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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253 字 2個月前

不管盧照再怎麼求情,秋原最後還是灌了一肚子的珍饈美味。聽盧太太的話,他甚至還多喝了一碗雀兒粥。

晚飯後,盧公館倒比往常還熱鬨許多,盧照一回來,盧太太對著女兒女婿更少不了細細叮囑。盧照又把她在大洋彼岸的見聞繪聲繪色地講出來,秋原隻在一旁端著茶杯笑,反倒是女傭們圍著小姐問東問西,堂屋內歡聲笑語不斷。

一家老小這樣和洽,秋原自然是插不進話。他兜裡那一對銀鐲,到了也沒找著機會送給心上人。誠如盧維嶽所說,他這個女婿相貌品性自沒得講,就是身上一股鄉下人天生的小家子氣,這麼些年也改不掉,辦個什麼事都瞻前顧後地,總也不利落。

鬨這麼一會兒,夜就深了。盧太太這時就盯著玻璃罩子裡的琺藍自鳴鐘說:“阿照累了,明兒再陪你們胡唚。”

此話一出,傭人們便四散而去,隨後盧太太也借口困覺,回房躺下。

偌大一個堂屋,終於隻剩下鬱秋原和盧照,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卸下心防,相視一笑。

秋原這時候才獻寶似的拿出那對捂熱了的銀鐲,說:“不是甚好東西,你戴著玩兒。”

盧照有些吃驚地接過首飾盒子,還真往右手上套了一隻,又伸出左手手腕給秋原看,表示那上麵已先有了一塊機械手表占位置,倒不方便再添新飾。

他們倆經過這十多年的相處,已達成了一種奇異的默契。就算盧照沒有明說,鬱秋原也能感覺到,那塊莊重典雅的洋表應當是嚴子陵送的。那正合他的美趣。

鬱秋原吃嚴子陵的醋也不是頭一次了,回回吃,回回都要難受好半天。他有時候也想單刀直入地警告嚴子陵,叫他離盧照遠一點,或者乾脆端起未婚夫的架子,用婚約來要挾盧照隻許喜歡自己,但常年寄人籬下,又使他%e8%83%b8中短了這樣一口勒令他人的磅礴之氣。

盧照收了鐲子,心滿意足地打哈欠上樓睡覺,秋原暫無困意,倒去露台上站了會兒。

盧公館四壁燈光昏黃,花園裡的梧桐樹隨秋風葉落。秋原晚間吃了雀兒粥,身上本是熱的,這會子站在青磚地上發呆,卻隻覺淒寒。

他總是在擔心,盧照會跟他提解除婚約。

第2章 .月斜

盧照回國頭兩日,相距不遠的%e4%ba%b2戚朋友都得串串門,倒很忙了兩天。她出門,秋原自然得陪著,這一對未婚夫婦雖各懷心事,但麵上總還是恩愛居多。

盧維嶽在香港的生意久談不下,還不知要淹留到幾時,婚約一事,盧太太雖天天都掛在嘴邊,但到底沒有兌現。秋原的心像熱油澆過一般,他願意娶盧照,又擔心她不喜歡他,婚後生活會很局促。

盧照的心,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她才剛跟嚴子陵分開,轉頭就要跟鬱秋原談婚論嫁,換了誰來,都不能心無波瀾地接受眼前的一切。她不想嫁鬱秋原,偏偏他們又有婚約,這便是無奈之處。

而盧維嶽,盧照的父%e4%ba%b2,他又是一個很看重家族利益的人,富貴煙雲,樣樣都不能落入外姓人的口袋。盧照跟鬱秋原結婚,生的孩子完完全全姓盧,但她要是選了同樣出身顯赫的嚴子陵,那要扯的皮可就多了。

盧照帶著秋原把本家%e4%ba%b2戚探了個遍,終於在某個禮拜天結束了他們的東奔西走。秋原許是有些累,那天早上飯也不起來吃,而盧照,早飯後在花園裡看了會書,接著又回房打開了嘰哩哇啦的無線電。

那裡麵正在報道東北戰事。

民國二十年,實是個多事之秋。柳條湖事件一過,日本人從東北撕開口子,鬨得華北淮南俱人心惶惶。不出兩月,報道裡又說齊齊哈爾業已淪為敵手,這樣看來,東三省的戰況必是神仙難救。

國內這樣動蕩,遠超出盧照的預料。她在英國讀書,對故國的情形總是一知半解,就算在國際新聞裡聽到東北軍不敵關東軍,心裡卻始終存有幻夢,總覺得中國政府隻是一時失利,日後定能找補回來。

誰能想到,竟是這樣的一敗再敗。

被日本人欺負,這約莫是每一個中國人都不願承認的委屈。

東北軍再次戰敗,鬱秋原自然也聽聞了,卻不是從家裡的無線電或者街頭小報,而是從他的一位同學嘴裡。

秋原大學本可以讀五年,因婚期將近,隻得向學校申請提前畢業。他在大學裡雖沒交到多少真心朋友,但也有幾個關係尚可的熟人,在知曉他提前退學後,打電話到盧公館查問他的情況。

其中,就有一個姓沈的小姐,很引起了盧太太的注意。

那天的電話最早是張媽接的,一聽電話那端是一位年輕小姐的聲音,又指名道姓要找家裡的鬱先生,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盧太太報備了個周全。

盧太太不是舊腦筋的人,秋原在學校結交個把朋友,還不值得她說三道四。隻不過張媽聽風是雨,把那位沈小姐的聲音描繪得過分妖嬈,轉頭一問司機,司機也說,姑爺在學校,的確跟鎮江沈家的三小姐有過來往。

如此三人成虎,盧太太不生疑也難。

但其實,鬱秋原跟那位沈家三小姐還真沒說上幾句正經話。

“秋原,你怎麼提前離校也不告訴同學們一聲?你說回海陵,我隻當你新一學期還回來……西語係的溫嘉慈教授新開了法國文學專題的課,你也不上了?”

鬱秋原如夢初醒,這時候才想起來沒有跟沈小姐問好:“錦如小姐,你好。”

南京應當是在落雨,電話裡都能聽到“沙沙”聲。秋原換了個耳朵放聽筒,客氣道:“我未婚妻這兩日剛從英國回來,我們接下來要忙著辦婚禮,學校那邊,就先不回去了。”

鬱秋原的未婚妻,海陵盧家的獨女,沈錦如倒是聽說過一些。她又換了個語氣:“燕爾新婚,最是可喜。隻是鬱秋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幾年同窗,竟連顆喜糖也舍不得帶給我們吃。”

似乎是為了自證清白一般,秋原與沈小姐說話,臉色不是一般的正:“是我不好,隻有請你多海涵了。”

閒話是說不完的,沈錦如剛抱怨完鬱秋原不念同窗之誼,轉頭又提了幾句東北的戰況,七拐八拐,直至最後才道明來意——她預備前來海陵過雙十節,想請秋原攜未婚妻一同遊湖,隻當是提前慶賀新婚之喜。

秋原在堂屋接電話,盧太太則在陽台上澆花,也不知聽進去多少。秋原沒來由地煩躁,好像做個什麼都要看彆人的臉色一樣,隻好隨口扯個由頭,婉拒了沈錦如的邀約,隨後便將電話線匆匆切斷。

盧太太澆了半晌的花,倒把沈錦如的出身想明白了。沈家跟盧家一樣,都是江蘇省內有頭有臉的富貴之家,老一輩在生意場上碰頭尚且要像模像樣地寒暄幾句,小輩裡的交往,更不應該喬張做致。

“秋原啊,既是沈小姐誠心相邀,你就領上阿照,陪她聽聽戲,看看電影也好的呀。俗話說主雅客來勤,儂到底是東道主,不好怠慢的。”

盧太太從上海嫁過來,一高興,就喜歡冒鄉音。秋原不太聽得懂,恰好這時候盧照在樓梯拐角處露出灰兔皮絨毛拖鞋,他便輕聲叫住她:“阿照,鎮江沈家的三小姐約我們同遊溱湖,你想去麼?”

沈錦如的閨名,盧照早些年便聽過。她曾在學校裡大張旗鼓地追求過鬱秋原,秋原也不止一次在資費昂貴的越洋電話裡提起過。

盧照歪頭想了想,左不過賦閒在家也是無聊,便答應道:“好啊,既是佳人有約,又豈可辜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下鬱悴的人就換成了秋原——他是一點也不想見到那位以天真爛漫聞名的沈錦如小姐的。

雙十節的天氣很適合出行,仲秋一到,金色的太陽光曬在身上,反而暖烘烘的,一點也不惹人嫌。盧照很久都沒有在故鄉的土地上生活過,便提議出門不坐汽車,走出巷口,隨便在哪個路口搭一部電車,或者包車,就跟英國大學裡的觀光巴士一樣,可以遍覽全城。

盧太太起初是不許的,外麵的車哪有家裡的乾淨,但架不住盧照一再堅持,她便隻有無奈地任愛女施為。

秋原也覺得擠公車不好,但一看盧照滿心雀躍的模樣,隻好在心裡默默發誓,一會兒上了電車,儘量要多看顧她。

如此一來,從盧公館到溱湖這一路,秋原都把盧照緊緊護在%e8%83%b8`前,一刻也不曾疏忽。

偏偏盧照不領情,她身上那件白絨蜜藕色銀花旗袍不知在哪沾了泥點,襯得外麵罩著的羊皮大衣都不可愛了。下電車時便有些賭氣:“陪你來見老情人,倒白費我一件衣裳,真可恨!”

秋原知她有些小姐性子,也不跟她辯,隻默默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絲巾,仔細去擦雪衣無意中沾染的黑點。嘴裡倒有些幸災樂禍:“早上太太請你坐汽車,你偏要逞強,這會兒又來怪我?”

秋原平時緘默的時候多,但真要吵起架來,又是伶牙俐齒,誰也爭不過他。盧照想起上回他在越洋電話裡把嚴子陵貶得一無是處,便氣得拿紅絨線手套錘自己未婚夫:“貓哭耗子假慈悲,哪個要你幫忙了?”

盧照並不能算是好到沒邊的人,好多千金小姐有的嬌脾氣,她也有。但秋原大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他隻覺得這樣當街撒潑的盧照很鮮活,宜喜宜嗔,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值得愛的姑娘。

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一輩子這樣愛她。

他倆就這樣吵吵鬨鬨地到了溱湖,跟沈家三小姐並嚴家四少爺會了麵。

“秋原,這位就是盧小姐?”沈錦如許是從她父兄身上習得了商人的圓滑之氣,在外頭見了生人,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總笑得真心。

沈錦如竟然把嚴子陵這個攪屎棍也帶來了,這是鬱秋原始料不及的,他開口說話時,臉上就多了些隱晦的嫌惡:“沈小姐好,嚴先生好,這位便是愛妻,盧照。”

愛妻這個稱呼,被未婚夫當著前男朋友的麵說出來,盧照聽到了,臉上很有些熱辣。她跟沈小姐不太熟,跟嚴先生又太熟,問好都不能一概而論,半天憋出來一句:“錦如小姐,久仰大名。”

其實,錦如卻不是故意要給秋原難堪。盧照和嚴子陵的愛情故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他們兩個的戀愛殘痕,實際隻留在了遙遠的大洋彼岸。

看盧照連招呼都不跟嚴子陵打,錦如便以為他們素不相識,還熱情引薦:“盧小姐,這位是南京嚴家的四少爺,嚴子陵。他還是我們中央大學的傑出校友,說來也是我運氣好,在火車上也能得到前輩的照顧,為表答謝,我便請了他出來娛樂半日。”

盧照聞言,隻好又朝昔日戀人伸出手去,寡然無味地問候道:“四少爺好。”

嚴子陵是很想盧照的,儘管他們在香港時就已提了分手,儘管現在,名正言順站在盧照身邊的另有其人,但這又怎樣呢,他們仍然相愛,這便是他嚴子陵的底氣。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