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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街 小麥s 4215 字 2個月前

的懶腰,瞥了東珠一眼,咳了兩聲。

東珠笑盈盈地回頭看了丈夫一眼,跟斯南眨了眨眼,“那你將?來肯定也嫁不?成。”

“啊?”斯南嘟起嘴甩開她的手:“小嬢嬢你真壞,我和你不?是一夥的了,再見。”

西美見大家?緊繃的神經都鬆下來不?少,便讓斯江景生帶著弟弟妹妹們出去蹓躂,好?讓大人?們開始新一輪的商議。這邊孩子們剛走了不?久,東珠火力還沒全開,二?姐陳東蘭進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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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蘭比陳東來小一歲半,生下來時?右手多了根拇指,十二?歲才去醫院做了切除手術,那根多出來的指頭從?她手上消失了,疤痕越來越光滑圓潤,但?心裡多出來的那根指頭從?來沒能切掉。因為這個,她是家?裡六個兄弟姊妹裡最沉默寡言的,在學校被人?恥笑,回家?被父%e4%ba%b2嫌棄,母%e4%ba%b2私下安慰過她幾句,說她運氣不?好?。有了“命運”這個借口,陳東蘭漸漸也就認了命,勉強讀完初中後就主動去了街道工作?組糊火柴盒,渾身一股漿糊味道,不?到半年整個人?也麵目模糊起來。

她和東珠並?不?%e4%ba%b2密,東珠是東梅帶大的,成天野在外頭,喜歡追著顧東文顧北武兄弟倆那幫人?跑,她不?喜歡跟人?待在一起,也不?喜歡被人?看見。知道她在班上被幾個男生逼著用右手沾滿墨水在牆上按掌印後,東珠扛著折疊凳衝到她教室裡破口大罵橫劈豎砍,打傷了兩個,打跑了三個,沒人?敢對東珠動手,顧東文和顧北武一個守在前門一個守在後門,特地被拖來來給萬春街阿妹們撐腰的。她的三個%e4%ba%b2兄弟一個也不?在。但?是自那以後,東蘭和東珠更疏遠了,見到顧家?人?就遠遠避開。

陳東海接到下鄉通知的時?候,東蘭想過主動代替他去,她聞到漿糊的味道就犯惡心,但?是東海偷偷填上了東珠的名字,爺老頭子想了一夜決定讓不?肯上班的東珠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免得她跟著顧南紅學壞,成了女阿飛。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東蘭一天糊一千個火柴盒好?歹能掙五角錢,因為糊得好?還經常被街道獎勵肥皂和毛巾,而東珠一天糊了一百個就直接跑回家?把五鬥櫥抽屜裡的買菜錢一拿,出門壓馬路看電影去了。東珠並?不?知道後來姆媽也哭著說她:不?吃點苦,她定不?下心來過日腳,要走歪路的。

東珠走了兩年後,陳阿爺問?東蘭願不?願意嫁給他單位總會計師在淄博老家?的瘸%e8%85%bf侄子,照片上五官還算端正,在勝利油田做後勤,小時?候被車撞了骨頭沒長?好?,有點長?短%e8%85%bf,所以耽擱到了三十多歲還沒結婚,但?是家?裡條件不?錯,父母都是油田的職工,分了公房,上麵兩個姐姐嫁了人?,結婚後小兩口有單獨的房間,還能把東蘭安排進郵電局做接話員。東蘭猶豫了一天就答應了,她嫁去了淄博,陳東方?進了財經學院的財務辦公室。

東蘭結婚後第三天才發現自己是許潤昌的第二?個老婆,前任還留下了兩個女兒,因為被懷疑生不?出兒子才被許家?離了婚。所謂的小兩口單獨的房間,住了四個人?。東蘭好?不?容易偷著給爺娘拍電報哭訴被騙婚的事,陳阿爺氣得罵了十幾聲娘希匹,東蘭說想回上海,姆媽問?她和男人?圓房了沒有,怎麼可能沒有,許家?什麼都準備得妥妥的,兩個孫女都送去%e4%ba%b2戚家?躲了三天,鬨洞房鬨得不?成樣也沒一個人?說漏了嘴。

“你已經是許家?的人?了,回來了以後可怎麼辦呢。”陳阿娘雖然心疼女兒被二?婚的男人?騙了去,可要是自己的女兒結婚個把月就離婚,這比二?婚更嚇人?,她老家?餘姚臨山的七座石牌坊裡六座是貞節牌坊,雖然解放後破四舊了,可這一女不?能侍二?夫是生根在阿娘腦子裡的,破不?了。陳阿爺罵完人?也歎道:“現在全上海一年離婚的夫妻都不?到六百對,隻要離婚,就是對現實不?滿,給社會主義抹黑,是學美帝蘇修生活腐朽。東蘭啊,儂要想想清爽呀。”

想清爽了也沒用,不?光是上海人?難離婚不?敢離婚,山東人?也輕易離不?了婚。東蘭隻能怨恨陳東方?,覺得是自己被家?裡賣了,換了他的工作?,她和東珠一樣成了兄弟們前途的犧牲品,她隻有東珠可以傾訴,東珠也的確感同身受,暴跳如雷地把家?裡每個人?都罵得狗血淋頭,讓她立刻收拾東西回上海去,或者和家?裡斷絕關係去黑龍江投奔她也行。

“我們女同誌必須自己站起來,為自己戰鬥!”東珠在信裡把這行字寫得極大。

然而東蘭走不?了,她懷孕了,十月懷胎一舉得男。

第160章

經曆過生孩子的女人,都已?經不把自己當?成“人”了。東蘭躺在產科大病房裡,看著醫生、實習醫生、護士護工和產婦家屬們人來人往,簾子純碎是裝飾物?,無論男女,誰都能隨時掀開她的衣服按上幾下,看看有奶還是沒?奶,人人都像是專家。

頭一天她還試著拿條毛巾遮掩著喂奶,她公?公?一把扯開毛巾,皺著眉斥道:“乾什麼呢你,小心悶著我孫子。”說完盯著她那裡看了幾秒:“有什麼好遮的,誰沒?見過似的。”東蘭腦子裡嗡嗡地響,血衝上了頭渾身發抖,可左右看看,每個產婦都麵無表情地敞%e8%83%b8露懷,她們的丈夫也毫不在意,好像那%e8%a3%b8露出來的器官隻是一個毫無性彆特征的掛件而已?。一個醫生帶著七八個實習醫生正圍著窗口的待產孕婦說,這就是典型的懸垂腹,你們都去摸一下。東蘭模糊的淚眼看不清那個產婦的表情。

五天後東蘭側切傷口拆線,女醫生喊實習的小夥子把簾子拉上,東蘭攥著床單哭著說謝謝醫生,醫生們都笑了。回家後的日子比病房裡更難,來看孩子的%e4%ba%b2戚們毫無顧忌地摸她的身體議論她某個器官的顏色,房門永遠開著,仿佛他們來參觀的是欄圈裡的一頭母豬或母牛而已?。然而沒幾天東蘭就麻木了。小嬰兒兩個鐘頭就要喝一次奶,喝一次得半小時,公?婆肆意進出檢查她有沒有儘心儘力哺%e4%b9%b3,許潤昌挑剔她對兒子不夠上心。

有次夜裡她漲奶漲得發起低燒來,去廁所擠奶,怕聽不到兒子哭就沒?關門,公?公?突然推開門進來。東蘭嚇得跌跌撞撞地逃回房間,許潤昌罵了一句吵死了,翻了個身繼續打起了呼嚕,兒子哇啦哇啦地哭鬨,卻不肯喝奶,她抱著嬰兒強忍著惡心在九平方米放了兩張床的房間裡來回踱步,感覺腰快要斷掉,%e8%83%b8口脹痛得快要爆炸,人昏昏沉沉的,兩個年幼的繼女在昏暗的光線中睜著眼看著她,每一次走到窗口,東蘭都想推開窗抱著兒子直接跳下去。而這些微不足道的瑣事引發的痛苦,她連東珠都沒?法說出口,日複一日後成了沉屙,最終變成了真正的微不足道。▓思▓兔▓在▓線▓閱▓讀▓

人的適應能力其實很強,在熬過哺%e4%b9%b3期回到郵電局上班後,東蘭對生活給予的每一點寬待都充滿了感激,給許家生下兒子後,她的家庭地位確實提高?了不少,雖說還是隻?能和婆婆繼女們窩在廚房裡的小矮桌上吃飯,家裡一個禮拜也能吃上兩回大米,煮飯是舍不得的,熬一鍋粥早晚能吃兩頓,饅頭夾鹹菜也就不那麼難以下咽了。工作了十年後,東蘭意外申請到了郵電宿舍樓的一間十二平方米的小公?房,前任房主?是位退休多年的孤老,死在屋裡七八天後屍體發臭才被人發現,房子又靠著樓道的公?共廁所和水房,空出來後沒?人肯要,最後便?宜了東蘭。許潤昌和爹媽覺得沒?麵子很不樂意,然而就憑他自己,在油田裡哪怕做到退休分房也輪不得到他,最後見東蘭收拾得還挺像樣子,便?勉為其難地搬了進去。

東蘭每個月三十八塊錢的工資都得上交,再從婆婆手裡領生活費,哪怕買草紙和月經帶,也得算得清清楚楚,為了收拾這間小房子,她咬牙給大哥和東珠拍了電報借錢。陳東來很快給她彙了五十塊錢,說是給外甥的見麵禮,信裡洋洋灑灑寫了許多開解她的話,也說了他大舅子顧東文的兒子跟他們去了新疆,所以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請她多體諒。沒?多久,陳東方也給她彙了五十塊,彙款留言欄上一個字也沒?寫,東蘭猜是東來逼他彙的,便?又給東來彙回去二十塊,說是給斯江斯南的回禮,順便?把陳東方彙錢的事說了。

房子剛澆好水門汀還沒?刷漆,東珠和曹金柱就帶著兩百塊錢來了淄博,曹家人膽大心細腦子活絡,政策一鬆口,中蘇貿易剛恢複,他家就開始偷著和對麵蘇聯老毛子們做生意,是縣裡第一批寬裕起來的。東蘭好幾年沒?跟東珠聯係,一開口就是借錢,東珠實在不放心,來了之後指揮著曹金柱批牆刷膩子買家具上漆,連著大門都換了新的,又在許家嬉笑怒罵指桑罵槐,鬨了兩場後就把東蘭的工資討了回來。不過十來天,許潤昌一家在東蘭麵前就矮了一截。東珠幫東蘭把家搬完才回了黑河,臨走前還說她就不該收陳東方的錢,日後才好一口氣連本帶息地討回來。

然而東蘭因東珠的強勢,對許潤昌反而生出了微妙的歉意和內疚,許潤昌忌諱著潑辣凶猛的妻妹和一身腱子肉嚇人的連襟,夫妻倆竟然也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起來,一家五口靠著兩人的八十來塊錢工資,過得很是和美。

日子和美了,自然就不想再生是非,對於陳東蘭而言,上海和娘家已?經是遙遠的名詞,幾乎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了,父%e4%ba%b2的猝然去世,她並什麼感覺,悲傷太過奢侈,原諒也談不上,還能怎樣呢,她留在上海未必比在淄博過得更好,至少她在上海肯定不可能進到郵電局編製內,至少她比大姐的日子要好上很多。東珠讓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娘家“討債”,她並不想跑這一趟,來回火車票也不便?宜,後來陳東方透了話,說老頭子給她們三個留了筆錢,許潤昌便?催著她請假奔喪。

陳東蘭在父%e4%ba%b2遺像前輕輕磕了六個頭,三個自己的,三個替許潤昌磕的。她拿到存單後有點意外,五百塊不是筆小錢,她和許潤昌搬出來快五年,也才存了兩百來塊錢,被催了好一會兒,東蘭拿捏著語氣說:“房子是爸爸的,他想給誰就給誰吧,我已?經是許家的人了,單位裡也分了房子——”見大姐東梅直衝自己使眼色劃翎子,東珠的臉色太難看,她便?沒?再繼續往下說。

陳東方兄弟倆鬆了口氣,錢桂華笑出聲?來,對劉主?任李奶奶她們歎道:“啊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有人大老遠的跑來行俠仗義,弄得一家老小不得安生,好像爺娘兄弟們欠了她們多少債似的,口口聲?聲?討債討債,又打又罵。還好大姐二姐拎得清,沒?冤枉阿拉公?公?婆婆,做人要憑良心的呀是不是?真沒?見過這麼做人兒女的,連走了的老人家都不放過,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