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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81 字 2個月前

退出遵義門往回走,上了西二長街,經過崇禧門前時,不妨被人一把拽進了翊坤宮前夾道。

“哎喲,這是誰?”不芣腳下蹣跚,正要抬頭罵娘,仔細一打量,忙浮起了笑模樣,“原來是楊大人,您老怎麼在這兒,嚇我一大跳!”

楊穩淡然笑了笑,“我有件事要托你。上回你說欠著我的情兒,扒了一身皮也要還我。今兒我找上門來了,先前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

寒衣節,家家戶戶追憶死去的%e4%ba%b2人,那些早就預備好的過冬衣裳,都放在院門外的街道上燒化。

老輩兒裡傳下來的慣例,越是十字的路口,越是亡魂往來頻繁。如果你能站在高處俯瞰整個四九城,今晚,那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幾乎每隔兩三丈,就有熊熊燃燒的火堆。這裡一叢,那裡又有一叢,燒得灰燼漫天飛,到處都是布料被烤糊了的氣味。這些星星點點的火光,串聯起錯綜的脈絡,城池好像有了生命,到處都血脈豐盈。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抱著竹竿和預備燒化的寒衣出門,剛要放下,不知怎的刮來一陣妖風,還沒看明白,一大隊人馬狂奔而過,險些把人掀翻。

再定眼瞧,馬蹄颯遝跑遠了,身後濺起漫天的火星子。老頭兒一時鬨不明白,轉頭問老太婆:“先前那是什麼?陰兵過境了”

老太婆比他機靈,趕緊放下手裡的紙錢來拽他,拽進門,緊緊插上了門閂。

老頭兒還懵著,“沒燒完呢,怎麼進來了?”

老太婆說:“還燒什麼呀,出事兒啦,京裡又要亂套了!”

才過了五年消停的日子,眼看又來一回,不早不晚,挑了寒衣節這天。慕容家的子孫又要窩裡鬥了,不過這回動靜不大,怎麼往常街巷裡巡邏的錦衣衛全不見了?那些闖進來的人馬長驅直入,直奔承天門,彆不是紫禁城裡的皇帝弄女人,弄得昏了頭,要把江山拱手讓人吧!

領兵的湘王等人也是這麼想的,兩萬大軍到了城門外,雖然遇見了守城禁軍的阻攔,但那點抵抗可以忽略不計,不消一炷香時間就攻破了。

大軍進城,簡直易如反掌,起先兗王心頭打鼓,偏頭說:“二哥,彆不是有詐吧,這也太容易了。”

可湘王問他:“你半夜帶著大軍進城,進都進了,這會兒回去,還來得及嗎?”

兗王無話可說,事實確實如此,一隻腳都快邁進紫禁城了,眼下縮脖兒,沒用了。

湘王給兩個兄弟吃定心丸,“容易是因為東廠早就替咱們把錦衣衛摁住了。宮裡頭的消息,我也摸得一清二楚,蘇味說老三被女人捅傷了心肺,雖沒死,卻也傷得不輕,走道兒拄拐。他又舍不下那女人,預備牡丹花下死呢。這主兒已經有二十來天沒召見內閣了,批紅全靠司禮監,敢是清閒日子過得舒坦了,不願意理會朝政了。頭前他在重陽節扛人,你們不知道?扛上景山又吃鹿肉又喝鹿血,能活著下來就不錯了。咱們這會兒起事,正是時候,他一腦門子紮進肉山裡,不趁著他要捂死的當口把他拱下來,等他恢複了元氣,再想動搖他,可是不能夠了。”

多麼振奮人心的一番分析,三個人都跟打了%e9%b8%a1血似的。早前藩王們被朝廷壓製,削了他們的兵權,手上這些人馬是當時私藏的,雖說人數不算多,但個個是精兵強將,一打十不在話下。

推翻慕容存有望,但轉瞬又有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擺在麵前,三個和尚沒水喝,攻破了紫禁城,攻進了皇極殿,到底誰來做這個皇帝?

各自心下都有小算盤,餅子還沒夠著,就開始琢磨該怎麼分了。加上這一路摧枯拉朽,就像河邊上撿魚蝦,越撿越多,越撿越順暢,沒消半個時辰,就已經攻到正陽門前了。

穿過棋盤街,跑過都督府直道,前麵就是承天門。可三個人又停住了,直道上未必沒有五軍都督府的禁軍把守,哪兒那麼容易就讓他們攻進內城。

再者皇極門就在眼前,事先他們商量過的,湘王攻正門,彰王攻西華門,兗王攻東華門,如此分散兵力,可以免於被人設套,來個甕中捉鱉。

結果事到臨頭,彰王和兗王不願意遵照事先的計劃行事了,畢竟誰先攻進皇極殿,誰就能坐上那張九龍椅。明明大家一樣出力,憑什麼讓他湘王拔頭籌,他們陪著白忙活一場?

彰王說:“二哥,要不你殿後,等我們先衝開了東西兩道門,你再進來。”

湘王說:“五軍都督府的人都是泥塑木雕,眼睜睜看著你們攻占皇極殿,還擋在承天門前等我?咱們兵力畢竟有限,須得一鼓作氣攻占那三道門,事兒才算辦成了,懂不懂?”

腹誹、狐疑、滿腹猜忌,毫不掩飾地從那兩個兄弟臉上流露出來。這是最讓人頭大的,就差最後一哆嗦,結果自己人內鬥起來。更可氣是等不來老二一句敞亮話,說皇位歸誰再商議。仿佛他發起,他就是頭兒,他們這些跟他浴血奮戰的哥們兒都是點綴,給他的帝王之路鋪石子兒用的。

其實說到根兒,他們都不算將才,會領兵,但籌謀上差了一截子。且要論膽子,他們沒有老三大,放著太子這會兒沒死,讓他們在靈堂裡殺人,他們也不敢。

隻不過眼下箭在弦上,不能再等了,湘王大喝,“都他媽是婆娘,計較著尺頭長短做衣裳。再不攻,大夥兒擎等著同死,你們的女人孩子,還有老娘,一塊兒上法場!”

這麼一罵,把人罵醒了,不醒也沒轍,湘王已經率領麾下衝出去了。

彰王和兗王一看,知道最後浪費的都是自己的時間,再不能耽擱了,一鼓作氣舉起了手裡的刀,“殺呀!”

攻城門,咦,奇得很,沒費力氣怎麼就進來了?

三路人馬在皇極門前天街上彙合,身後的宮門轟然合上了,響聲震耳欲聾。一瞬火把子組成的長龍,從歸極、會極兩道門上魚貫而入,把天街照得亮如白晝。

內閣首輔踱著四方步,從皇極門上出來,手裡托著象牙軸的詔書,“嘩”地一聲展開,亮嗓門對著天街上的眾人誦讀:

“朕纘承洪緒,統理兆人。諸王與朕,係出同宗,然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欲竊盜鼎司,傾覆朝綱……”

彰王和兗王都朝湘王看過來,“二哥,你不是說老三沉迷女色,已經不成事了嗎?”

湘王臉都綠了,“我哪兒知道他使詐!他一向心高氣傲,天王老子都不買賬,誰知道為了削藩挖空心思,借著女人做文章!”

“那現在怎麼辦?”彰王慘然說,“這回可真是被你坑死了。”

可恨的是他們攻進城裡,這麼大的事,慕容存竟然還是一副悠閒的做派。閒庭信步般從敞開的大門內走出來,手裡拄著的拐杖,順勢扔給了一旁的太監,淡聲道:“上回聚得這麼齊全,還是先帝下葬的時候。怎麼,諸位兄弟遠在藩地,想朕了?若要見麵,大白天進宮不好麼,偏趁著百鬼橫行的時節,半夜闖進宮裡來,叫朕怎麼想你們?”

湘王自知兵敗如山,到最後還是硬氣了一把,“慕容存,你不用下詔痛斥我們,你應當先罪己,讓天下百姓都評評理!為君者身不正,就不要怪人揭竿而起。你奪位不過五年,日思夜想的都是削藩,祖宗藩王共天下的旨意,你哪有半分放在眼裡!”

皇帝涼笑了聲,調轉視線望向彰王和兗王,“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湘王看了那兩兄弟一眼,他們顯然是在考慮退路了,膝頭子一軟就跪下來,伏首道:“請皇上恕罪,臣等是聽了湘王的調唆蠱惑,才走上這條路的。臣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向皇上乞命,隻求皇上看在手足一場的份上,保全世子,臣等就算下去見了先帝,也會向先帝稱道皇上仁政,對皇上感恩戴德的。”

火把那麼亮,照出了皇帝眼裡的陰霾,“你們謀逆前,沒有想過自己的妻兒,如今犯下彌天大罪,拿話來堵朕的嘴,可惜朕不吃這一套。藩王奪宮是死罪,合該誅滿門,你們的前車之鑒,正好給餘下的藩王們作個警醒,在朕治下想弄鬼兒,且看你們有沒有這能耐。”

湘王頓時氣得拿腳踢他們,“沒骨氣的窩囊廢,磕頭頂什麼用,人家就想要你們的命!不如決一死戰,橫豎已經到了這樣田地了……”

他舉起刀再想頑抗,豈知皇帝接過了錦衣衛送來的弓箭。-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搭弓射箭,他的準頭還如以前一樣分毫不差。“咻”地一聲穿雲破霧,筆直插進了湘王的眉心。

湘王像被重拳擊中般,腳步驀地頓住了,然後仰天重重倒下去,像個扔在地上的皮口袋。

袋口破了,紅的白的一齊流出來,填充了墁磚的縫隙,蜿蜒向前流淌。彰王和兗王幾乎嚇得發瘋,三哥皇上混叫一氣,但引來的,卻是對準他們的第二支箭。

皇帝臉上帶著殘忍的笑,“先射你……”箭鏃瞄準兗王,複又調轉過來,朝彰王點了點,“還是先射你?”

那兄弟倆這刻哪還有半點出身帝王家的尊貴從容,跪在地上嚎叫不止,“三哥……三哥……看著兄弟一場……看著皇父的麵子……”

張滿弓,兩根白淨纖長的手指扣著弓弦,隻要輕輕一放,必有一個人會歸西。要是照著他以前的鐵腕,當場把這些人處置了,也免得事後麻煩。

可如今江山大定,好像不能再隨意殺伐了。他想起她,想起許家滿門,緊繃的弓弦終於鬆下來,最後擲在地上,淡聲吩咐:“把他們押入大牢,交三司會審後定罪。家眷看管在府邸,不得隨意輕慢,日後如何發落,容朕再思量。”

五軍都督及錦衣衛指揮使拱手領命,拱衛左右的緹騎上前,把所有參與謀逆的人都押了下去。

內閣的官員們則慶幸不已,“好在皇上洞察微毫,及早防範,才沒有讓事態擴大,殃及城中百姓……”

然而這裡話音方落,康爾壽從後麵急急跑過來,喘著粗氣道:“萬歲爺,不好了,延春閣走水,夫人困在火海裡頭,出不來了!”

第90章

他轉身便往門內狂奔,背上的傷還沒痊愈,跑起來震動肌理,忽然疼得鑽心。

連日來,他都活在地獄裡,幾次想見她,都被她拒之門外。他心裡知道,恐怕她這回再也不會原諒他了,她曾經讓楊穩來傳話,要自請出宮,可他沒有答應。

留不住心,哪怕是留住人也好,他不在乎她愛不愛他,隻要自己足夠愛,也能支撐接下來的歲月。可是延春閣起火了,在他忙於前朝剿滅亂黨的時候,起火了,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夜色淒惶,十月裡的天氣冷得入骨,每喘一口氣都是無儘的刺痛,但他顧不上,滿心牽掛的都是她的安危。穿過東一長街,穿過重華宮前夾道,還沒進西花園,就看見熊熊的烈火燃燒,已經竄上了二樓出簷。

他慌不擇路,終於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