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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259 字 2個月前

躺著,側臉很俊俏。暖黃的燈光照到他臉上,或許有點刺人,他咂咂嘴,又向內翻過身去,完全下意識地。

盧照一眼不錯地看著年輕的丈夫,心裡忽而多了些莫名的安定。無論如何,她的身邊總有一個人陪著,至少,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陪著。

這樣的話,就算她做了錯誤的決定,也沒大的妨礙吧?

又過了一會兒,秋原也睜開眼,他先伸出手去拉盧照,問:“怎麼不多睡會兒呢?外頭還是黑黢黢的……”

盧照沒理這話,她的心思是飄忽不定的,人也是。說出來的話,更帶著某種不切實際的癡妄。

“鬱秋原,我們離開海陵,去南京,好不好?”

她這樣說,一定有這樣說的道理。秋原雖然心裡覺得盧維嶽不會同意,但還是順著妻子的話問:“過去南京,跟家裡決裂,我們怎麼謀生呢?還是跟現在一樣,坐吃山空?”

盧照也不知道自己走出這一步對不對,她也不確定未來會發生什麼,她隻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再被關在一個牢籠裡,每天隻接觸特定的人,隻做特定的事。

所以她說:“先前我們一起留洋的同學,有好些都在南京做官,雖不是什麼高官要員,但提攜個把同輩卻不在話下。至於你,我想你做金融這一方麵很有才乾,可以進銀行。又或者,你學的紡織工程,也可以做回本職,去染織公司謀一份差。”

她把什麼都設想好了,事無巨細。秋原其實也不滿足於當下,但他對於事業,逐漸又多了一層痛恨,他總覺得是這玩意在擺弄他的人生。可眼下,的確又沒有彆的出路。

“官場是另一個深不見底的暗淵,我希望你想好了再走出這一步,而不僅僅是為了擺%e8%84%b1現有的束縛。當然,你肯這樣做,老爺肯定又要欣喜至極,咱們家裡,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不就缺一個在衙門裡活動的人?”

這與盧照的想法不謀而合。盧維嶽如今多有錢,他什麼都置辦得起,就是沒法子在南京蔣先生手下混個一官半職。像他這樣靠征斂橫財而半路發家的闊老爺,祖上沒什麼蔭封,本人讀書又不多,於政治經實在不通,就算勉強進了官場,也是磕磕絆絆地,純惹人討厭。

盧照這個想法,歪打正著地,算是一腳踩中了她父%e4%ba%b2的痛處。盧維嶽這個人,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一生隻有兩大遺憾。家裡沒兒子,偌大家業最終也隻有拱手讓人,這一點還有辦法解決。另有一件更棘手的——官場沒朋友,這便是盧維嶽總受到幾位同行奚落,排擠和擯斥的根源所在。

南京的嚴啟瑞就不說了,那是公認的仕宦之家出身,蘇州的王漢章細追究起來,也是無可否認的名門之後,就連同樣從窮人窩裡爬起來的沈誌華,他也有一位詩書傳家的閨秀太太。

相形之下,就隻有海陵盧家這一脈,金銀財貨再多,家底也還是輕薄,外頭人一議論起這家,還是隻拿他們當另一個階級來的遠方闊客,而永遠也成為不了真正的上流門第的主人。

天知道,盧維嶽做夢都想成為上流階層的主人。這是他一輩子都為之努力的夢,絕不允許失敗的夢。

果然,盧照把她的打算告訴給遠在上海的盧維嶽知道,電話那頭的男人不過略沉%e5%90%9f片刻,最後就還是默許。

兒子嘛,什麼時候都可以生,什麼人都可以生,不一定非要捆住盧照夫妻倆來做這些遲早會發生的事。眼下更重要的,應該是放他們出去打拚,放他們為家門增添光耀,這是比創造出一個新生兒更重要的大事。

盧維嶽說到底還是老了,他自覺已經把能為這個家庭所奉獻的一切都奉獻出來了,時不時地,他感到精疲力儘,感到枯竭,感到無能為力。他不得不推年輕人出去闖蕩,用以延續一門興旺,並將這種興旺推到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度。不消說,這是他的病。

而他的另外一種病,他也想好了,決定%e4%ba%b2自出麵。他掛斷了家裡的電話,又把電話轉撥到外麵,找一個叫王婉秋的女人。

那是一名風情萬種的妓女,盧維嶽跟她相處,總感覺自己好像年輕不少,回到了二十啷當歲,最龍馬精神的年紀。他們以前就在交際場上見過幾次,很談得來,但那女孩兒實在太年輕、太漂亮了,盧維嶽儘管好這一口,心裡又跟繃著某根弦似的,他尚且沒有碰過她。

在男女關係上,盧維嶽儘管已肆無忌憚地胡來了許多年,但他總拿逢場作戲當借口,騙人騙己,最後連他自己都相信了。他總覺得,他還是深愛他太太的。

他們相識於微,在最困苦最潦倒的那些歲月裡,是周以珍陪著他天南海北地跑生意,他怎麼可能不愛自己的糟糠之妻呢?

大概男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哪怕在外麵嫖了成千上萬次,回到家,還是能對自己太太說出那句耳熟能詳的“我愛你”。

王婉秋在一星期後抵達上海,盧維嶽%e4%ba%b2自到車站接的她,他們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在一起了許多年。

盧照跟秋原兩個人搬往南京,並沒費多少事,除了盧太太抱著女兒痛哭了一番,餘下一切順利。在牯嶺路落腳後,他們稍微安頓了一下住處,便各自忙亂起來。

盧照相熟那位的同學現在交通部任要職,替她引薦的職位也差不太多。為表感謝,盧照自然又費了不少心思請客吃飯,偶爾秋原也會上桌幫忙擋一擋酒,但大多時候都是她自己周旋,個中辛苦自不必提。

好在,最終還是把這件事敲定了下來。

至於秋原的工作,要更好辦一些。他還是想繼續跟錢打交道,靠著盧維嶽的麵子,又有嚴子陵從中說項,想進一家銀行的會計股還是很容易的。

這些事情一定下,後麵就是推不掉的各類交際應酬。盧照的去向,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盧家未來的發展,%e4%ba%b2朋裡關係略%e4%ba%b2近一點的,自然要慰問,工作中的上級下僚更少不了互相致意,凡此種種,不可儘述。隻能說,出門在外,這些事實在避無可避。

等盧照忙完這一切,她才想起伊文現下也從嚴家%e8%84%b1了身,便抽了個下午,往她就事的女學裡去了一趟。那天秋原沒跟著,他先在南京也有不少熟識需要逐個問候,一時還不得空。

盧照約好去看伊文的那天,已是民國二十三年的黃梅時節,幾乎天天都要下雨。盧照雇車出門,帶著滿滿一身水汽出現在伊文麵前。

她一見麵就喜笑顏開地拿手帕在盧照身上掃來掃去,一麵忙一麵說:“喲,真是稀客,早聽說你來南京了,真是請也請不到的。我要是手裡沒有事情絆著,早過去抓你了。”

嚴伊文臉上紅潤潤的,瞧著氣色是真好。盧照不禁微笑:“月仙,客室裡不好說話,你帶我去你住的地方。”

伊文住的地方離學校的會客室不遠,三五分鐘就能走到。盧照跟在伊文%e5%b1%81%e8%82%a1後麵小步小步走著,時不時抬眼打量伊文做事的地方。這所女學,不僅地處偏僻,就連內裡的裝飾也是那樣寒素,想來,也不是一個留得住人的地方。

盧照忍不住拉了伊文的袖口,小聲問她:“你在這裡,還習慣麼?”

伊文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便莞爾道:“我不瞞你,我在這地方,也慣,也不慣。”

到底是大家庭裡走出來的小姐,猛一下來這種窮鄉僻壤,定然是哪處都不自在的。可無論如何,這地方又要比嚴公館那種亂糟糟的朱門大戶要清靜不少,盧照這樣一想,就什麼都不問了,專心走起路來。

等到了地方,伊文先拿出鑰匙開門,後又裝模作樣地學外麵的男人打了個“請”的社交手勢。盧照被她逗得直笑,進屋坐下後,伊文給她倒茶,她也不喝,反而指著蒸餾壺說:“我想喝咖啡。”

伊文這時候就微微有些發窘,臉一紅,因道:“我平常不怎麼喝咖啡,那也不是我的壺,彆人寄放在這裡的,不好意思啦。”說著,又從廚房端了一碟酪乾出來,從前旗人愛吃的一種零嘴。╩思╩兔╩在╩線╩閱╩讀╩

盧照接過點心就往嘴裡喂,壓根兒沒注意到伊文一臉的不自然。她吃完一塊就自己擦了嘴,伊文還給她遞,嚇得她連連擺手:“不要了,吃不慣。”

伊文自己倒還愛這些小玩意,一塊接一塊地吃。一盤子酪乾將要見底,她才意猶未儘地收手道:“就這麼一點東西,費了我多少精神尋來?難為我想著你,知道你過南京來,專給你備的,偏你不領情。”

她這樣說,盧照又覺得不好意思,趕忙揀了一塊小的酪乾放進嘴裡。伊文見狀,隻好歎著氣攔她:“噯,鬨著玩罷了,怎麼還當真起來了?”

盧照吃東西的動作順勢停下,兩個年輕姑娘愉快地相視一笑。

說說鬨鬨地,一下午的光陰很快就過去。盧照的事情,伊文是很早就在電話裡聽說過的,當麵就沒怎麼細說。隻臨要告彆的時候,伊文才拉著密友的手,笑道:“人各有誌,你要真往仕途上靠了,我能幫到你的地方終究有限。但隻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嚴伊文絕不吝嗇。”

盧照笑著點頭:“我的事我自己顧,還用得著你替我操心?倒是你,你那家裡真的還好麼?我在海陵的時候不察覺,過來才知道,好像你太太總跟四少奶奶過不去?你二嫂不是已經生了小少爺麼?為什麼總霸著你不肯放?”

伊文臉上的笑,已經完全僵了,半晌,她才說:“太太跟四嫂不對付,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至於二嫂,她雖是生了兒子,但太太卻非說那孩子是雜種……這不,前些日子他們叫我回去,就是為了吵這孩子的血統。那家裡,如今哪還要一點臉呢?”

盧照聽得一愣一愣地。嚴家二少奶奶生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這孩子要真不是已故二少爺的種,那會是誰的種呢,這事簡直不堪設想。

“那孩子,你心裡有數麼,月仙?”盧照不敢問得太露骨。

伊文卻有些混不吝,冷哼道:“誰知道呢。左不過是家裡那幾父子造的孽,大哥二哥死無對證,剩下的人裡麵,也就四哥稍微乾淨一點。保不齊就是爸爸,也未可知!”

第23章 .月隱

嚴啟瑞這下可慌了神,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和老二媳婦,不過幾晚上的事,怎麼就讓太太看穿了呢?晚上吃了飯,他破天荒地在太太屋裡歇了一晚。

許多年不曾踏足的地方,猛一進來,嚴啟瑞不免有些茫然失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太太這間屋,原來是嚴公館采光最好,陳設最富麗的一間,如今卻都大改了。

玻璃門被暗青色簾布壓得嚴絲合縫,留聲機也不知唱沒唱過……進門左手邊有一張榻,應該是他太太尋常抽煙的地方,邊邊角角還有明顯的燒燙痕跡。榻的東西兩側各放了一隻瓷青花樽,都是有些年歲的古董,北邊黑漆漆的壁龕裡數十年如一日地奉著那座小金佛,單看麵相,倒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