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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 君芍 4432 字 2個月前

第1章 上弦月篇(其一)血眸

仇璋跨進縣衙大門時,天際微露薄紅,曙雀猶棲居東隅,懶怠飛起。鴟%e5%90%bb、屋脊、明堂、槐柳儘數處於朦朧之間,不可細辨。

閔婆起得絕早,執帚打掃昨夜陷於秋風的落葉,看到仇璋進來,習以為常地招呼,“仇縣丞來了。”

仇璋點點頭,快步往前行去。他沒有進辦公的廨宇,而是繞開明堂,穿過攀援著蔦蘿的月洞門,途經芳徑,來至一處幽深雅致的院落內。

時值秋令,百花肅殺,桂菊獨盛。端立簷下的百年桂樹,金屑簇簇,香遠益清,氣味和在秋露裡,又濕又重,被綿軟的衣料吸附,頃刻,人也香馨了。

仇璋裹著滿身桂花香氣推門而入,看到李纖凝慵懶地趴在床上,兩條膀子露在外麵,一頭烏發肆意縱情,揚揚灑灑瀉於枕畔。雖是秋時,卻盛春情。

仇璋推了推李纖凝,李纖凝瓊眸微嵌縫隙,見是仇璋,哼哼兩聲。仇璋不理她,自顧解衣,李纖凝忽然伸出雙臂,要仇璋抱。仇璋見她玉臂光潔,寸絲不著,問她:“裡麵穿的什麼?”

李纖凝忽作狐狸態,媚視他一笑,“什麼也沒穿。”

聞言,仇璋解衣的手微微停頓,俯身%e5%94%87貼耳際:“你就騷吧。”

李纖凝隻當恭維,單手支起腦袋瓜兒,語似命令,“你也不許穿。”

仇璋本想留一件中單,猛見被褥之下%e8%a3%b8裎的春光,眸色一時加深,欣然遂了她的意。

室中未籠火,到底涼了些。沁沁寒意貼膚遊走,%e8%83%b8腹氣血盛,不覺什麼,四肢卻逆冷得厲害。若移燭細看,上臂毫毛根根豎立。為不使寒意曼延,仇璋掀開李纖凝的被子,倏地鑽了進去。

兩具赤摞%e8%a3%b8禸體緊挨一處,體溫驟升。

天地間白光乍湧,耀目如匹練,灑在桂樹上時,每一粒微小的花蕊皆綻著金輝。兩隻畫眉鳥一前一後落於桂枝上,叮叮叮啄了幾隻小蟲,飽腹的愉悅令它們放喉高歌。鳥啼悅耳,仿若天籟。

天籟之中驟然混入女子的嬌%e5%90%9f,滿院清晰可聞。畫眉鳥受驚不淺,振翅遠飛。

室裡的仇璋猛地捂住李纖凝的嘴,“你小點聲!”

李纖凝不以為然地打開仇璋的手,“怕什麼,這個院子沒人敢進。”

“沒人敢進?”仇璋諷笑,“那上次解小菲是從何處窺得你沐浴?”

“你是說他折了一條%e8%85%bf,於家中靜養三月那次?”

“你少貧嘴,若叫人窺見端倪,傳揚出去,損的是你縣令千金的清譽。”

“不損你縣丞大人清譽?”

仇璋咬牙切齒,“李纖凝,你又欠收拾了?”

李纖凝語帶挑釁,“你倒是收拾啊。”

仇璋偏不上她的當。賴妥妥不動。

“累了?”

“嗯。”

“那你歇著,換我來。”

仇璋意識到不妙之時,攻守已然易勢。上身%e8%a3%b8於空氣,涼意侵膚,李纖凝隨手撈過仇璋放在床頭春凳上的白色中單,裹在身上。

仇璋的視角仰望,李纖凝仿若身處雲端,遙不可及,卻又信手可掇。杳杳流雲聚攏在她身畔,為她裝點,一晃神,她成了九天之上的神女,主宰他的身體,主宰他的靈魂。

朝暾上窗,李纖凝攏過濕黏的秀發,%e8%84%b1力一般躺倒在仇璋身側,兀自喘熄。仇璋%e5%90%bb了%e5%90%bb她的額頭,眸底深情流露,“若得整日這樣和你相依偎該多好。”

李纖凝抬手推他,“你該走了。”

仇璋抓住她的手%e5%90%bb了又%e5%90%bb,“你總是煞風景。”

“方才是誰怕叫人窺去端倪來著,這會兒又嫌我煞風景。”

“誰知道,許是小狗。”

“說的好,仇文璨是小狗。”

“我是小狗,你是小貓。”

“我是老虎,一口吞了你。”李纖凝作勢撲上來。

兩人纏到一處,又是好半晌廝磨,終究挨不過玉漏相催,仇璋依依不舍下了床,依依不舍穿好衣裳,依依不舍%e5%90%bb彆了李纖凝。

李纖凝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仇璋走後,收拾著起了。梳洗打扮停當,徑過前衙去。

卯正時刻,衙署裡人差不多到齊了,班房或坐或立,有穿靴的,有換皂衣的,也有穿戴完畢享用朝食的,不論做什麼,嘴上都沒閒著,一片吵雜擾攘之聲。李纖凝探頭進去,聲音一下子低了,離門最近的解小菲殷勤招呼,“喲,小姐,起了?”

李纖凝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目光掃過眾衙役,發現角落裡坐著個生麵孔。十七八歲的年紀,英氣俊美。解小菲何等乖覺,立馬道:“那是韓杞,新來的。小姐瞧著可還順眼?”

三班衙役的人事變動實屬常見,李纖凝不以為奇,接著問縣令可到了。解小菲回,“早到了,明堂裡和仇縣丞說話呢。”

李纖凝點點頭,轉身走向明堂。

待她離開,嘈雜聲又起。衙役們放開喉嚨說笑,葷素不忌。然而其中一道聲線卻迥異於其他男聲,帶著股少年的清潤感,如橘汁濺入油瓶,蕩開膩膩油汙。出自新晉衙役韓杞。

“衙署為何會有女人?”

眾人聞言一愣,繼而哄堂大笑。韓杞麵無表情看著他們笑,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好笑。解小菲穿過人群來到他身邊,搭著他的肩膀坐下,“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縣令千金,我們的小姐。”

“依然無法解釋她為什麼出現在衙署。”韓杞身上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說起話來一板一眼。

“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解小菲擺出前輩的架勢給韓杞解惑,“我們這位小姐絕非那等坐在閨房裡繡花的小姐,今春通善坊那樁駭人聽聞的‘碎屍案’聽說過沒?世人皆道是咱們李縣令破的案,殊不知是李縣令的千金李小姐。除此以外,小姐破過的案子大大小小不計其數,李縣令之所以能成為李縣令,裡麵有咱們小姐一份功勞。”

韓杞麵無表情。

“傻了吧!再給你一句忠告。”解小菲拍了拍韓杞肩膀,“在咱們萬年縣衙,得罪誰也彆得罪小姐。得罪了縣令縣丞尚有得緩,得罪了小姐,哼,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韓杞神色木木然,也不知聽進去沒聽進去。

糧司的陳主管前日於牛車上滾下來摔傷了腰,需臥床靜養三月,明堂裡李含章正和仇璋討論暫代此缺的人選。李纖凝門口站定,也不進去,隻是問他們,“我去東市買朝食,你們用不用捎帶?”

李含章頭也不抬說:“我早上用過飯了。”

“文璨呢?”

“我說了你定要嫌麻煩,不願捎帶。”

“又是薄皮春繭包子?”

仇璋露出央求的眼神。

李纖凝撚弄玉佩上的流蘇,聳聳肩,“視情形而定,彆指望。”

不及下階,被李含章喊住。

“晚上彆宿衙門了,你娘想你了,叫你家去住幾天。還%e4%ba%b2自吩咐廚房備下你愛吃的菜。”

李纖凝答複%e4%ba%b2爹和答複仇璋一樣隨意,“視情形而定,彆指望。”∴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李含章被李纖凝噎得臉色發青,連聲道:“這孩子,這孩子……”

仇璋替李纖凝解圍,“她生活上一向粗心,未必記得後天是什麼日子。屆時整個衙署休沐,還怕她不回?”

李含章顏色稍霽。

李纖凝出來時又撞上解小菲,他帶著韓杞熟悉衙門,看到她,嬉皮笑臉道:“小姐去東市買朝食?順道給我捎兩張胡餅吧,大清早的我肚皮還空著。”

“今天不行。”

“為什麼?”

“今天我想起了你偷窺我洗澡的事,心裡生氣,因此不行。”

解小菲一張臉頓時皺成苦瓜,“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小姐怎麼還記仇呢,我也不是故意偷窺,再說我不是付出代價了嗎?我這條%e8%85%bf差點落下殘疾……”解小菲看著自己的左%e8%85%bf越說聲音越低。

“不行就是不行,少羅唕。”李纖凝從不慣人脾氣,大步流星走了。

從宣陽坊出去,隔壁即是東市。這個時辰,大部分商鋪尚未開張,唯有朝食鋪子,早早地吆喝起來,湯餅、餛飩、畢羅、寒具、菜羹……食物的香氣彌漫了整整一條街。

仇璋鐘愛的薄皮春繭包子出自寶味齋。李纖凝抵達時口門不出意料排起了長隊。李纖凝頭疼的扶了扶額,數了數前麵還有十九個人,耐著性子排在隊尾。

上次仇璋想吃春繭包子,她排隊給他買,輪到她時恰好售罄,她為之氣結,今日若再趕上售罄,她想,仇璋這輩子也彆想吃她買的春繭包子。好在今日富足,李纖凝要了十隻,裝在荷葉裡捧著走了。

包子新鮮出爐,熱氣隔著荷葉傳遞出來,微微燙手。李纖凝不斷倒換手,腳下步伐加快,想快些回到衙署。

走出東市,未及西拐,見對麵安邑坊的坊門前圍滿了探頭探腦的百姓,李纖凝天生敏銳,上前探看,“發生了什麼事?”

“裡麵死人了。”

“死人有什麼稀奇?”

“不是普通的老死病死,是給人殺死的!凶手叫死者丈夫堵個正著。唉,可惜了那小娘子,春華正茂。”

李纖凝擠過人叢,入到坊內,果然看到離坊門三戶遠的位置圍了一群人,大抵是附近的坊民,個個持械嚴陣以待。畢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殺人犯,坊民們神色驚慌,儘管占著人多優勢,依舊不敢輕敵冒進。其中一個拿著燒火棍的漢子雙手抖若篩糠,不斷詢問外圍坊民縣衙來人沒有,什麼時候來。

這時不知裡麵發生了什麼,人群轟然後退。大漢也跟著退,順道抬手擦了擦臉上密集的汗珠。

李纖凝繞到正前方,終於弄清他們畏懼的原因。原以為凶手是個多麼了不得的窮凶極惡之徒,不想是個嬌滴滴的婦人。

婦人盛裝打扮,臉上施了重粉,秋陽下白得有些不真實。發髻精心綰成靈蛇髻,秋花點綴,翠靨鑲麵,釵環搖搖曳曳,似她蹣跚欲墜的步履。

麵目暴露於日光下的那一刻,人群嘩然四起,沒人願意相信這樣的女人會是殺人凶手。事實卻擺在眼前,不容半點兒質疑。通過敞開的房門,李纖凝清楚看到橫陳的屍體,鮮血在她身下汪洋成海。李纖凝相信其中必有一點濺入婦人眼眸,否則她的左眸不會那樣紅,勝過三秋楓葉,十裡朱梅。

婦人手持匕首,坊民不敢大意,四下散開圍攏成圈。秋陽升到樹梢,婦人仰頭望了望,眼睛微微刺眨,遂抬起那條捏著匕首的手臂遮了遮。

這一舉動令坊民們大驚,轟然後退。婦人看著他們的舉動,“哧”地一笑,隨後注意力重新回到秋陽上,轉動匕首,看刀刃上反射出璀璨光芒。坊民看出她沒有傷人的意圖,複又收緊包圍。

婦人看了一陣兒,約莫累了,手臂垂下來,目光掠過烏壓壓的人叢,忽地揚起一抹決絕笑意,映著那隻紅眸,詭豔無匹。李纖凝所曆案件無數,太明白那笑容的含義了,她幾乎毫無遲疑地奔向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