住流言,以至於投河自儘。

說來說去,他還是隻攤著手問鬱秋原要錢,一家子死人活人,錢這東西,確是從來也沒趁手過的。

除了要錢,鬱冬原也不知道還能跟鬱秋原推心置腹地談什麼。如果一個人徹底過上了煊赫顯耀的日子,他還能感同身受窮人的難處麼?他不能的,在這一點上,鬱冬原看得很清。他再不會像初見時那樣指望%e4%ba%b2生大哥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兩個姐姐賣過身,肚裡懷著不知哪個嫖客的小孩,鬱太太和鬱冬原原本想叫她們去醫院打掉,期望以後還能再嫁到好人家。可流言紛紛,眾口鑠金,誰又抵得住呢?人們麵對這世間浮泛的悲哀時,總是充滿同情,可當他們真正看到一個具象的可憐的人或者物,他們隻會說,臟東西,離我遠點。

鬱家兩姐妹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這樣的臟東西。她們死了,把所有的肮臟一並帶走,外頭那群說三道四的人不免感到大快人心。不光這樣,就連鬱冬原也跟著長舒一口氣——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指著他的脊梁骨罵了。

一個家庭,竟然淪落到要靠女人賣身吃飯,這對一個男人來說,絕不會是光彩。但好在,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這麼講話了。

鬱冬原感到一絲淒苦的喜悅。

他不敢叫鬱秋原知道真相,他大哥是那樣一個被金錢澆灌出來的正派人物,路見不平,無非就是大談特談正義和良知。這些話說起來雖是格外地振聾發聵,可對一個窮得不剩一點尊嚴的家庭來說,卻是最沒用的高談闊論。

鬱冬原如今滿心滿眼,隻看得見錢。來南京這幾個月,見天地求人,為了吃上一碗飯,求爺爺告奶奶地,卻怎麼也找不到一份正經事做。他算是看清了,如今這世道,除了錢還有點用以外,其餘東西,一概不通。

所以那天,鬱秋原又無可避免地從賬上撥了很大一筆款出來。這筆錢,不能算是天文數字,卻也遠超一個普通人家的收支狀況。鬱冬原不講道理地開口要,秋原想到家裡還得治喪,心裡儘管諸多疑問,最後還是拿了出來。

可事後,秋原怎麼都覺得不痛快。他在心裡算了一筆賬,把鬱家問他要的錢從頭到尾理了一通,不免覺得有些心驚。鬱冬原近來,未免越來越索求無度了,五千元,他要那麼多錢做甚?

鬱秋原這個人,他這段日子的進項,嚴格說來,是很多的。地產那東西,現如今是誰碰誰發財,再加上盧家從來也不缺姑爺那一份開銷,盧照還時不時變著法地往丈夫戶頭上劃拉錢款,就這樣,偶有幾月,但凡秋原在外多一二分應酬,銀錢上就不免捉襟見肘。說到底,還不是鬱家那麵獅子大開口的緣故?

鬱家那群人,他們怎麼好意思這樣要錢的?鬱秋原越想越覺得憤慨。

鬱家的人之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