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坤記錄成冊,是也不是?”
李纖凝如實道:“是。”
“那麼你還敢說你不是天仙子?”
“我不是天仙子。”李纖凝直視福王雙目,未有一瞬遲疑,乾脆利落地回答。
福王身子靠向椅背,微微抬起下巴打量李纖凝。李纖凝順勢前傾,雙手拿到桌麵上,鎖鏈嘩啦啦響動,兩個護衛腰刀半出鞘示威,警告之意甚濃。
李纖凝無奈聳肩,“總得允許人換個姿勢,一個姿勢保持太久很累的。”
“你不承認你是天仙子,那麼這份懺悔錄上的內容……你當時在說慌話?”
“自保之下的權宜之計,福王見諒。”
“我看不見得吧。”福王翻到一頁,給她瞧。那是發生在元和十二年升平坊的滅門案,天仙子沉寂四年後做下的第二起案子。
一家四口在半年之內相繼遇害,連六歲稚子也慘遭毒手,一家人中但凡有誰落單,必遭索命。李含章一開始按仇殺偵查,查來查去也未發現受害者一家有跟誰結仇,尤其男主人孫木匠,是遠近聞名的老好人。
後意外得知慘案未發生前,孫木匠家曾發生一樁怪事,有人三經半夜貼於窗下威脅,叫他們儘快搬離升平坊,否則要他們好看。孫木匠追出去,對方早已不見蹤影。
李含章推斷,凶手極有可能是這個神秘人,他一開始叫孫木匠一家搬離,莫非孫木匠一家的存在妨礙或影響到了他?能妨礙或影響的多半是鄰居。李含章從街坊四鄰入手,迅速鎖定了嫌疑人——隔壁趙翁。
趙翁兒子趙舉人,考了二十幾年進士,屢試不第。他不說自己兒子無能,反說孫木匠家太吵,經常傳來鋸木頭聲以及小孩子的吵鬨聲,影響他兒子溫書考狀元。街坊四鄰悉聽過他的抱怨。且有人看到孫木匠的小兒子遇害當天趙翁同他講過話。
李含章拘捕了趙翁,審問之下,驚悉凶手不是趙翁,而是趙舉人。
李含章即刻派人捉拿趙舉人歸案,官差抵達趙家,趙舉人已遭殺害。屍體旁邊靜靜躺著一朵天仙子。
“當時令尊負責這起案子,你跟吉和懺悔時自稱偷聽到審訊過程,獲悉凶手是趙舉人,趕在官差前麵殺了他,你現在想否定這一說法嗎?”
“是。”
福王嘴角浮起譏笑,“從知道凶手是趙舉人,到官差抵達趙家,中間不足半個時辰,消息僅限幾人知道,假如不是你,天仙子怎麼會那麼時機湊巧的趕過去把人殺了?”
“天仙子不是一直以神出鬼沒著稱嗎?”李纖凝說,“何況那天我壓根不在衙門,不信你去問我爹,那麼特彆的日子,我相信他會記得。”
“你是說這些全部是你編的?”
“萬年縣經辦的天仙子案一共四起,我全部看過卷宗,了解案情,偽裝成凶手,編的嚴絲合縫不難。福王仔細看懺悔錄,上麵詳細記載了作案細節的是不是隻有這四起案子,其他案子我沒看過卷宗,不了解,自然不好編造。”
福王眸色明暗不定,李纖凝的狡辯在他意料之中,示意差役呈上證物。
差役抖開證物,卻是一條石榴裙,形製和她身上所著之裙毫無二致,僅有大小的區彆。
“仇夫人認得這裙子?”福王問。
“認得。”李纖凝怔怔看著那裙子,過往回憶閃過腦海,眼底慢慢起了霧,“這是我九歲那年失蹤時所穿的石榴裙。”
“這是凶案現場遺留的裙子。”怕她裝不懂,刻意補充,“天仙子首次作案的凶案現場。”
竹林案事發,李含章藏匿了石榴裙,後石榴裙被盜,盜賊以此威脅李纖凝,勒索她錢財。
李纖凝猜測此人必屬縣衙中人,心中留意,發覺周縣丞的衣裳料子料子竟然越來越好,暗中調查,查出他是幕後勒索之人。
李纖凝不動聲色,逢勒索信送來,照舊給他錢財。
隨後被困大秦寺,為保韓杞,吐露了這一秘密。咄喝從周縣丞手上拿到石榴裙,輾轉落到福王手上,出現在她眼前。
隔著二十年光陰再看,石榴裙還是那麼美,李纖凝不禁想起當年的自己,活潑肆意,驕矜叛逆,假如沒有經曆那場變故,她會長成什麼樣子,和今天有幾分相像?
也許完全不像罷。
“你承認到過凶案現場?”
福王的問題拉回李纖凝的思緒,李纖凝淡淡道:“我的確在現場。”
“在現場,竹郎卻非你所殺,你也不是天仙子。接著來你是不是想這樣說。”
“福王忘了,我當時隻有九歲。”
“拿上來。”福王揚聲道。
這時衙役又捧出一件物證,抖開來,是條小女孩穿的齊%e8%83%b8襦裙,裙子飽蘸鮮血,幾經歲月滄桑,血暗了、舊了,硬紮紮烙在裙子上,把一條好好的裙子染的汙跡斑斑,辨不出本來麵目,卻看得出是撒花的圖案,撒著細碎的、柔美的鵝黃小花。
“凶案現場的血衣,你在懺悔時說當年穿著它行凶,竹郎腹部有一道橫貫傷,凶手用怎樣的攻擊方式才會留下那樣的傷口?假如是小孩子,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還有呢?”
“竹郎右眼眼窩裡插著一支竹簽,這樣殘忍的手段你四年前又使了一回。”福王有節奏的撚動念珠,不疾不徐,“據吉和口供,竹林一役,他們收回來的屍體中,有一具雙目遭人插爛。如出一轍的手筆。再往前推,五年前,京兆府逃%e8%84%b1了三個江洋大盜,據仇夫人交待,仇夫人不幸和他們遭遇,其中一盜賊垂涎仇夫人美色,施暴於仇夫人,仇夫人奮起反抗,於是他的頭就被砸爛了。仇夫人縱非普通閨閣女子,這種手段亦未免太過殘暴。”
“福王不能因為我打殺了幾個歹人就給我扣上天仙子的帽子。暴徒凶殘,不以嚴酷手段扼殺,死的就是我。”
“血衣的事你還沒有解釋。”
“血衣的確出自我身上。”
福王目視其麵,靜待下文。
一夜未眠,憂思過度,李纖凝的臉龐憔悴不堪,悲色自雙眸間溢出,化作條條藤蔓,幾欲將人扼死在當下。
福王饒是定力佳,險些陷進去,被吸入無邊無際的憂傷之境。念珠壓向%e7%a9%b4位,叫那股酸麻之意一激,始才超%e8%84%b1,保持清醒。
“那是我最沉痛的記憶,假如可以,我真希望永生永世也不要回憶,不用向任何人提起。”
李纖凝眼瞼慢慢變紅,淚意凝成珠,她仰起頭,不肯叫它跌落,於是那滴眼淚流向眼角,隱於發叢。
“沒錯,我當年在那裡,確切地說我被囚禁在那裡。叫人販子拐走以後,我被轉手賣掉,買我的人是竹郎。福王看過卷宗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竹郎有著怎樣變態的嗜好。一天夜裡,我聽了一個女孩子一夜的哀嚎。那叫聲真淒慘啊,直到今天我還清清楚楚記得。她們的尖叫聲,她們的模樣,茵茵死的那一夜,前半夜下了好大的雨,雷聲滾滾,老天也不憐惜,假如沒有那場雨,她也許就不會死了罷。竹郎把她畫的像個豔俗的雛妓,她一直哭一直哭,妝花了,胭脂螺黛暈染開,把她的臉弄得一團糟。她恐懼哭泣掙紮,她反抗的越厲害竹郎越是興奮,他在她身上聳動,血在床褥上洇開,好紅,好腥……”李纖凝說到這裡笑了一下,笑容裡是行將破碎的自己,“殿下一定想知道我為何知道的如此詳細。那是因為當時我像條狗一樣關在籠子裡被迫看著那一切。”
“雨好大,雷聲好響,我們的呼救傳不出去……我隻能眼睜睜……眼睜睜看著竹郎把茵茵砍碎……福王有看過驗屍簿子麼,你可知道茵茵的屍首有多慘不忍睹?”
“我不知道夫人經曆了這些。”
“正是經曆了這些,才更有理由殺竹郎,更有理由成為天仙子是不是?”
“如果夫人願意解釋清楚再好不過。”
李纖凝目光投向那件血衣,終於哽咽,“那是……那是茵茵的血……”
李纖凝說她掙%e8%84%b1了竹籠,撲到茵茵麵前,身上沾染了她的血跡。後麵趁著風吹滅蠟燭,屋子陷入黑暗,躲藏起來,不幸還是被竹郎抓到。掙紮扭動之際,被竹郎打暈,失去意識。等她醒來,竹郎已經死了。身旁散落著許許多多白花。她顧不上探究是誰乾的,隻想趕緊逃離那個地方。在她離開後,李含章帶人尋來,後麵的事福王全知道了。
福王聽完李纖凝的解釋沉%e5%90%9f不語。
李纖凝緩了緩情緒,“殿下不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你在懺悔時說你%e4%ba%b2手殺死了竹郎。荒郊、竹屋、雨夜,女孩拚儘全力宰殺掉惡魔般的男人,從他魔爪之下逃生,我更喜歡這一版本。”
“殿下果然不願意相信我,但這一次由不得您不信。”李纖凝說,“我有證人。”
“哦?”福王來了興趣。
“當時被囚禁的不止我一人,還有另一個女孩子。”
“誰?”
“這個人福王也認得,花露。”
福王詫異,蹙眉思索,“本王記得露露幼時失蹤過一個月,莫非……”
“去問她吧,殿下知道,露露不會撒謊。”
花露幼時生的那場大病,令她記憶缺失,對當年發生之事印象模糊,甚至全然不記得。這些年和李纖凝接觸頻繁,偶爾提及當年之事,李纖凝會說上幾句,花露記憶慢慢複蘇,能回憶起個大概了。
麵對福王的詢問,花露答,“對呀,小時候我和阿凝被一個大壞蛋囚禁了,大壞蛋好可怕,把我按進水缸裡,多虧了阿凝,我才能活下來。”
“抓我們做什麼?我不知道呀,之前和我們關在一起的小姐姐莫名其妙消失了,阿凝說她死了,我問阿凝她是怎麼死的,阿凝不回答我。現在想想,應該是叫大壞蛋殺了,聽說他是個凶殘的殺人犯。”
“怎麼逃出來的?我不記得了,那天醒來聽到上麵有慘叫聲,阿凝又不在身旁,我想大壞蛋一定捉了阿凝去,阿凝有危險,我拚命的爬拚命的爬,爬到上麵……”
花露說到這裡,記憶明顯跟不上。
福王追問,“上麵發生了什麼?”
花露說:“一道閃電落下來,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恢複意識,隱隱約約記得阿凝背著我走在竹林裡。後來聽公孫姨娘說,是阿凝送我回的家,可是連這些我也不記得了……”
福王沉思道:“當時還有個小女孩子茵茵,你記得她麼……”
“茵茵……”花露苦思冥想。
“算了。”福王看她模樣也知問不出結果。
花露的話僅僅證實了她們確遭囚禁,洗%e8%84%b1不了李纖凝身上的嫌疑。
派去捉拿素馨的人空手而歸。此婢係李纖凝貼身侍女,曾長期和李纖凝居於縣衙內宅,那段時間也是天仙子作案最頻繁的階段,李纖凝有任何行動絕瞞不過她。
如今此婢失蹤,連仇家人也不知去向,無形中加重了李纖凝的嫌疑。
更有一點。
囚犯中毒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