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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街 小麥s 4257 字 2個月前

想?起顧西美的爺娘是揚州人,揚州當然也在剛波,不由得漲紅了臉愣在當場。

陳阿娘端著紅燒蹄髈進來:“西美呀,幫吾蹄髈鑊子騰出來,伊就是個阿缺西少根筋,儂幫伊港啥港呀。(幫我把裝蹄髈的鍋子騰出來,她就是腦子不好少根筋,你跟她說什麼說。)”

錢桂華又羞又惱,發作不得,端著一簍子%e9%b8%a1毛菜氣?囔囔出了灶披間,迎頭被女兒?撞了個滿懷。

“姆媽,我想?跟大伯伯斯江他?們去中福會。”陳斯琪紅著眼眶喊。

“去去去,去儂隻頭。”錢桂華一巴掌呼在女兒?耳朵邊上:“撒寧奈儂(誰把你)當成侄女當成阿妹了,寧家(人家)才是正宗的一家門,阿拉是外頭拾得來格——(我們是外頭撿來的)”

“錢桂華!儂再放%e5%b1%81,啊是想?切桑活?(想?挨揍?)”二樓的窗口陳東海探出半個身子來喊:“琪琪,太陽噶大,勿要出去了,快點上來看電視,孫悟空《大鬨天宮》來了。”

錢桂華看著女兒?哭哭啼啼地進了門洞,狠狠地瞪了樓上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湊到洗菜池邊上,不知所?謂地嘀咕了幾句,眼淚水吧嗒吧嗒掉在%e9%b8%a1毛菜上,心想?自己可不就是被陳東海逼著嫁進來的,她們一個個看不得自己是上隻角出來的正宗上海人,抱團欺負她,她又有啥辦法,為了兩個小寧,這輩子眼睜睜沒?戲了。

康阿姨拿著小本子出來:“小錢,小錢,正好要尋儂,上個號頭(月)水費勿對哦,儂兩個小囡來住了二十五夜,儂幫東海住了八夜天對伐?阿拉規矩嘛,人客過夜有一天算一天。儂看看,是少算了十六個人頭對伐?吾查過了,西美東來的過夜天數是對格。”

陳阿娘手裡拿著灶披間裡的水費大簿子跑出來,和康阿姨對了對:“對勿起對勿起,是少算了。”陳家三個媳婦都悶聲不響。

等康阿姨返身進去了,陳阿娘氣?得手裡的大簿子拍在錢桂華背上:“彆人都記得畫人頭,就偏偏儂忘記忒。”

錢桂華氣?不打一處來:“阿拉上隻角家家獨門獨戶獨用水表,啥寧記得要攤人頭?斯琪四歲也要算人頭?啥名堂經哦真是。”

李雪靜嗤了一聲:“那你把兩個小的送去你娘家好了,難道你娘家還跟你收水費?”

錢桂華氣?結,嘴%e5%94%87皮翕了翕,把腳邊一隻小矮凳踢翻忒,又悻悻然勾了起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前暑假她把斯強送回娘家,才住了兩個禮拜,阿嫂就水費多了電費貴了掛在嘴邊上,恨不得米錢也要跟她算清爽,姆媽居然一聲不吭,也不想?想?她這些年送了多少小菜回去,一個個都沒?點良心的。好了,現在市裡買肉又開始要肉票了,她姆媽和阿嫂們打了好幾次電話,要她讓東海弄點肉回去,呸,她們也配。再想?到自己忙裡忙外,兩頭不是人,兩頭不著好,錢桂華一時悲從中來,卻不肯在兩個剛波妯娌麵前示弱,一伸手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手裡的%e9%b8%a1毛菜被捏成了%e9%b8%a1皮菜,在洗菜池裡翻江倒海,綠了一池苦水,自來水不要錢似地嘩嘩流,濺濕的襯衫涼涼的貼在肚皮上,她偏就不關水龍頭,這也算是她最後的倔強和反抗了。

——

一頓踐行飯,吃得很?不輕鬆。陳阿爺自從退下?來以?後,脾氣?漸長?,看誰都不順眼,一個禮拜不訓一訓兒?子孫子,心臟就不適宜。

“你們看看,顧北武三十歲了還能考上北京大學,你們幾個,怎麼一點進取心都沒?有?”

兒?子媳婦們安靜若%e9%b8%a1,心裡一堆反駁的話,誰也不敢擺出來惹爺老頭子心速過快。

“老大,你們同?濟今年恢複招研究生了,三月份我寫信給你,你怎麼一點回音都沒??考研也是回來的一條路啊,就這麼放棄了?”

陳東來有苦說不出,隨口應了一句準備明?年報考。他?在沙漠裡跟石油打了十多年交道,大學裡那點知識還剩多少他?心裡清楚,就算考得上,他?難道能把西美和斯南扔在阿克蘇自己回來?

“老大媳婦,聽老大說你考了烏魯木齊第?一師範?”

“今年沒?考上。”西美把螃蟹殼丟在桌麵上:“明?年再考,我們校長?說年底烏魯木齊第?一師範和教?師培訓部要合並成新疆師範大學,可以?讀兩年函授,發大專文憑。”

陳阿爺點點頭,抿完小半杯白酒:“很?好嘛,家庭事業兩不誤,老師這個工作很?好,以?後回來上海也好安排工作。”西美含糊地嗯了兩聲。

“老二,你們何主任前天說你不願意被借調去寶鋼?”陳阿爺擰著眉頭嚴肅地批評:“上班最要緊的是服從命令聽指揮,不要以?為自己考出會計師證了就頭皮翹。寶鋼是什麼?你認真看看報紙電視拎拎清爽,那是我們國家第?一個現代化的煉鋼基地,日本人專門來合作的,是國家重點企業,你要能參加寶鋼的建設,是很?了不起的事。什麼要給小孩子燒飯,家裡走不開,瞎胡搞!小李啊,你是老二的媳婦,斯軍斯民的姆媽,你不負責這些,讓老二怎麼放心去為國家做貢獻?”

李雪靜筷子停了停,扭頭看了丈夫一眼,悶頭不作聲繼續吃飯。陳東方天生一副笑麵孔,坐了十年財務辦公室,整個人圓圓胖胖十分喜慶,被老父%e4%ba%b2點名批評,照舊笑眯眯地點頭:“實在走不開啊爸爸,雪靜在機場裡做三休二,連著兩隻長?夜班,兩個小赤佬總要吃飯吧?我要是去寶山上班,早上趕六點鐘班車,夜裡七點半才回,哪能辦?”

陳東來很?能理解二弟的想?法,為大家舍小家,說起來容易,擱自己身上太難了。他?便開口解圍:“借調的話,人事關係和戶口都不進寶鋼,也不大好吧?寶鋼應該和我們單位一樣都是集體戶口。”

陳東方起身給老爺子加酒:“可不是。寶鋼去年開始籌辦,財務人員老早到位了,碰得不巧有兩位女同?誌前後腳懷孕現在要生了,才想?臨時借調。等到她們休好產假,這個崗位還是要還給人家的。我們學院財務科一個蘿卜一個坑,我今年剛升副科,要是現在跑了,何主任的外甥女去年跟我同?期拿的會計師證,正好頂上,等我再回到學院,隻好等王科退休才有機會了,起碼要等十七八年。”他?一席話八分真兩分假,陳阿爺挑不出毛病,心裡倒怨上了老朋友何主任,隻想?讓他?兒?子做貢獻,他?外甥女怎麼不去做貢獻?

這茬揭了過去,陳阿爺麵子上又有點下?不來:“那你說斯軍這樣下?去怎麼弄?我看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小人書,他?一個初中生還和斯江看一樣的書,像話嗎?聽說他?上學期語文隻考了六十二分?這還考不考高中上不上大學了?”

陳東方歎口氣?:“大學是沒?指望了,中專職校估計也考不上,要能混個高中文憑再想?辦法進個好點的單位。”

陳阿爺心裡窩塞,成績出挑的斯江,弄堂裡人人都說是顧北武教?出來的。剩下?的五個,連斯江一半聰明?都沒?有,想?來想?去,總歸是媳婦沒?選好。他?目光在李雪靜和錢桂華身上轉了轉,搖搖頭歎口氣?又倒了一杯老酒。

顧西美抬起頭:“爸,儂高度酒還是要少切點,對心臟勿好,對肝更加勿好。”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交給陳阿爺:“北武的朋友小周介紹了一個醫生,是瑞金醫院心外科的專家,有空就去掛隻號再好好檢查一下?。”

陳阿爺接過紙條:“唉,要謝謝小周了,麻煩伊費心了。儂是阿姐,記得多關心北武的個人生活,催催伊,婚總歸要結格,兒?子總歸要養格,早比晚好。”

錢桂華啃完一隻蟹腳,故作驚訝:“呦,瑞金醫院心外科?離吾娘家老近哦。四月份做了阿拉上海第?一個心臟移植,病人隻有三十八歲,好像是風濕性啥啥心臟病——”

陳阿爺吃了一驚:“啊?心臟還可以?移植?移進來還是移出去?”

錢桂華皺起眉:“勿懂,不過嘛,病人好像就活了一百零九天?八月頭浪向?沒?了哦。(八月頭上沒?了)”

飯桌上頓時靜得可聞針落。陳東海漲紅了臉,剛要發作,錢桂華已經端著一小碗拆出來的蹄髈和鴨肉咚咚咚下?樓去了,剩下?一桌人麵麵相覷。陳阿爺最終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那張紙條,至於去不去嘛,再說吧。

——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

樓上大人吃得不捂心,樓下?灶披間外的小台子上,阿娘帶著六個孫子孫女眉開眼笑團結和諧。

斯江悉心照顧斯南,也不忘給旁邊的斯琪夾菜,又應群眾要求耐心講解一日遊樂行程。阿三從勇敢者道路的獨木橋上滾了下?來,因為要勇敢,膝蓋和手擦破皮也沒?哭。阿二在高處嚇得抱緊柱子不肯下?,把十幾個小朋友都堵住,隻能舅舅爬上去把他?拎下?來,肯定不是勇敢者了。顧家大表哥?他?根本沒?走,哪裡勇敢了。斯南不同?意,大聲宣布大表哥說這個勇敢者道路沒?意思,他?才是最勇敢的人,還在森林裡和老虎麵對麵過呢。三個堂哥將信將疑,誰也沒?說出吹牛這個詞。斯江又說起看電影斯南和阿三哭得稀裡嘩啦,劃船阿大阿二搶船槳掉下?水,半隻蹄髈還沒?吃完,一桌人已經笑飽了。

自從陳斯民和陳斯強對斯南服氣?了以?後,的確拿出了做阿哥的腔調。

“蟹膏儂勿切(吃)?阿哥幫儂!”

“格是豬%e8%88%8c頭,對,想?想?就膩惺噠噠滴,來,給我。”

“鴨翅膀儂還是覅切了,會長?毛,哪裡長?毛?胳肢窩裡長?,黑乎乎的,阿哥不怕,阿拉男人嘛,就是要毛多,來,給我。”

“%e9%b8%a1翅膀?給斯琪吧,斯琪喜歡吃%e9%b8%a1翅膀。斯琪不怕長?毛?——哦,%e9%b8%a1翅膀吃了不長?毛的。”

斯南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想?一想?,嗯,哥哥們現在好像不再是笨蛋了呢。

第46章

離彆總是傷感的,尤其對於斯江來說。她在月台上一邊喊阿妹一邊追火車,追到車窗前,見斯南已經拆開一包丁香山楂硬要塞給顧景生?吃,被姆媽敲了?兩個毛栗子?才扭頭看著她敷衍地揮了?下手,毫無依依惜彆之情,反而旁邊的顧景生抻著脖子還多揮了好幾?下手,頓時又委屈又傷心又憤怒,一時隻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火車逐漸遠去。

月台上的人?漸漸散了?,工作人員揮著小旗子喊:“走了?走了?。”斯江忽地蹲下,趴在膝蓋上埋頭大哭起?來。顧北武歎了?口?氣,彎腰摸了?摸她的頭發,陪著她蹲了許久。間中有列車嗚嗚地入站,又有列車轟轟地出站,哭聲漸漸小了?,變成抽噎,斯江終於無精打采地站了?起?來,茫然看向遠方的鐵軌,抽了?兩下鼻子?,牽著舅舅的手往外走。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顧北武掏出手帕給她:“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