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得,聞趙縣丞介紹,一個姓李一個姓解,也來自長安萬年縣衙。
劉適心頭不好的預感加劇。
分賓主坐定,錢塘縣的趙縣丞道:“劉老人在這裡了,公差有話儘管問。需要的話,在下可以回避。”
“趙縣丞客氣了,沒有什麼好回避的。”李纖凝一麵說,目光寸寸打量著劉適,他今年該有七十多了,%e9%b8%a1皮鶴發,將到中年才生下劉清標這麼一個兒子,寄予厚望。
劉適手扶著筇杖,目光緩慢地溜過對麵三人,溜到李纖凝身上,不經意與她清冷的眸子相對,頷了頷首。
李纖凝道:“劉老先生可認得劉通福?”
“劉通福?”劉適語氣裡透著疑惑,思索半晌,想不起有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揚州的書畫商人,令郎考上進士前嘗於他手上買畫。”
老人點點頭,“標兒以前迷戀書畫,確曾購買過大量書畫,至今還在書房裡堆著,你說的這個劉……劉通福可能是賣主之一。”
“劉老先生糊塗了,令郎何止考上功名前喜歡書畫,縱是現在也極愛,家中收藏頗豐。”
“是呀是呀。”劉適捋著胡須,神色有幾許落寞。
“上月劉通福攜畫進京售賣,嘗於蘭台孔正字宅上偶遇令郎。”
劉適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驚詫,瞬即斂眸掩去,“是麼……”
“遺憾的是不出幾日,劉通福遇害身亡,屍身於昭國坊一間空宅裡被發現。”
“什麼?”劉適震驚到聲音發顫。
“我們之所以找到劉老先生,正是想了解了解,令郎和劉通福之間是否有夙怨。”
“你們……懷疑標兒殺了他?”
“李公差,這是真的?”趙縣丞也忍不住問。
“不排除這個可能。”
“不可能,絕不可能。”劉適揮袖,“我自己的兒子我了解,他連一隻螞蟻也舍不得殺,怎麼會殺人!”
“人是會變的,劉修撰離家多年,是不是當年劉老先生養在膝下的性情還兩說。再者說,這不不是還沒蓋棺定論麼,劉老先生也不必過於心急。”
劉適覆在筇杖上右手漸漸收緊,掩在胡須下麵的嘴動了動,老邁的聲音隨之響起,“我兒和那個叫劉通福的人沒有夙怨,公差疑錯人了。”
“劉老先生先前還說不認識劉通福,這時如何肯定沒有夙怨?”
劉適答不上來,氣息粗重,兀自把胡須吹得亂飛。
李纖凝道:“劉老先生方才說書房保留著令郎的書畫,可否允我們前往一觀。”
當著本縣縣丞的麵,劉適當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公差想看的話,請移步寒舍。”
進入劉宅,繞過正房,穿過幽徑來至茂竹叢生的書寮前,劉適推開古舊的雕花木門,操著顫巍巍的聲音說,“這就是小兒的書房,是他少年時讀書溫習的地方,自打元和四年以後,再沒用過了。”
雖未用過,書齋內無論是文房四寶還是案幾書架,色色潔淨,可見天天有人清理。劉適環顧書齋,撫摸過兒子用過的筆架紙硯,不覺悲從中來,濁淚滾滾而下。
“老先生何故哭泣?”
“老了,易傷感,許久不見小兒,心生想念之故。諸位慢慢看,容老朽回去淨個麵。”
“老先生請便。”
李纖凝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見階小立了個小丫頭,招手喚進來。
“幾歲了?”
“回貴人,十三了。”
“幾歲進來的?”
“九歲那年被老夫人買進宅裡。”
“這麼說你沒見過家裡大爺?”
“見過,去年清明大爺回來祭祖,奴婢曾偷偷的瞄上一眼。想不到大爺竟然是個美男子呢!”小丫頭得意忘形,說完意識到失言,吐吐%e8%88%8c頭。
李纖凝微微一笑,“大爺衣錦還鄉,你們老爺和老夫人一定很高興吧。”
丫鬟尺子遲疑道:“也沒見有多高興,尤其老夫人,唉聲歎氣的,不曉得何故。”
“書齋歸你管?”
“是呀。老爺見我手腳伶俐,命我每日打掃書齋。”
“老爺經常過來嗎?”
“不經常。”
“那麼老夫人呢?”
“老夫人經常過來,想是思念遠在長安的大爺的緣故。老夫人每次過來總忍不住抹淚,一坐坐好半晌。”
李纖凝和小丫頭閒聊的當兒,解小菲和韓杞翻檢卷缸裡的畫軸,有所發現。
“小……小李你過來看。”
解小菲攤開畫軸,畫軸右下方壓著幾枚印章,其中一枚細辨字跡是“梧山堂”三字。
“梧山堂……”
“是劉通福在揚州的畫鋪的名字!”解小菲興奮地嚷出來。
由此證實,吳掌櫃所言非虛,劉清標確曾是劉通福的主顧。兩人一早相識,劉清標高中進士後,劉通福欲拜謁不得其門而入,還道劉清標一朝得勢,不願與他來往了。殊不知這時的劉清標早已不是當年的劉清標。這個秘密直到多年之後方被劉通福窺破,由此斷送了性命。
劉適恰在此時回轉,李纖凝與他說明情況,欲帶走畫軸。劉適神情複雜,踟躕半晌,點頭同意了。
李纖凝請求見一見劉夫人,劉適道:“夫人身體不好,不宜見客。”
李纖凝表示理解。
劉適送他們出來。走在幽徑上,李纖凝想起一事,不由問:“劉修撰高中進士那年二十八歲,按說這個年齡孩子都可以滿地亂跑了,何以劉修撰姻緣遲緩,那個年紀才聘了王氏婦為妻。”
劉適緩緩道:“標兒有過一個原配妻子,嫁過來七年,不曾誕下一兒半女,犯了七出之條。”
餘下的話不需說李纖凝也懂了。
“小姐,有了這幅畫咱們是不是可以證明長安城的那個劉清標是假的劉清標,還用繼續嗎?”
回客棧的路上,解小菲問。
“這當中的曲折,不是我們可以憑空揣度的,我想聽到劉適%e4%ba%b2口說出來。劉夫人會是個不錯的突破口。叫趙縣丞派人盯著劉宅動向,有消息隨時通知我。”
“是。”
經打聽,劉清標的原配項氏改嫁到姑蘇去了,不過她的娘家人在錢塘,李纖凝輾轉找上門,項母聽了李纖凝的複述,一口濃痰啐地上,“什麼犯了七出之條,他那個傻兒子一年不見得碰我閨女一次,我閨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今嫁到新姑爺家,五年生了仨!你問問姓劉的,他敢提這茬兒麼!”
“劉清標為何不碰令愛,他有什麼問題嗎?”
“據我閨女說,倒不是那方麵的問題。”項母恢複平常說話的語氣,“他是個畫癡,成天隻知道畫畫,除了畫畫,心裡裝不下彆的。夫妻房事敷衍而已。”
接著又說:“原料想他一輩子不會有出息,不想祖墳上冒青煙,竟真叫他考上了進士。可倒好,一回來就休了我女兒,什麼下水!”
“劉清標是當麵休妻?”
“那個窩囊廢,哪有那個膽子,隻見休書不見人。若不是我家老頭子膽小怕事,怕得罪劉家,我非好好的跟他們鬨上一場。”
“劉清標的模樣大娘還有印象?”
“統共沒見過幾麵,印象裡清瘦白淨,斯文秀氣,長了一副好麵相。我女兒就是貪他這點。麵相好有什麼用,半點兒指望不上。”
劉宅那邊有了回音。據在那頭監視的衙役回報,劉夫人今早出門了,目的地是城外的普圓寺。李纖凝等人得知消息,急匆匆趕往普圓寺。
李纖凝於寺門口與劉夫人遇個正著,說明來意後,劉夫人直躲她,“你不要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劉夫人還不知道我要問什麼。”
“我隻知道我兒子沒殺人!”劉夫人急匆匆地往轎子的方向走。
“我知道他沒殺人,但他很快就會背負上殺人的罪名了,難道這是夫人希冀看到的?”
劉夫人定住腳步。◆思◆兔◆網◆
“他是您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難道您不想知道在元和四年的春天他究竟遭遇了什麼?”
劉夫人雙目潸然,扶著轎前欄杆,心痛如絞。
“夫人……”
僅僅是一霎,劉夫人又直起了腰,聲音平穩,掩去她的失態,“容我想想,明天吧。明天我會去閣下下榻的客棧拜訪。”
第二天,李纖凝沒有等來劉夫人卻等來了劉適。
“你們不要再去騷擾我的夫人了,她身子弱,回來哭了一夜,這樣下去會要她的命。”
“我對劉夫人說的話想必劉夫人已轉告劉老先生,劉老先生作何想法?”
劉適踟躕片刻,“元和四年春天,我兒進士及第,光耀我劉家門楣,這就是他的遭遇,不,應該說是際遇,請公差不要再危言聳聽!”
“是麼,敢問劉老先生,敢不敢叫劉家的%e4%ba%b2朋好友見一見劉清標,我猜他們自元和四年以後沒再見過吧,%e4%ba%b2友之間,必定思念得緊……”
劉適緊張地抖動胡子,“我們劉家人丁稀薄,不剩下什麼%e4%ba%b2戚了……”
“那真是可惜……”
節骨眼兒上,解小菲興衝衝跑進來,招呼李纖凝和韓杞,“你們快來看,長安來的公文。劉清標認罪了!”
第32章 盈月篇(十二)心底的秘密
解小菲迫不及待地給李纖凝看,“劉清標認罪了,公文上說他全交待了,縣令命咱們帶上劉清標的父母,速回長安。”
劉適也湊過來看。一行行掃過上麵的字,目光最終停在下麵的縣衙官印上,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背過去。
解小菲扶他在椅上坐下。撫摸%e8%83%b8口,為其順氣。
“劉老先生,您彆激動。”
李纖凝數落解小菲,“告訴你多少次了,做事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解小菲小聲辯解,“人家一時激動嘛。”
劉適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指著李纖凝手裡的文書。
“劉老先生,你有什麼話說嗎?”
劉適悲從中來,掩麵而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們劉家的百年清譽,難道就此毀於一旦?……”
李纖凝道:“劉老先生,事到如今,您還不肯吐露實情嗎?”
“畜生!畜生!!為什麼要殺人!”劉適恨得咬牙切齒,筇杖“咚咚咚”頓地,“與其殺人,不如自殺,念在你保全了劉氏一族榮耀的份上,我也會善待你的妻兒。”
“劉老先生糊塗,他既能冒名頂替令子,說明他心存僥幸,內心自私自利,這等人豈會自殺?”
劉適沉默片時,“李公差早已猜到?”
“個中內情還請老先生賜教。”
劉適歎了一口氣,渾身的勁兒道卸去,像一把枯朽的老木,癱坐於椅上,蒼老的聲音從黑洞洞的口裡傳出,“一切始於元和四年春……”
元和四年的春天來的比往年稍早一些,還不到二月,玉蘭花已綴滿枝頭。劉家人又一次送走了他們的公子。
經曆數次敗北,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