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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 君芍 4323 字 2個月前

內嚷道:“住手——”

終究沒能阻止婦人。

她橫過匕首,以少見的魄力割開自己的咽喉,鮮血淩空噴濺,似雨,似霧,劈頭蓋臉澆了李纖凝一身。她看到婦人倒在她腳下,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她的視野被一片猩紅占據。人是猩紅,天是猩紅,萬事萬物皆是猩紅。

愣怔片時明白過來,原來是一滴血濺入眼底,徐徐漫散。

第2章 上弦月篇(其二)理雲鬢

仇璋趕到現場時,李纖凝正扶著一棵槐樹吐得一塌糊塗。

死人她見過無數,投井的、上吊的、自焚的,根據不同的死法呈現的死相也五花八門,最慘烈的一次,有具河裡飄蕩了七八日的屍體,三伏天氣裡膨脹得像座小山,剛剛打撈上來便爆開了,屍水四溢橫流,臭氣熏天。當晚,在場的官吏沒有一個吃得下飯,她倒是胃口極好地用了一盤煎白腸。

她不害怕屍體,無論多麼不堪入目、多麼令人作嘔。她害怕的是血腥氣,新鮮的剛剛從皮囊下迸濺出來的血液,它們有著極其勁烈的味道,稍一聞到,便令她的胃翻江倒海。

她也希望不要這樣脆弱,在那群衙役麵前丟人,但對於本能的生理反應,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怎麼吐成這樣?”仇璋心疼地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

“沒辦法,血液太新鮮了。”李纖凝吐到眼角飆淚,狼狽至極,“抱歉,你要餓肚子了,春繭包子叫狗叼走了。”

“現在還管什麼春繭包子。”仇璋看李纖凝滿臉血跡,知是其嘔吐的根源,忙將其扶入附近客店,要了一間房一盆熱水,著手為她擦拭血跡。

本已乾涸的血液經熱湯一沃,腥氣浮起,李纖凝又嘔了一回。也隻是嘔出一些透明液體罷了。待李纖凝平複,仇璋繼續擦拭。他捧著她的臉,細致地抹去每一個血點,直到帕子扔到水裡,再無血絲暈開。

“臉擦乾淨了,眼睛卻不好弄。你且等著,我管店家討隻茶壺來。”

茶壺精細小巧,盛滿清水,李纖凝頭懸於木盆上空,仇璋傾斜壺嘴。未等水流到眼底,李纖凝猛地閉上眼睛。

“你這樣子怎麼清洗?”

“我也不想。”

“這樣,你躺過來。”仇璋坐下,叫李纖凝躺自己%e8%85%bf上,他用兩根手指扒開她的眼皮,固定住衝洗。

“這樣你的官服會濕。”

“濕就濕。”

“彆濕到襠上。”

仇璋又氣又笑,“李纖凝,你還讓不讓人好好做事?”

“好心提醒你,不領情算了。”

仇璋趁她不備,壺嘴傾斜,水流簌簌衝刷過她的眼睛,她本能想閉合,奈何上下眼皮被仇璋按得死死的,閉合不上,胡亂掙紮一氣。茶壺也打翻了。

“李纖凝!”

“我害怕嘛!”

攬過銅鏡自照,“沒了誒!”

“銅鏡照不清楚,還有些許留存。”

“不打緊,至多晚間便消失了。”

仇璋知她不想再教水衝眼睛,也懶得再折騰。自窗牖望下,樓下仍聚集著大批坊民,好奇地看著仵作驗屍,解小菲帶著幾個衙役在維持秩序。

“凶犯已死,看來此案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完結。”

“未必。”李纖凝說,“有些案子看似普通,往往繞手得很,我有種預感,這起案子不會順利。”

下至樓下,仵作驗屍已畢,兩具屍首,衙役抬著一前一後去了,經過李纖凝身旁時略作停頓。李纖凝揭開受害者屍身上的白布瞧了眼,訝異一瞬,揮手叫衙役過去。驗屍薄上寫著死者身上有七處致命傷,三處在%e8%83%b8腹四處在後心,此外四肢及腰肋上還分布著不同程度的割傷刺傷共計一十六處。二十三處傷口,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恨意?

驗屍薄上寫著受害者姓名:梁鳳娘。李纖凝進入梁鳳娘住處,門前臥著一灘血跡,正是她斃命之所,卻非襲擊開始之處,地麵上有一道從臥室延伸出來的血痕,痕跡蜿蜒,布滿血手印。李纖凝循著血跡來到臥室,室內淩亂狼藉,櫃中衣裳大半傾瀉出來,一件青綾衫子被隨意拋擲其上。李纖凝拎起來,落目處或大或小,重重疊疊的血點教人幾乎辨不出衣裳的本來麵目。

交與身旁差役,“發現凶手行凶時所穿血衣一件。”

目光旁掃,梳妝台上脂粉盒子均被打開,各式各樣的脂脂膏膏暴露於天光下,香膩之氣與血腥味彙成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充斥空氣中。好在李纖凝吐過一回,已不再對腥氣敏[gǎn]。

梳妝台左近擺著桑木凳,凳上放著一盆紅水。再往左就是床榻了。榻上同樣臥著一灘血跡,乾透在褥上,發黑發硬。床上左側帳幔低垂,右側則被大力扯落,一半兒搭在床沿兒上,一半兒委頓於地。半截腰兩個血手印宛然如新。

李纖凝站在床尾,想象凶手是怎樣趁著梁鳳娘熟睡襲擊了她,在重創她的身體後冷眼旁觀,看她拖著血淋淋的身子掙紮求生,她爬出臥室,爬到房門口,以為看到了一線希望,她再次舉起刀,痛下殺手。一刀接著一刀,痛快發泄著心中的恨意,她當時一定迷離了,筷感占據了一切,等回過神時,梁鳳娘已經被戳成了篩子,體無完膚。

她沒有給自己留後路,從動手開始,就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打算。

眼前再次閃現橫刀割頸的畫麵。近在咫尺,沒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利刃劃開皮膚,割破血管,血液似泉噴、似河湧,儘管腥氣衝天,倒映在眼底,卻是彆樣唯美。裙擺在空中轉啊轉,豔麗奪目的絳色羅裙,隱隱閃過山茶鳥雀暗紋,青絲、步搖一齊搖曳,淚珠與血珠同飛,她承認,那是她見過的最美的死亡。

“阿凝?”

仇璋見李纖凝神遊物外,輕聲喚了喚她。

李纖凝回神,“死者丈夫何在,怎麼沒有看到?”

解小菲答:“他在鄰居家。”

“嗯?”

“他受了驚嚇。”

“不是沒嚇死麼,帶回衙門,我要問話。”

“好嘞,我%e4%ba%b2自給小姐帶回去。”

“不,你留下,給周圍坊民都錄一遍口供,看看是否能得到有用線索。”

解小菲答應著下去了。李纖凝和仇璋隨後回了衙署。

死者丈夫葛長山已在刑房中等候多時,他染血的衣裳尚未換去,臉孔也沒清洗,混雜著油光與血汙,著實糟糕透頂。環顧刑房裡擺設的種種刑具,兩股戰戰,帶著股下木椅也跟著咯噔咯噔響個不停。哭喪著臉咕噥:“人又不是我殺的,你們這是乾嘛,想屈打成招?”

“凶手畏罪自儘,安邑坊百姓有目共睹。叫你來隻為了解一些情況,下麵本官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切莫東拉西扯,模糊重點。”與同李纖凝說話時柔和的嗓音不同,麵對無關緊要之人,仇璋可謂冷酷至極。

李纖凝參與查案興趣使然,衙門規矩壞不得。盤問的活兒還得仇璋來,她在隔壁房間旁聽。

“死者梁鳳娘亡於戌時至醜時之間,這幾個時辰裡你在何處?”

“我在何威家裡喝酒。”

“何威是誰?為何在其家中喝酒?”

“何威在坊東開一家酒館,我們是朋友,我經常過他那裡喝酒。”

“事發當晚,你幾時離家?”

葛長山說之前拿眼睛睃了一下仇璋,“酉時三刻。”≡思≡兔≡網≡

“說謊!”仇璋拔高音量,“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到底是幾時?”

倒給隔壁李纖凝嚇了一跳,捂著撲撲亂跳的心臟想這哪裡是詢問證人,分明是審問犯人。自縫隙裡瞧葛長山,慌亂全表現在臉上,%e8%84%b1口而出,“戌時,戌時快儘了,大人,您高抬貴手,千萬彆治我的犯夜之罪。”

“你離家時梁鳳娘還活著?”

“當然還活著!——等我回來就死了。”前句高亢,後句低沉,接著涕泗長流,“偏偏叫我攤上這等倒黴事,那麼多人家,那個瘋子偏偏挑中我家,我的鳳娘,我可憐的娘子——”

仇璋望向隔壁,不出意料的話,此時此刻李纖凝的目光中理應流露和他同樣的困惑。

“你不認識行凶之人?”

“那個瘋子,當然不認識。”

捅了二十多刀,怎麼看都像是仇殺,二女之間必有深仇大恨,為何其丈夫說不認識凶手?仇璋念頭一閃,已經繼續下一個問題:“你第一個到達案發現場,當時是什麼情形?”

“當時我喝的迷迷糊糊,走進來時還叫什麼給絆了一跤,手掌摸到一片黏黏糊糊的液體,我當時實在醉糊塗了,隨手往衣服上蹭了蹭,爬起來繼續往臥房走。等走進臥房,看到有個女人坐在梳妝台前描眉敷粉,還當是我的鳳娘,上前抱住了她,誰知她突然回頭說‘你看看我是你的娘子嗎?’她的語氣很奇怪,我睜開眼睛看了看,果真不是鳳娘,酒給嚇醒了一半,接著看到房間裡的血和外麵的屍體,另一半酒也醒了,連滾帶爬跑了出去,向街坊四鄰求助……”

受到回憶的刺激,葛長山抖得更厲害了,全身有如抽搐一般。仇璋叫衙役給他送盞熱茶,他雙手捧著茶盞,一口一口喝了。熱茶流入腸胃,顫唞的身體漸漸平息。

仇璋過到隔壁,“被你料中。無法確定凶手身份,殺人動機不明,情形變得棘手了。”

李纖凝抱臂道:“但願小菲那邊兒有收獲。”

兩人裡麵私語,外麵的葛長山一味抹淚,時不時飄來兩句懊悔之語,“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喝那頓酒,假設我不去喝酒,就沒這檔子事了。鳳娘啊鳳娘,你年紀輕輕走了,留下我和兒子,叫我們爺倆怎麼活啊!”

仇璋李纖凝聽到他的話愕然相顧。葛長山猶自不覺,悔得猛拍大%e8%85%bf。

“你們有孩子?”李纖凝推開門,衝到葛長山麵前質問。

葛長山不明白哪裡來的女人,但見她氣勢洶洶,下意識回,“可不是,一個五歲的兒子,小名叫小寶,長的虎頭虎腦的,平時和他娘最%e4%ba%b2了。”說到此處,眼睛忽然僵直,大喝道:“哎呀,我的小寶呢?!”

仇李二人無語。

第3章 上弦月篇(其三)東市進食

李纖凝等人趕去的路上,解小菲早已先一步從坊民口中獲悉了葛梁夫婦有個兒子的事實,帶著幾個衙役在葛家搜查。

“我的小寶,我的小寶……”葛長山一路哭跑著回安邑坊,至家中,沒頭蒼蠅一般亂闖亂衝,床下、箱籠裡、任何能藏人的犄角旮旯,一氣地亂翻。

他找的那些地方解小菲通通找了一遍,孩子的一根頭發絲兒也沒找到。蹭到李纖凝身邊,端著手咕噥,“奇了怪了,母%e4%ba%b2的屍體留在這,難不成孩子的屍體會扔掉,她再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麵自殺,她圖什麼?”

李纖凝拿眼睛橫他他全沒看見。

果不其然,不等話音落地,葛長山放聲哭號,形容之淒慘,聞者生悲。周圍鄰舍聽到哭聲,低低議論起來,無外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