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也不起了,如果能夠保得二三十年無恙,已是幸事。”
梁郴附和:“裴叔說的很有道理,此事不急,有高將軍在西北負責與東茲那邊接洽,想來金旭也不會急於這一時。畢竟我們拿著他們的虎符也沒用。”
楊奕沒有說話。隻是漫不經心的轉動著手裡的酒杯。
梁郅這時候舉起杯子來打圓場:“才剛剛從西北回來,就算要去,那不得好好休養一陣再說?
“來,我們先喝了這杯。今日不醉不休。接下來這幾日大殿下要是無事,不如咱們幾個陪著殿下去京畿大營裡麵跑跑馬,練練箭?”
楊奕跟他對喝了一杯,然後說道:“還是叫我楊奕吧,承蒙諸位看得起,喚我一聲先生也可。
“殿下這個稱呼就不必了。我就是個平民,掛上這個稱呼,怪彆扭的。你們若不見外,我們也可論個長幼。”
梁郅聽到這裡按捺不住了。
“隻要您願意,您隨時都能做上名副其實的皇子。”
楊奕微笑搖頭,把杯子放下來。“如此良辰美景,咱們何不放開肚皮來暢飲?
“老是說國事,也確實枯燥了一些。我對這京城不算熟,你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有過什麼奇聞趣事,不如拿到桌上講來聽一聽?……”
傅真把目光收回來,眉頭皺得生緊。
眼下京城這亂子,雖然她沒有拿到證據證明是皇帝的陰謀,可輿論已經推到了如今這地步,無論如何得有個結論的。
自打知道了楊奕這麼多年的坎坷遭遇,後又從皇後口中得知了當年湖州的實情,傅真對於楊奕的選擇萬分理解。也完全能明白他抵觸皇帝的心情。
可私事是私事,國事是國事。
無論如何他是帝後如今唯一的皇子,他也是大周的子民。這場風波能不能完美平息下來?又該如何平息?楊奕起碼不能夠置身事外。
接下來的時間,她就心不在焉了。
和蘇幸兒隔著珠簾陪坐到他們酒過數巡,終於月影偏西時分他們起身散席了。
傅真上去送客,不著痕跡地到了楊奕身邊後,她停下步道:“楊大哥,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說著她指了指旁側。
楊奕頓了一下隨她移步。
明亮的石燈籠下,傅真望著他:“楊大哥,朝廷現在的確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來繼承皇位,更需要一個像您這樣能力出眾的、身份又具備說服力的皇長子來扛起中興大周的重任,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容易,但是,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在大周萬千百姓的份上,先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全力把這場風波應對過去?”
夜色下楊奕目光幽暗:“如果你們把二十四年前的皇長子當成已經死去,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可畢竟沒有,你老天爺都在體恤大周,體恤天下多災多難的百姓們,所以他讓您回到我們當中來了,我們不可能當你不存在。”
楊奕深吸氣,走到欄杆旁。“這是朝堂上老爺們該關心的事情,你身體又不好,操心這些乾什麼?”
“可是我背後也有我的家族,有我的家人!”傅真望著他的背影,“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周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人來繼承大統,又或者勉為其難選出來這麼一個人,他遲早也壓不住這滿朝上下的功臣良將。
“我們都讀過史書,知道後宅之中奴大欺主的道理也能套用到朝堂之上,一旦君弱臣強,必定會滋生陰司。
“一個弱勢又名不正言不順的人手上卻掌握著天下極權,這將是天下的不幸。就算他不作惡,也會有人利用他作惡。
“不管是我們裴家還是寧家,如今都是大周有名有號的人家,一旦朝局不穩,必定會波及我,我怎麼可能不操心,不憂心呢?”
楊奕一時無語。
傅真走上前,同靠著欄杆向他說道:“這還隻是我們。到楊大哥你的身上,危險得更大了。
“你是這全天下最最應該做上皇位的人。我們這些人全都相信你對皇權毫無覬覦之心,可是那個坐上了皇位的人會信你嗎?
“他會安心嗎?
“到那個時候,他又會怎麼樣對待你?”
楊奕頓住,寬闊的腰背驟然間僵直。
傅真望著前方繼續道:“倘若你說你不怕,你問心無愧,可你難道也不在乎賀昭和陳嵩他們嗎?
“賀昭已經有妻子兒女,一旦楊大哥你有難,你讓他們倆是選擇你還是選擇他們的家人?”
楊奕在夜色之中沉默成了一座黑塔。
“所以你是想來勸說我妥協入宮嗎?”良久之後他把身子轉過來,吐出來的字一個比一個沉緩,“連你也要來勸我了。”
“我並不想強人所難,我隻是不希望楊大哥你將來後悔。”
傅真挺直了身子,無畏的回視過去:“倘若你當真是個冷漠無情之人,那也罷了。可你偏偏為了大周能夠排除危機而不惜暴露自己。
“你明明就是一個火熱心腸的人,你心裡明明就裝著天下,裝著百姓,這是你從小生活在征戰途中而耳濡目染形成的。
“如果因為你今日的執意退避,將來引出諸多麻煩,我敢保證那時你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再把話說回來,與其將來要承受成為彆人眼中刺的痛苦,你為何不從現在起,就不要讓自己變成那根刺呢?”
第387章 話本子上怎麼說的?
傅真的聲音並不高亢,可是卻也嗡嗡地回蕩在耳邊。
楊奕雙手扶著欄杆,默立了許久,他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於固執了?”
傅真頓了下:“我倒覺得,記性好也不是件壞事。人總是越介意什麼,就越在乎什麼,如果真的有那麼容易釋懷,也許反倒說明不重要了。”
楊奕仰首望著月空:“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懂,過去這些日子,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擔負起一些責任。可是我仍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楊大哥……”
“事情可能比你們所知道的還要更複雜一點。”
傅真心口提起來:“願聞其詳!”
“當年我離開湖州後,隻想著離他越遠越好,正好那個時候西北也有義軍,我就決定前往西北看看。
“到達西北之後,我跟當地的義軍接觸了一段時間,察覺到他們規模不大,難以發展,也有意想要歸附周軍,就暗中向他遞去了線索。
“後來他也的確讓人找過來了,可是在他們的人到達之前,大月人先找到了我。”
“這是何故?”
“當然是因為他們走漏了消息。”
傅真失語。
楊奕把聲音放得更緩:“就是這樣,我雖然逃過了前朝敵軍的黑手,但卻被抓到了大月。”
傅真怔忡道:“西北的義軍不知道您的身份嗎?”
“他們不知道。也根本沒聽說過周軍首領的兒子什麼模樣。畢竟一南一北,能夠了解到大勢已經很不容易。”
傅真喃喃道:“那這的確像是自己人走漏消息了。”
她回想著兩世以來所認識的皇帝,卻仍然無法把所認識的那個行事張弛有度,禦下恩威並施,愛護且看重著所有忠臣良將的他,和楊奕口中毫無父子之情的他聯係起來。
說到這裡她又探究道:“那在湖州——事後您沒有想過回去找他對峙嗎?或者說,您沒有想過回去問問皇後娘娘嗎?”
“不可能問。”
“為什麼?”
“因為你曾經%e4%ba%b2眼看到你的生父竟然毫不猶豫的想要殺你,你也一定不會還對他抱有期望。”
“……”∮思∮兔∮網∮
楊奕把身子轉了過來,月光和石燈籠照著他的背,使他整個麵目都覆蓋在陰影裡。
“我和賀昭陳嵩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出了城門,懷著一腔熱血想要和他們一起迎敵,很快就遇到了敵軍。
“對方有備而來,就是衝著抓我來的。
“他們的計劃是抓住我之後就進行要挾,我們三個人當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賀昭,然後是陳嵩。
“他們倆掩護著我,等到周軍殺過來的時候,我後背已經中了兩道傷。
“敵軍把我團團圍住,他們已經有人扯到我的胳膊了,而我看到——我看到我的父%e4%ba%b2,他拉起了大弓,架在弓弦上的兩支箭,正對著我的心窩。”
傅真的心提到了喉嚨口:“您看清楚了嗎?他的確是衝著您來的?”
楊奕平靜地看向她:“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是看錯了。可惜我看得清清楚楚,即使過去了整整二十四年,那一幕在我的腦海裡也依舊清晰的就像發生在昨日。”
浮雲飄過來遮住了月光,傅真雙眼跟著夜色一起暗淡下來。
楊奕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那把弓,上麵刻著我們父子倆的名字,那還是我六歲啟蒙習字時,他捉著我的手刻上去的。
“那弓身上刻著兩條龍,他的名字刻在左側的龍身上,而我的名字刻在右側龍身上。
“他說將來等我成年,那把弓就送給我,他讓我好好的傳下去,給我的兒子,孫子。
“可結果,他卻用那把弓來殺我。”
楊奕說到這些的時候語音平淡極了,讓人沒來由地覺得,在過去無數個無人的時候,他已經把這些回味過無數遍。
傅真本來躊躇滿誌,滿懷著要說服他的決心,可此時她的心情複雜極了。
果然楊奕的心結比她預期的還要嚴重,如果說皇帝拿他當誘餌,是為了顧全大局,是迫不得已,那在自己的%e4%ba%b2生兒子生死關頭,卻還要舉起武器對準他——
當然,梁寧也是上過戰場的,很多時候情勢的確身不由己,當時那樣紛亂的關頭,作為義軍的首領,他很難做出兩全其美的選擇。
可正因為經曆過,傅真也能清楚的知道,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以皇帝的性情,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後悔當時的選擇,因為他的目的就是平定天下,而他最終做到了。
過程中有所犧牲,的確遺憾,卻也不足以乾擾他的信念。
可是他的選擇對於旁人來說——對於楊奕來說,這一坎又怎麼跨得過去?
要放棄他的是他的%e4%ba%b2爹呀!
當初眼都不眨的想要放棄他,如今卻又因為需要他而算計他,綁架他,這誰能想得通呢?
“那後來呢?”她想到了楊奕當時該有多麼無助。
“我命大。也許就像你說的,連老天爺都在保我的命。那兩支本來可以直中我心窩的箭,被旁邊閃過來的敵軍給意外撞飛了。
“緊接著兩軍就混戰在一起,賀昭他們護著我趴在死人堆裡,一直等到他們轉移到旁側,才把我架出去。
“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敢呆了,我發了瘋一般的讓賀朝他們帶我離開。
“我承認,家國天下還是刻在了我的腦子裡,跟西北的義軍在一起,天天看著戰火之下窮苦的百姓,我又割舍不下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