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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街 小麥s 4200 字 2個月前

人?呢,每次相聚就開始難過,因為覺得分離遲早會來,我們叫做悲觀主義者;另一種人?每次分開的時候也不難過,因為期待下次的相聚,這就是樂觀主義者。我看斯南就很?樂觀,你想想明年景生?會帶她回來過暑假,你們兩姐妹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有沒有好受一點?”

“沒有。”斯江甕著鼻子?搖頭:“她現在隻喜歡顧景生?這個表哥,已經不記得我這個阿姐了?,她都沒跟我說再見。”言及傷心處,她又抹起?眼?淚來,好氣哦,既有姐,何生?哥!

回到萬春街,斯江蔫蔫的,路過文化站門口?的小書攤,趙佑寧幾?個朝她打招呼她也沒理會,回到家見到外婆,控訴斯南怎麼怎麼了?,又哭一場。顧阿婆哄了?半天想起?來一樁事,從五鬥櫥抽屜裡翻出一個紙青蛙來:“昨天夜裡斯南藏在這裡的,讓我等她們走了?再給,差點忘了?,看外婆真是老糊塗了?。”

斯江看著紙青蛙,上麵畫著一個南瓜,南瓜上兩隻眼?睛一張嘴,笑得很?開心,她收了?淚捧著紙青蛙%e4%ba%b2了?好幾?口?,小心翼翼地拆開,裡頭居然還?有一幅畫。一高一矮兩個小姑娘手牽著手在笑,說是手,其實就是兩根不太直的線交叉在一起?,說是笑,就是兩個圓裡彎彎的線兩頭翹。旁邊的一條魚和一隻甲魚倒更像樣些,起?碼魚鱗和甲魚殼花紋都有。這張畫安慰了?斯江的心,她夜裡抱著尿布,,看著帳子?頂很?快就睡著了?。

又過了?幾?天,顧北武要回北京,斯江不免又大哭了?一場。臨彆前顧北武從包裡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送給斯江,上麵畫著一隻長了?翅膀的眼?睛,還?散發著油墨香。

“這是什麼?”

“一個叫北島的詩人?寫的詩集。”

“一個字也叫詩嗎?”斯江很?吃驚,把離彆的悲傷暫且拋在腦後,指著那首名?為《生?活》的詩:“網?就沒了?!這也可以?”

顧北武笑了?起?來:“噯,謝謝斯江讀了?一首詩給我聽。”

斯江一愣,破涕為笑,又翻了?幾?頁,有點慚愧:“很?多字我還?不認識呢,舅舅你喜歡詩嗎?”

“很?喜歡。”顧北武翻到《回答》:“我最喜歡這兩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斯江似懂非懂地抬起?頭:“那我也喜歡。等舅舅回來我再給你讀詩。”

顧北武笑著揉揉她的頭:“好,我等著。不再是一個字的這首吧?”

“當然不是!”斯江把詩集放在了?紙青蛙的旁邊,珍而重之。

多年後斯南無意翻到一本斯江的小學日記,上麵有一首詩特彆吸引人?。

“《生?活》

魚”

真是老深奧了?。

——

八月底的北京比上海涼快,但三十度天的太陽,沒了?道旁的懸鈴木,曬在身上感覺要比上海熱個七八度。北京處處彰顯出首都人?民的莊重和講究,公共汽車也有著明顯的城鄉區彆:1至30路是市區車,30到60路是郊區車。至於上海人?常見的有軌電車,內城在拓寬長安街的時候就全拆了?。32路用的是捷克的斯科達柴油車,發動起?來轟轟作響,後麵拖著掛車,很?是巨型威武,從動物園一路轟到頤和園,途中三站正好繞過半個燕園:中關村、海澱、北大站。顧北武習慣在中關村下車,省五分錢車票錢。他背著行李從西直門上了?車,買好一角錢車票,掏出手帕擦汗。身邊的北京大爺拿眼?覷他,嘴一咧:“小夥子?南方人?吧,哪兒的呀?”

顧北武笑著點頭:“上海的。”

“喲,上海人?呐。”大爺看看他%e8%83%b8口?的校徽:“北京大學的啊,工農兵大學生?還?是考上的?”

“考上的。”顧北武禮貌地應了?一句,深知北京大爺管天管地管□□管全地球乃至全宇宙的習性,腳下就往車廂裡頭挪了?兩步。

但大爺並?不打算放過他,直接拿他做話題跟鄰座聊了?起?來:“嘿,上海人?吧,這錢把得特緊,摳門兒,甭看這32路公共汽車去北大吧,人?肯定在中關村下車,一毛,這要多坐一站地從海澱下?得多五分錢。您瞅著啊。”

顧北武眉頭一皺,兩步又挪回了?大爺旁邊,眼?一彎笑眯眯地拿出車票來:“大爺您說得真對,不隻是我,我們係的大學生?都隻買一角錢的車票到中關村站下,不得不摳門,因為實在太窮了?。”

那大爺一愣,卻聽顧北武又開口?,他聲音清亮,把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都壓了?下去,旁邊的乘客們聽得清清楚楚。

“五分錢,就能在新?華書店買一本舊書。五分錢,能吃三兩饅頭。可是我們這一屆考上北大的大學生?,四個人?口?袋裡還?不一定湊得出五分錢來。為什麼窮成這樣?歡迎大爺您來未名?湖邊,聽一聽大家經曆過的苦難。”顧北武收起?車票:“中關村、海澱、北大站都能到北大。我們上海人?,寧可省下這五分錢花在買書上花在吃飯上,沒什麼難為情的。”

32路車的線路是從動物園到頤和園,少不了?有一些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邊上聽到顧北武說話的南方人?都跟著起?哄。

“說得對,我們浙江人?也不是傻子?,能省五分錢乾嘛扔水裡去?”

“就是,打腫臉充胖子?沒意思,我們湖建棱支持你小夥子?。”

“嗐,得得得,沒必要,您這樣真沒必要。”大爺彆開臉,跟鄰座嗬嗬兩聲:“您瞧瞧,這不大點兒的孩子?,還?不依不饒上了?,沒意思,真沒意思。”

顧北武不再理會,拿出英文詞典開始背單詞。

——

中關村靠著北大東門,還?是名?副其實的村莊,大片平房和胡同交雜,顧北武回到宿舍的時候發現樓裡沒幾?個人?,一問果?然又上街遊行去了?。遊行的隊伍也分好幾?批,有揭批四人?幫的,有反映知青問題的,也有批判他們這屆新?生?的遊行。

顧北武這屆是去年年底參加的高考,今年二月底入的學,和76、75級根正苗紅靠推薦入學的工農兵學員並?不和諧。春天在三角地宣傳欄,中文係的一位同學貼了?首詩,大意是說因為四人?幫橫行,他頭上沒長角身上無荊棘,所以上不了?大學。76、75級的不樂意了?,這是赤摞%e8%a3%b8的挑釁和諷刺啊,誰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了??於是引發了?爭端。工農兵學員們開了?好幾?場批判會,奈何北大的紅衛兵組織早已解散,也拿這批憑本事進來的新?生?們沒轍。

北武先去周善讓宿舍看了?看,人?還?沒到,隨口?問了?問信件,發現他寫的信倒是比周善讓先到了?,不由?得又自嘲了?一下自己犯的傻真有點傻。到了?傍晚,同學們七七八八都回來了?,他洗完衣服收拾好書桌準備繼續學習,卻有人?來訪。來的是生?物係小鄭同學,他年方十六,堪稱神童,是本級傳奇人?物。

“老顧,你可回來了?!快!幫我畫張電影票。”神童小鄭兩眼?放光,圖謀不軌。

顧北武歎了?口?氣:“大飯廳放什麼片子?這麼緊俏?你怎麼又沒買到票?”※思※兔※網※

“哪一場不緊俏了??何況今天放《東方快車謀殺案》!”小鄭憤憤不平:“太氣人?了?,三天前票子?就賣完了?,美術係那幫家夥現在畫電影票要收錢,五分錢一張!像話嗎?還?是不是同學了??”

顧北武笑著搖頭:“那我給你打個八折,四分?”

小鄭撲倒顧北武身上,勒住他的脖子?齜牙咧嘴,湖南土話就往外冒:“你老麻了?(囂張了?)是不是?小心我跟你散棚(分道揚鑣)!”

最後顧北武終還?是飛速畫了?兩張電影票,索價一瓶小鄭媽媽自家熬製的辣椒醬,兩人?結伴去追隨波洛先生?破案了?。

第47章

看電影是無比愉快的,看完電影後是無比痛苦的。用幾十年後的流行語形容堪稱“看片一時爽,補課火葬場。”當然此片非彼片,若是給陳斯南聽見了,必定又要發出猥瑣的奸笑。

作為三十歲的大學生,顧北武無時無刻不感受到時間的壓力,畢竟身邊都是二十幾歲甚至十六歲的同學,任你怎麼努力也追不回無情的歲月,波洛先生也沒轍。燕園上空似乎籠罩著一個無形的泵,推動著學生們拚命抓緊一切時間吸收知識。

校園生活是平淡甚至枯燥的。早上六點,大喇叭叫起床,班長挨個宿舍抓人去未名湖完成跑步任務。顧北武一般五點就先去斯諾墓前背一小時英語單詞,隨後加入跑步大軍,背半小時俄文單詞和半小時古詩詞,搞得好多女同學以為他是中文係的,常有人去32號樓尋尋覓覓。七點鐘洗漱完畢,拎著飯袋子去指定的學一食堂吃早飯。上完四堂課吃完午飯十二點半到兩點是午睡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爭分奪秒地在自習。等吃完晚飯,因為八個人一間宿舍隻有兩張桌子,大部分人都會去圖書館和一教二教俄文樓自習。夜裡十一點統一關燈後,路燈下處處都是囊螢映雪發憤圖強的學子。

顧北武擠時間的法子頗為室友們稱道,比彆人早起晚睡拚的是體力,他正當壯年,又屬於中午吃得起三毛錢葷菜晚飯吃得起西南門外長征食堂的“富農”群體,革命的本錢相當充足,裝備了手電筒後,早晚就成功多出兩三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宿舍到教室距離不近,除了北京學生,略寬裕的同學都會買輛自行車,一天也能節約出半小時到一小時。然而校園也是小社會,偷車事件頻發,撬鎖借車行為也不少。顧北武在海澱的委托商店裡十五塊錢淘來一輛鐵鏽破車,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除了坐墊不鏽哪兒都鏽,鎖都沒有,騎到哪兒隨手把鏽鏈條一扯,愣是沒人光顧過。

“小顧天生就有一副經濟頭腦,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產出。”係裡的老教授如此評價顧北武。

周善讓返校得晚,二月份剛用過的白地紅字大牌牌“迎新站”又擺了出來,

十月份就要迎來78級的新生。她們這批早了大半年入學的“新生”轉眼就變成“老生”了。經濟係女生少,她在31號樓的舍友不僅有中文係的曆史係的,還有兩位圖書館係的高材生。見善讓回來了,舍友們笑著讓她去拿信。

認出是顧北武的字,善讓的心怦怦亂跳,鹿群亂撞,她捏著信在校園裡瞎轉,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專心讀信,然而放眼望去,太陽刺眼,一塔湖圖(博雅塔未名湖北大圖書館)處處都是人,最後病急亂投醫,跑到臨湖軒庭院後麵,才找到一塊無人的草地,就地盤%e8%85%bf坐下,把捏皺了的信在%e8%85%bf上鋪平了,深呼吸幾下,用力拍了兩下臉,驚覺自己竟然一直在笑,臉頰肌肉已經有點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