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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 君芍 4342 字 2個月前

朱磦,你且看。”仇璋隨手抓取一枚印鑒,在朱磦印泥裡蘸一蘸,印在紙上,旋即焚燒。紙張變成黑色灰燼的同時,印泥色澤卻愈發鮮亮。由原本的橘紅轉為金紅,永生於黑燼之上。

李纖凝捧著腮道:“你方才說這種印泥價值千金。用的人該是很少嘍?”

“你若想從印泥入手,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念頭,這種印泥儘管昂貴,絕不稀缺,文士間十分流行。”

“無法從印泥入手,隻好從款識入手,我篆文不好,這上麵的字念什麼?”印鑒燒變形了,李纖凝實難認出。

“你且等我一等。”

仇璋抽出一張潔白宣紙,筆蘸朱砂,照著描摹。他書畫極好,按照原尺寸還原紙上不成問題。

李纖凝歪頭,一會兒看畫紙一會兒看仇璋,漸漸地看畫紙少,看仇璋多。他全神貫注的姿態有一種非凡的魅力,將她的眼睛牢牢黏住。

看得入神,毛筆突然回歸筆架。仇璋道:“好了。”

李纖凝捧過宣紙,磕磕絆絆地念:“日……茲……”

“日監在茲。”仇璋道,“出自《詩經·周頌》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

“什麼意思?”

“意思是蒼天在上時時監督,切記時刻保持警惕,勿要胡作非為。這是文人之間常見的閒章,意在警醒自己。”

“常見?豈非很難找到主人?”

“也不能這樣說。”仇璋說,“款識常見,印鑒的大小、形製卻是因人而異,千差萬彆。不然我何必費這個勁兒毫厘不差描摹下來。”

“你有辦法找到印章的主人嗎?”

“我儘力,書畫方麵我十九叔是行家,他見識的印鑒多,晚點我去他宅上打探打探。”

李纖凝點頭。

第24章 盈月篇(其四)文人墨客

昨夜下了一場嚴霜,今晨天地皆白。眾人各自提著燈籠哆哆嗦嗦聚集到縣衙前。彼此間挨得緊緊,想汲取一些溫暖,哪怕是心理上的慰藉也好。

“明明是睡懶覺的時辰,偏出來遭這份罪唉!”

“這還沒入冬呢,入了冬更有的受。”

“唉,我看小姐最近心情不錯,昨個兒還摸我的頭笑眯眯叫我小黃來著。咱們是不是趁這個機會跟她提提,把這項事蠲了,也好得些自在。”

“說的好聽,誰敢提?”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解小菲身上。

“攛掇韓杞不成又來攛掇我,我是好騙的?要講自己講去?”解小菲吼他們。

“講什麼?”李纖凝從大門裡出來,今天她差點睡過頭,頭發沒來得及梳,粗粗綰成個髻子,歪立在頭頂。

“黃胖子有話和小姐說。”解小菲抱臂旁觀。

“小黃想跟我說什麼?”

黃胖子搓著手,苦笑道:“那個……那個……我們也訓練這些日子了,筋骨都強了,是否可以適當加練?”

眾人本來還期待他能說出蠲了的話,聞言大失所望。

李纖凝驚喜,“想不到你還有這個覺悟,本小姐會考慮。”

一日之計在於晨,萬年縣衙役的清晨始於痛苦。

薄皮春繭包子,共計十枚,熱度隔著桑皮紙透出,熏得李纖凝%e8%83%b8口暖融融。

天氣涼,路上不敢耽擱,快步走回縣衙。仇璋剛剛到衙,李纖凝問他吃飯沒,他說沒吃。

“沒吃正好,我給你買了春繭包子。”

“排隊了?”

“還好,天冷了,肯早起的人不多。還是燙的,你趁熱吃。”

仇璋接過桑皮紙袋,撚開袋口,熱氣直撲臉麵。先塞李纖凝嘴裡一枚,接著自己吃。

汁水豐盈,李纖凝咬破皮兒,吸乾汁水去吃餡兒,“你問十九叔了嗎?”

“問了。”

“他怎麼說。”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明日西園有一場文人雅士的集會,屆時會有不少書畫愛好者到場,叫我帶你去逛逛,興許會有收獲。”

西園是仇家在城西的一座園囿,李纖凝小時候和仇璋去玩過,印象深刻的是園子裡那十幾棵高大聳翠、碧綠似絹的芭蕉。聽說近幾年修繕了,更具觀賞性,逛逛也好,追查線索的同時放鬆身心,欣然答應下來。

仇家人丁興旺,支庶繁盛,仇璋光叔叔就有二十餘個,最小的叔叔年紀還沒他大。眾多叔叔中間,他和十九叔仇嬰關係最好。

仇嬰在秘書省領一份閒差,平時好交遊,京中朋友無數,愛好收藏書畫,自己也是位不俗的書畫家,以擅畫花鳥聞名。京中貴婦們皆以能收藏他的書畫作品為榮。

行至假山石附近,耳聞淙淙流水聲,穿過假山石,往東迤邐前行十幾步,一脈水流赫然在目,水底鋪著彩石,水麵映著日光,粼粼光影更像錦鯉無聲遊曳。

一塊三尺見方的青石板充作石橋,橫在水流之上,與周遭古樸的意境相得益彰。李纖凝的靛藍繡鞋打石板上踏過,人感染了流水的輕快,一霎活潑起來,滴溜溜打個回身,裙擺飛舞,摩挲草葉。

“有年頭兒沒來了,金秋的景致真美啊,頭頂的日頭微微曬,給清涼的秋風一吹,又十分宜人了。”

“這裡盛夏最美,尤其園西那片蕉林,是絕佳的避暑勝地。”

“哼,你都不帶我來。”

“長輩不發話,我安敢如此,你我皆長大了,不是得避嫌嘛。”

嘴上說著避嫌,目光肆無忌憚,欣賞著她被秋光照得發亮的臉龐。她的五官如同她的性格,明豔大氣,橫看成嶺側成峰,%e5%94%87上點著丹朱,鮮豔的一抹紅,與髻上的紅葉簪遙相呼應,衣裳偏又是翠碧的,紅與碧,齊聚在她身上,不見半分俗氣,有的隻是神清骨秀的氣韻。

“你說的在理,我們都長大了,是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隨意。”

人卻貼得愈發近了。覷左右無人,%e5%94%87瓣相接,又極快分開,像偷吃到糖的小孩子,快樂無邊。

越過水流,紅徑間複行數十步,一尊巨石聳立眼前,石上刻著楷體的《靈飛經》,結體俊美,筆意瀟灑,似出自名家之手。石縫裡嵌著女蘿,葉片舒展,貼石而生,渾然一體,掩映著石上字跡。

繞過大石,後麵是一片槭樹林,數隻鵜鴃點綴紅葉間,腳抓著槭枝來回擺蕩,似在覓食秋蟲。身姿挺拔的青年立於丈外,隻見他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執紫毫,身軀微躬,於潔白宣紙上勾勒鳥兒神態。

“十九叔叫我們好找!”李纖凝操著爽脆的語聲上前。

仇嬰抬眸一瞥李纖凝,筆下不停,“數年不見,阿凝出落得愈發奪目了。”

“十九叔的話好違心,既然奪目,何故隻看一眼?”

“我這一眼勝過彆人千萬眼。不信你瞧。”仇嬰另起一張宣紙,朱砂換鬆墨,勻勻勾勒幾筆,李纖凝的形象躍然紙上,神韻斐然。

李纖凝愕然呆立,心道好厲害的眼睛,好卓越的畫技。

“比之文璨畫技如何?”

“完勝了,文璨他不曾給我畫過畫。”妙目含嗔,輕睨旁人。

仇嬰失笑。$$思$$兔$$在$$線$$閱$$讀$$

仇璋與叔叔寒暄片刻,提及正事,問道:“十九叔叫我過來,此間可是有印鑒的線索?”

“你自己去尋,我無可奉告。”

“十九叔真會賣關子,你若知道,直接告訴我們何妨,免我們費神尋找,又不一定找得到。您可知道耽擱一天,多一份變化,凶手也就愈難伏誅。”李纖凝直言不諱。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仇嬰提起筆,繼續他未完成的畫作。神情之專注,顯然已將他們摒棄於自己的世界之外。

離開後,李纖凝誹怨,“你十九叔真可惡。”

“剛剛還一口一個十九叔叫得%e4%ba%b2近,這會兒倒成我的十九叔了。”

“誰教他不肯告訴咱們。”

“他不告訴,咱們自己找去。以我對十九的了解,他不會叫咱們白跑一趟。”

“但願吧。”

園子裡文人騷客薈萃,有坐鬆下倫道的;有幾人圍坐一處,喝茶清談的;也有像仇嬰一樣,對著園景寫生作畫的……李纖凝仇璋兩個一路走馬觀花地遊過來,也曾打探過幾人,均未獲得有用線索。

兩人到亭子裡歇歇腳,喝了幾杯茶,遙望園東,數畦菊花開得正當其時,菊花圃內圍著大理石桌子站著七八個文士,議論的正熱鬨。

李纖凝指給仇璋看,仇璋會意,和她一起步下涼亭。

菊圃內的文士仇璋全然不相熟,不敢貿然上前,問伺候茶水的婢女打探了身份姓名,這才帶著李纖凝上前請教。

原來他們在賞畫,冰花紋路的大理石桌麵上平攤著幾幅畫,也山水也有人物,更難能可貴的是每幅畫上均戳了不少印鑒,有大有小,有方有圓,還有彆致的葫蘆形態。

文士們聽說仇璋是仇嬰的侄子,邀他一同賞畫,李纖凝趁機跟著瞄了幾眼。一枚枚印章望過去,忽見熟悉的“日間在茲”章,大小形製均跟仇璋描摹下來的那枚差不多,心子狂跳。

她雖不常參與這種集會,人情世故還是懂的,當下默默立於一側,交給仇璋周旋。

文士中間有位仇嬰的同僚,姓孔,擔任正字,據孔正字介紹,這幾幅是他新進從揚州來的畫商手中購得,有名家真跡,也有揚州當地新進發跡的年輕畫師的新作,他瞧出那畫落筆不凡,假以時日,必能成為名家名作,故而一道買下,趁著這次機會,拿來給諸位同好品鑒。

品鑒的幾人意見分歧,有人認為是庸作,也有人和孔正字持一樣意見,認為此畫不同凡響,富有收藏價值。仇璋過來之前,他們正為此激辯不休。

仇璋趁機指著落款下麵那枚“日間在茲”的印章問,“這枚閒章是誰的印鑒?怎麼蓋在了這裡?”

孔正字說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他就來氣,這副山水畫是王摩詰的真跡,他於多日前購得,喜得呼朋引伴來家中品鑒,誰知他朋友裡有這麼個人,或遇名家字畫總喜歡在上麵留下自己的印鑒,他本是妨著他的,千防萬防沒妨住,給他瞅準機會,一個迅雷不及掩耳蓋下了這枚印章。

更可氣的是,情急之下掏錯了印鑒,誤把壓角章蓋在了名號章的位置,惹得孔大人痛心疾首,“這不是往美人臉上貼藥膏麼?還貼錯了位置!”

仇璋深表同情,不忘詢問此友姓名。

“那個王八蛋叫陳公亮!”孔正字甩出這麼一句話。

仇璋深知李纖凝的脾氣,當辦的事立馬得辦,一刻拖延不得,沒得到線索還好,一旦得到線索哪裡還有閒心遊園,打聽了住址,當即同她趕往陳宅。

陳公亮未在宅中,仇李二人等到日暮時分方與他會上麵。

私人印鑒出現在案發現場,儘管不是實物,終究透著嫌疑。李纖凝原打算詐他一詐,官場上浸%e6%b7%ab多年的滑泥鰍豈是她隨便糊弄的?不道出此行目的,陳公亮絕不開口,逼急了他還要送客。

李纖凝仇璋隻得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