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得到的可不僅僅隻是官升一兩級而已了!與杜家聯姻的事,也會因此存在更多的可能。
至於傅真的狂妄,難道隻有她會打人,他就沒有辦法製服他嗎?
這世上比她更懂得怎麼動粗的人,多的是!
第17章 太平
月上中天,床上的傅真兩眼還睜得圓碌碌,無比精神。
醒來之前在黑暗裡呆得太久,如今一閉眼就覺得心浮氣躁。
傅家這大宅子到了夜裡十分安靜,不像梁家那麼熱鬨——梁家人丁興旺,有規矩,卻又並不死板,自然熱鬨。可是後來也不熱鬨了,兩個哥哥犧牲後,明明他們平時也不在京城,可就是覺得家裡空了一大塊。
也就是因為如此,兩個嫂嫂才會想著她趕緊與徐胤完婚,好衝衝那股淒清感,以及,讓她趕緊去開啟屬於她的新的日子。
傅真頭枕兩手歎了口氣,一看窗外明月已然懸空,她便忍不住下了床,推窗看了看,守夜的婆子正在打盹。
西邊略有些動靜傳來,不知道是柳氏還是傅筠,今日他們始料未及地栽在了自己這個“病秧子”手上,必然會思謀應對之策,傅筠這麼多年能從傅夫人手中如願索取那麼多錢財,定然有幾分下作本事,今夜一過,他們多半不會像日間那般蠢得將把柄送到她手上了。
傅真退身回來,前方鏡子裡映出了她絕美的臉,她撫著平滑到猶如凝脂的臉龐,精致到無以複加的眉眼,忍不住呲牙咧嘴,對鏡扯出幾個不可思議的表情,直到確認這張臉是完全憑自己支配的,才善罷罷休。
真是稀奇,“借屍還魂”這種事,竟然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
借著月光,她打開衣櫥,從一堆粉嫩顏色的衣衫裡翻了件相對深色的換上,而後輕悄悄地推門走出廡廊。
“姑娘!”
她的貼身丫鬟碧璽提著燈籠從耳房那邊走來,看到她後不由驚呼:“您怎麼起來了?”
傅夫人身邊使喚的人不見得全部忠心,因為掌家權在她手上,寧家財產也在她手上,傅筠會挖空心思在她身邊塞人,而她還無法杜絕。
但傅真和弟弟傅嘉身邊的下人幾乎都是傅夫人%e4%ba%b2自挑選的,好些人的父母還是傅夫人帶來的陪嫁。
這是因為姐弟倆無甚要緊之處,傅筠也沒有在這些事上浪費精力。好在如此,傅真才得以擁有了相對自由。
傅真沒有刻意瞞她:“我睡不著,出去轉轉,你幫我把個門,彆讓太太知道。”
碧璽緊張得不行:“大半夜的,您去哪兒轉悠啊?奴婢陪姑娘去罷?”
“不用。回頭讓人知道倒不好了,你就聽我的,在這兒等著我。”
碧璽還想說什麼,傅真卻已撇下她,快步地出院門了。
碧璽還從來沒見過自家姑娘%e8%85%bf腳如此利索過!……
傅家防衛不算嚴,從前梁寧連梁家的護衛們都能躲過去,這幾個粗把式自然不在話下。
出了傅家,她沿著胡同徒步前行。
她的武功雖然帶來了,但傅真的體質太弱,從前的功夫其實隻能施展出三四成。當日在崖下之所以能絕處逢生,純粹是求生欲過於強烈罷了。墜崖那一瞬間她都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怒意,恨不能立刻將同樣惡毒心腸的傅柔給殺死。
隻是再後來她向傅筠出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力度虛了不少,直到末了發現換了具軀體,才恍然大悟。要不然先前她又豈能隻把傅柔打翻而已?少說得打落她幾顆牙,讓她去做爬到嫡長女頭上來的春秋大夢。
她得趕緊把這副身體養起來。
這麼多年其實原主到底得的什麼病,也沒個準確的說法,統一的認知便是她自胎裡受了虧損,導致先天體弱。梁家人最會養娃的,她不信這個軀殼落在她的手上,還會早早消亡。
月下的街道安靜得連腳步聲都很清晰。
不知不覺走到了拐彎處,抬頭一望,護國大將軍裴家後花園的角哨就在前方。
她凝望了兩眼,加快了些腳步往前。
裴家那一邊就是燕子坊,燕子坊裡住著撫國大將軍府梁家。
周皇當年殺入京城,梁欽是圍攻四大城門的主帥之一,他負責的西城門為最先攻破的缺口,皇帝後來便指了西城門內的燕子坊一塊地給梁家敕建府第。
因為當時梁老爺子也一身功勳,雖然長子梁欽功勳更重,但宅子還是算在了老父%e4%ba%b2頭上,左右將來也是傳給梁欽,反倒顯得梁家幾代英名赫赫。
歸家的路刻在了靈魂深處,傅真幾乎是一路飛奔著到了燕子坊,當看到熟悉的“撫國大將軍府”的匾額赫然出現在眼前,她滿眶熱淚也不由奪眶而出。
這就是她的家!
她父%e4%ba%b2母%e4%ba%b2的牌位都還在西邊的祠堂裡供著,她靈魂在世,身體卻回不去了。
她靠著門前大香樟樹下一塊石頭坐下來,看著不遠處緊閉的朱漆大門,高懸的燈籠,想想從前無數次曾在這裡踏著滿地的落葉晚歸,然後經常被大嫂逮到臭罵,然後又被大侄兒梁郴護短。
那時候還沒過門的大侄兒媳婦蘇幸兒是她的手帕交,蘇伯父是常年駐紮在北地的邊將,蘇幸兒有一年生病總也不好,就被梁寧大嫂接到了梁家幫忙撫養了三年,養到白白胖胖才送回去。
後來蘇幸兒和梁郴的婚事還是她這個小姑姑促成的。
她懷抱著石頭,想著過去這些零零碎碎,手指輕車熟路地摩挲著上頭刻著的幾個字。
她出生那日,剛好趕上聖上舉行登基大典。
因她是所有老將的子女裡頭唯一一個出生在建國元年的,皇後便抱著繈褓裡的她賜了%e4%b9%b3名為“太平”。後來她的老父%e4%ba%b2在建造完畢的將軍府前立了這塊大石頭,刻了“太平宅”三字,這三個字,還是兩個哥哥拿刀子%e4%ba%b2手刻的。
而懷中這塊大石頭,小時候是梁寧攀爬玩耍之處,後來就成了梁寧的拴馬石。
沒想到如今,卻成了她此刻唯一能觸摸到的東西。
“吱呀——”
正當她沉浸在往事裡,這時東南角上傳來了門開的聲音。
幾束燈籠光自門內泄出來,照亮了跨步走出來的幾個人。
傅真迅速收斂神思,藏身在石頭後方,小心地露出了一線目光,朝著那方打量。
第18章 嘁,牛得咧!
是郴兒!
傅真一眼認出來,身著青袍的高壯男子,正是她的侄兒梁郴!而在他身邊的端莊少婦,則是她的侄兒媳婦、也是她的摯友蘇幸兒!
她心潮翻湧,手指緊緊摳住麵前石頭。
他們夫妻是出來送客的。
來客是個與梁郴不相上下`身材的錦袍男子,看身姿十分年輕,且因為過於挺拔,跨門時都不自覺地低了一下頭。逆光的緣故,看不清他的臉,但那渾身的肅殺之氣,卻是傅真最為熟悉不過的。
這是一種獨屬於沙場金戈鐵馬浴血奮戰練就的威懾之氣,他一經出現,仿佛就坐擁了千軍萬馬。
難道這也是從前的熟人?
可朝中良將名將傅真俱都認識,這年輕的武將的身影,她卻沒有印象。
“……這小子實在太淘氣了,今兒要不是嬸母攔著,我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看他搞得你這一身烏糟,對不住啊,改明兒我一定讓人重新做身新的給你來!”
梁郴打著哈哈的聲音隨著夜風傳來。
他口中的“小子”,想必是傅真那小侄孫梁瑄。
她默默算了算,六年過去,瑄哥兒得有七歲了,的確是貓嫌狗厭的年紀啊!
“你說的這話,你自己信嗎?”
客人接住了侍從遞上來的馬韁,聲音清越,但懶洋洋的,“上個月那小子禍禍了我一樹的桃花,你就說過要把你那兩壇藏了十幾年的酒賠給我,一個月過去了,酒呢?”
“啊?哈哈哈……你看我這記性!”
梁郴一拍腦門,聲音更響亮了:“這回你放心,半個月後你們老太太的壽宴上,我一定帶幾身錦服來給你!”▂思▂兔▂網▂
就是絕口不再提那兩壇酒。
“德行!”
男人似乎是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跨身上馬,掉轉馬頭後朝著傅真的方向走來。
傅真紋絲不敢動。
即便如此,嗒嗒的馬蹄聲卻還是在她身旁放慢了速度。
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石頭很大,足夠擋住她身子,且有樹蔭屏蔽,她對於匿身又有經驗,按理說是絕不可能露出馬腳的。
果然,那馬蹄聲隻停頓了片刻,便又恢複速度駛向了街頭。
傅真重新露出麵目,隻見門下的梁郴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兒嘟囔:“這家夥,倒是會算計我,他那勞什子桃花樹,長得都快有瑄哥兒兒那麼粗了,瑄哥兒一小%e5%b1%81孩能禍禍得了嗎?還能給他禍禍完了?
“分明就是栽贓。他就是惦記我那兩壇酒!”
蘇幸嗔怪道:“那酒還不是你自己捅出去的?你不說他怎麼知道你有?”
“嗐!當年我也不過隨口一說……”
梁郴一麵念叨,一麵攬著妻子,轉身進了門中。
門庭前很快恢複了寂靜。
傅真走出石頭,來到院牆下,側耳聽了聽風聲,而後掏出一塊深色布料蒙住了臉,攀爬上了香樟樹,站在樹頂府瞰著她的家。
沒有了好的體魄,爬這棵樹都隻能用小時候的笨法子了。好在視線所及,能見到府裡大半個前院,跟從前也沒什麼兩樣,隻除了前院裡沒了那匹時時等待著她的小紅馬,也沒有了那盞為了她晚歸而隨時亮著的燈。
如意門內裡有燈光向府宅深處移動,應該是梁郴和蘇幸兒正回房。
兩個哥哥犧牲後嫂子們就都退居了後宅,將軍府正院由梁郴夫妻當家,因此便由他們住了。
此時府內多已熄燈,隻有大嫂所住的榮福堂方向還有光亮,不知何故還沒睡。
一時間不知哪處院子又傳來了稚童啼哭,又有燈火移動,想必是她哪個侄兒又添了子嗣,正處在難搞之時。
一切物是人非。
傅真內心像晚風下廣闊的湖麵,漣漪一波接一波地生起。
過了許久,直到所有移動的光亮全都靜止,熄滅,她才摘下了手邊幾片香樟樹葉,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隻要知道家裡都還安好,她也就踏實了。
換個角度說,總有一日她會死去,隻不過早死了一些,可如今卻還能借著傅真的雙眼看到他們的安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她起身下樹,計劃下一步行程。
當抱著樹乾往下滑,卻在還離地三尺的地方,她驀地停住了……
樹下不知幾時站著一個人,正雙手負在身後,微微昂首,冷冷地瞪向她……
傅真此時四肢並上全抱著樹乾,加上扭著發呆的臉,活%e8%84%b1%e8%84%b1一隻壁虎。
她眼沒瞎,第一眼就從衣著認出了他就是先前跟梁郴他們寒喧的那人!——他原來長著這樣一張冷硬又利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