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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83 字 2個月前

苦大總管。我原想著這地方吃喝不方便,烤兩個焦圈就水吃了,混過一頓就完了。”

章回說那哪兒成,“既迎您的大駕,隻有想不到,沒有辦不到。快著,外麵風大,上裡頭歇歇腳。好菜色說話兒就來,您就擎好兒吧。”

他們你來我往說話,皇帝站在邊上旁觀著,想起她當初在宮裡時候,就是這麼和人交談的。

不疾不徐的語速,清雅柔軟的嗓音,笑起來%e5%94%87邊綻出兩朵甜盞子……要是沒有深仇大恨,那該多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從他奪取皇位開始,他們的命運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狂奔,但能說不是最好的安排嗎?沒有五年前的日月輪轉,她會嫁得如意郎君,也許會進宮為妃為後。自己呢,遠赴山西就藩,也或者在皇權傾軋下屍骨無存,連隔著人海對望一眼的機會,都不會有。

所以,不悔。

輕舒一口氣,他偏頭吩咐章回:“晚上的席不用預備了,弄兩塊上好的鹿肉來,我們自己想法子填飽肚子。”

如約納罕地望他,他揚眉笑了笑,“我在軍中七年,從夥夫開始,一直做到大將軍王。野外怎麼活下去,是入門的頭一課,我烤肉烤得不賴,連先帝都曾誇讚過,回頭讓你嘗嘗我的手藝,看能不能得你一聲好。”

他毫不諱言當初在軍中經曆的一切,說起來很簡單,但過程之艱辛,隻有章回知道。

他是天潢貴胄,原本從校尉做起已經算委屈了,可卻因先太子的一句話,給送去做了火頭軍。美其名曰“曆練”,實則就是打壓,他每日灰頭土臉地搬木柴、挑菜,一個皇子,連錦衣衛都不如。雖說這樣的日子隻過了一個月,但這一個月是最冷的臘月,回到宮裡的時候手上全裂開了口子,現在想起來,還讓章回辛酸不已。

但這種事,誰會去同餘夫人說呢,一個成為皇帝的人,也不屑於對那些陳年往事耿耿於懷。

章回重又堆出了笑模樣,“再預備上班龍酒,這時節用上一點兒,可以溫養身子。”

皇帝點了點頭,示意他把人都遣退,自己提壺替如約斟了一杯,“你酒量怎麼樣?能喝嗎?”

要說酒量,如約是有一些的,許家的人都愛喝酒,家裡甚至有個小型的酒坊。他父%e4%ba%b2總說外頭買的摻水,隻有自家做的才醇正,一年四季的酒品隨季節輪轉,有梅酒、杏酒、荔枝酒等等,到了什麼節氣,就預備應景兒的酒水。她從四歲起,跟著母%e4%ba%b2在酒坊裡巡查,有時候話多,她母%e4%ba%b2撚起一塊酒釀塞進她嘴裡,她就騰不出空來聒噪了。

曾經酒釀當零嘴,酒量仿佛與生俱來,可是麵對他的發問,她卻搖頭,“尋常喝得很少。”

他垂著眼,%e5%94%87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晚間可以多喝兩杯,班龍酒溫補,喝了就寢,夜裡睡得香甜。”

第82章

可說是各懷鬼胎,暗裡都希望對方能多喝些,一旦醉了,就有各種可能。

抿抿鬢邊的發,指尖觸及狄髻上的簪花,她知道哪一支的簪身最長最鋒利。尤其這種純銀的質地,比起金製的堅硬得多,隻要等他恍惚了,自己就多了幾分勝算,可以趁他熟睡的時候,把簪子捅進他的心窩。

其實要論殺人的手段,最輕巧無非是下毒。但市麵上沒有那種一滴斃命的藥,就算是砒霜鶴頂紅,少說也得用上一錢才能奏效。禦前的膳食送上飯桌前,不知要經過多少道勘驗,除非他中途離席,否則絕無可能動手腳。可他是何等審慎的人,離過席,回來還會再用嗎?這條路看似輕省,實則很難辦到,加之自己的一舉一動向來有錦衣衛監視,但凡往藥房去一趟,不消半刻,消息就傳進他耳朵裡了。

所以隻有用笨辦法,省去不必要的麻煩,然後徐徐圖之,總會讓她抓住機會的。

心裡有了主張,就不必冒進了。尋常用午膳,嘗嘗禦膳房精良的廚藝,再就著窗外的山明水秀,小酌上半杯。

等用罷飯,可以順著山路小徑四下逛逛。萬春亭橫向建了五個亭子,清一色的重簷八角攢尖頂,頂上覆翡翠琉璃瓦。精美的建築掩映在翠色間,再佐以朱紅的門窗,很有一種濃淡對衝的美感。

如約轉身朝東眺望,抬手指了指,“瞧那兒,那裡就是針工局,後麵灰矮的瓦房,是我住了兩年的直房。我那時候得了閒,常站在簷下看五方亭,領了差事往宮裡送東西的時候,可以從園子外牆根兒經過。可惜進不來,領略不得園子裡的風光。”

她娓娓和他訴說,言辭間流露出豔羨。那時候活得不容易,睜眼就有做不完的活計。看一看遠處的景山,就是全部的消遣了。

但這景山,在皇帝眼裡算不得什麼,他甚至有些遺憾,“我困在京城,除了這些園囿,沒法帶你去彆的地方。等將來有了機會,我要領你上外埠去,去廣袤的草原跑馬,看看蜿蜒的河流,再賞一賞名山大川。”說罷放眼南望,帝王的豪情在言辭間彌漫,“早前我封王那會兒,曾跟著大軍駐紮在邊疆,這大鄴的疆土,每一寸都可敬可愛,每一寸都得來不易。所以我要這國家繁榮昌盛,不能看它被庸人糟蹋,耗儘氣運。我稱帝也不是為一己私欲,我是為黎民百姓,為天下蒼生,即便背負罵名也在所不惜,你懂麼?”

他說得慷慨激昂,如果沒有血海深仇,她願意相信他確實有雄心壯誌,想讓大鄴重回鼎盛時期。然而得位不正是他永遠的弊病,在他實現他的宏偉抱負前,坑害了多少條性命,他還記得嗎?

東宮官員一百二十一,還有他們的家小,無數人在這場權力的變更中被犧牲,他又懂不懂升鬥小民的所求?大多數人隻想過安穩平淡的生活,有俸祿可領,有兒孫繞膝罷了。

可惜,死去的人看不見他的皇圖霸業,江山由誰主宰,也和大多數人不相乾。繈褓裡的孩子懂什麼?還沒看明白這世界,不也被他的刀鋒斷送了小命嗎。

如約轉過頭,不想被他看見眼裡的淚光,平了平心緒道:“我走不動了,回去吧。”

她態度冷淡,對他的心路曆程半點不感興趣。他不由沮喪,但還是向她俯下了高高的身量,“上來,我背你。”

可她不情願,偏身說不必。他沉默了下,再啟%e5%94%87時依舊入木三分,“害怕被老天爺看見嗎?”

遮羞布被忽然扯去了,他說得很對,彼此之間有深仇大恨,光天化日下如此%e4%ba%b2近,怎麼敢落了老天爺的眼。

她常常因此羞愧,對不起父母兄弟,不敢把一切暴露於朗朗乾坤下。但他卻全不在意,她越是回避,他越是執拗,最後不管她氣惱與否,反手攬住她,輕輕一顛,把她送上了肩背。

再要拒絕,來不及了,如約沒有辦法,隻好忍耐。

他卻體會到了一種全新的情感,在這青山綠水間,背負著心愛的姑娘,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樣一天。

當初為王時也好,後來做皇帝也好,即便身邊有了伴駕的人,他也還是遵照君臣相處之道,既近且遠地對待那些女人。如今像曆劫,他從雲端走下來,有了尋常人的感知。他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雖痛苦煎熬,卻也正因如此,更顯出驚心的瑰麗和壯美。

可他不知道,背上的人正緊盯他的脖頸仔細設想,要是拔下簪子,從這個位置紮下去,有沒有可能一簪斃命。

隻不過籌謀得再好,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難免有些膽怯。就在她猶豫的當口,聽見他慢悠悠地說著:“要是能放下一切,就這麼背著你一直走下去,那該多好。”

她覺得可笑,放下一切?九死一生得來的皇位不要了嗎?眼下是正癡迷,好聽話不要錢似的源源說出口,等到了該冷靜的時候,怕是抽身得比誰都快。畢竟一個以權柄為生的人,怎麼能指望他為了小情小愛,放棄孜孜追求的天下。他該是高坐明堂,手握生殺的帝王,忽然奔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暗自千般想頭,他等了良久沒等來她的回應,微回了回頭問:“你怎麼不說話?”

如約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因為沒什麼好說的。”

他也不強求,“那我來說,你聽著。”

說些什麼呢……他望向前方曲折的小徑,曼聲道:“說說你在宮裡那會兒,我幾次見到你的情形吧!螽斯門上你看我那一眼,我到現在都記得。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見了那麼多次,唯獨那一眼讓我記憶猶新,後來才知道,那一眼太複雜,懼有之、恨有之,悲憤亦有之……那時候你在想什麼?是不是也像此刻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取我性命?”他不緊不慢地揣測,語調裡居然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後來你在瓊華島上被繪雲坑了,潑我一身甜湯,當時我就想,這丫頭糊塗得很,怎麼能讓居心叵測的人走在身後。不知道背後不長眼,容易被人暗算嗎?”

其實他對她的圖謀了然於心吧,但並不急於戳穿,一味地拿話敲打她。

如約那隻試圖拔下發簪的手,最終還是垂落下來,老老實實交扣在了他%e8%83%b8`前。

%e5%94%87邊浮起一點笑,他從她手上收回了視線,“如果你沒有自請以袍抵命,我至多讓人申斥你幾句罷了。反正我的衣裳本就弄臟了,正要回去更換。”

如約驚愕不已,“你原本就要去換衣裳?結果這一撞,你借機讓我賠了件新的?”

皇帝說是啊,“誰讓你撞了我。起先隻有銅錢大一塊汙漬,後來直接被你澆淋了滿身,難道你不該賠嗎?”

她發現又遭了算計,頓時心頭鬱悶,無比窩囊。

他卻很歡喜,反正是賺了,那件袍子至今舍不得穿,裝進錦匣,鎖在養心殿的螺鈿小書櫃裡。

不過他也沒有白得她衣裳,很體貼地說:“你算計繪雲的手段,我看得真真的,那靴子的開口是你有意留下的,你想借我的手處置她,對麼?原本我可以殺了她,但我知道你不想造殺業,姑娘之間的較量也不該牽扯出人命。所以隻把她攆出宮,讓她給你騰地方。一旦你當上恪嬪的膀臂,往後永壽宮所有安排你都會參與其中,我也能時不時見到你,這樣一來,實在是雙贏。”他說到這裡,簡直高興壞了,處處全是他的小得意。

如約卻很生氣,本以為一步步走得很穩妥,卻不想原來全被他看在眼裡。

她覺得臉上無光,忿然道:“你這人實在可氣,我不要你背了,放我下來!”

她扭身要掙,他勾手在她%e5%b1%81%e8%82%a1上拍了一下,“彆亂動,我還有話沒說完。讓我好好想想……哦,那回你縫補靴子,就坐在我跟前的腳踏上。我那會兒批折子都心神不寧,寫幾個字就看你一眼。你離我這麼近,忽然讓我生出一個念頭,這姑娘,我要她伴我一生一世。”

如約聞言悵然,現在他應當想明白了,那時她之所以主動接近,就是為了刺殺他。可惜餘崖岸來得不湊巧,打斷了她的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