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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30 字 2個月前

的人吧。

也是,她想。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做出好多傷人又自傷的事來。可是很久以前,她不是這樣的,她也曾經天真爛漫,心無塵埃啊。

他看她眼波流轉,眼底有萬千情緒閃現,並不想去探究。抬手抿了抿她鬢角的發,溫聲道:“我走了,你一個女孩子陽氣不旺,半夜陰森得很,多叫幾個人陪夜,不要獨自在靈堂上,記著了?”

她點點頭,“記著了,你放心。”

攜手走到耳房門前,自發又鬆開了。皇帝提起曳撒邁出去,臨走吩咐:“讓汪軫留下,幫著打點,有什麼事也好即刻回稟禦前。忠勇公的喪儀,一切照著公侯的規製行事,出殯的時候賞錦衣衛抬棺,不許怠慢,也不許含糊。”

康爾壽聽令道是,一麵給汪軫使眼色,自己蝦著腰開路,把皇帝引出了餘家大門。

這回是光明正大地吊唁,大門外站著護衛的緹騎,葉鳴廊在車旁靜待,見聖駕出門,忙上前接應。待皇帝落了座兒,方才抬手一擊掌,驅動禦輦向西華門方向行進。

這一路都是靜悄悄的,深夜出行,路上基本沒了行人,就算有,也早早被清了道兒。

葉鳴廊策馬隨行,微轉眼眸,拿餘光瞥了瞥禦輦敞開的窗。

皇帝肅容坐在裡頭,側臉看上去不可侵犯。他有天生的威儀,早年朝中有個八十歲還未退隱的太師,看見他便驚歎,說觀之儼然,可惜不是長子,否則前途不可限量。後來那不是長子的缺陷被他彌補了,立嫡立長的老條例,到這裡也算是破除了。

隻不過他一向對情事不怎麼看重,如今為了許家那個姑娘,一頭紮進去出不來了,這事兒著實讓葉鳴廊自危。

世上有多少隱情,是能真正瞞過他的?皇帝可以忍受你偶爾的出格,但不能忍受你的欺瞞和不忠。如果自己像餘崖岸一樣自大,那麼下一個躺在靈堂裡的人,就該是自己了。

遲遲收回餘光,葉鳴廊抿緊%e5%94%87,心裡打定了主張。等車輦行至西華門上,趨身迎皇帝下輦,複又低低道了句:“皇上,臣有事回稟。”

皇帝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舉步進了門劵,撂下一句話:“跟著來。”

一路緘默無言,從十八槐向北直入養心殿,入殿後屏退了站班的人,皇帝指了指一旁的圈椅,“坐吧。”

可葉鳴廊並未落座,提袍跪了下來,頓首道:“臣有一件事,隱瞞了皇上五年,臣死罪。”

皇帝似乎並不意外,慢條斯理道:“既然隱瞞了五年,為什麼不繼續瞞下去?”

葉鳴廊後背起了一層薄汗,咬牙道:“臣一直在猶豫,不知該不該向皇上言明。臣想兩頭兼顧,但這件事實在太難,再隱瞞下去,恐怕會危及皇上。因此臣冒死和盤托出,不求皇上赦免臣,隻求皇上保重聖躬,千萬不要再以身涉險了。”

皇帝聽他說完,慢慢靠向了椅背,“什麼實情,你隻管說吧。朕也來聽聽,究竟和朕目前掌握的消息,是否合得上。”

這下葉鳴廊愈發惶恐了,可見今天這個決定做得對,要是再拖延下去,自己保不定就是下一個餘崖岸。

儘力平穩住氣息,他字斟句酌道:“五年前,錦衣衛奉命追繳前太子餘黨,餘指揮帶人屠遍東宮詹事許錫純滿門,闔家五十六口人因此喪生,隻餘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出門禮佛,逃過了一劫。臣彼時在錦衣衛任千戶,餘指揮下令燒毀許家大宅,第二日臣領命善後,在人堆裡發現了那個孩子……臣有罪,並未把那孩子捉拿起來,反倒網開一麵,放她離開了。三年後那女孩兒回京,應選入針工局,被金貴妃選中提拔進宮做了女官。後來身世被餘指揮發現,以此作為要挾,進而強娶……許家幸存的女兒,就是餘指揮的夫人魏氏。”

他說完,雖然鬆了口氣,但心裡又湧起更大的悲哀,自己終究是為了自保,辜負了許大人,出賣了她。

等著雷霆震怒吧,等著那手握生殺的人斷情絕愛,把山川夷為平地。他閉上了眼,一切都是自己該受的,是死是活,他都認了。

可等了半晌,並未像預料的那樣。這養心殿裡異常地安靜,皇帝不過淡笑了聲,“葉大人明知道內情,卻隱而不發,等除掉了餘指揮才向朕坦言,看來你還是有私心啊。”

葉鳴廊耳根子都紅起來,皇帝對人心的拿捏,早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三言兩語就讓他羞愧不已。

“是,皇上麵前不敢狡賴,臣有私心,臣想取而代之。”

皇帝看了跪地的人一眼,淡聲道:“有野心,本不是壞事,想取而代之沒什麼錯,起來吧。”

葉鳴廊懸著的心,這時才重新落下來。謝了恩站起身,見禦座上的皇帝調轉視線望向燈火,一片遲重的金芒暈染了他的臉,他語調平靜一如既往,“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江山儘在吾手,皇城根兒下還有什麼新鮮事,能瞞住朕的耳目。要是照著以往的做法,這丫頭該交給你們錦衣衛處置,剝皮抽筋,送她去和家人團聚。可是朕……如今舍不得了,那就讓她好好地活著,朕甚至願意陪她唱大戲,隻要她還在朕身邊就好。”

皇帝說罷,又淡淡笑了笑,“雲妨,朕和你曾經一同死裡逃生,有些事朕不瞞你。一個要隨王伴駕的女人,怎麼能不去查訪來龍去脈,可是查到了又怎麼樣,已經到了這樣地步,來不及了。朕就是喜歡她,不管她是哪家的遺孤,不管她是不是要殺朕,都不能斷絕朕對她的情義。你可能覺得好笑,一國之君遇見個女人,忽然就不可自拔了,是不是中了什麼邪。朕確實中了邪,後宮那些女人朕都可以不要,朕隻要她。至於餘崖岸,他敢傷她,朕必不能留他。那些陰謀陽謀,不耽誤用在彆處,但朕對她是一片丹心,不管她做什麼都可以原諒。她也苦得很,所有的不幸都是朕造成的,她想報仇是人之常情,朕能理解她。”

所以這是半瘋了嗎,皇帝可以去理解要弑君的人,因為把那個人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人隻有對待自己時,才是真正寬容的。

葉鳴廊呢,原以為自己的倒戈一擊會害了她,事實證明他多慮了,也低估了皇帝對她的感情。

長長一歎,上首的人又吩咐:“今天這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包括禦前那些太監。你在她麵前繼續做那個好人吧,不要讓她對這世道灰心,就算她繼續對朕陽奉陰違,朕也甘之如飴,懂麼?”

懂不懂……葉鳴廊就算不懂,也還是堅定地應了聲是。

不過仍舊好奇,“皇上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皇帝抬手撐住了額角,“魏家夫婦一死,全家就搬離了京城,她的手還是不夠黑,隻有一個不留,才不會令人起疑。結果她瞻前顧後,坑了自己,魏家二小子根本不念她的不殺之恩,隨便命人一盤查,就什麼都說了。這樣的人家,本不夠格做她的幌子,市井小民難負其重,尤其還是那種黑心肝的牙儈。”

不過知道得太晚,那時候已經沒辦法把心收回來了。因為她身世淒慘,一切都情有可原,他剛知道那會兒也覺得失望,但轉瞬又心甘情願落進她虛情假意的陷阱裡。

對於她,更多的是心疼,他隱約記得許錫純帶她進過宮,那個一臉明媚,渾身放著光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往來穿梭於三座門橋上。那時候不過隨意一瞥,並未放在心上,誰能想到多年之後,兩個完全不相乾的人,會離奇地產生聯係。

想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如果沒有那場變故,他們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結果命運輪轉,忽然就合上了榫卯,這下隻有不死不休,糾纏生生世世了。

第75章

“餘家那頭,你替朕好好看顧。”皇帝道,“還有她要找的那個孩子,實在不成就安排上一個,總是多給她一點希望,弄個假的也不打緊。”

葉鳴廊心下不由忐忑,他連找孩子這件事都知道,可見自己要是繼續隱瞞下去,等到他主動來揭露,那就什麼都晚了。

“是,臣會照著皇上的示下行事。”他俯首道,“明兒臣再往餘府去一趟,看看那頭有什麼要照應的。總之請皇上放心,臣必定妥當把餘大人發送了,儘量不叫夫人操心。”

皇帝點了點頭,“你回去吧,指揮使一職不能懸空,明早任狀就到了。餘崖岸手裡堆積的案子,照常承辦下去,彆因死了幾個人,就弄得衙門動蕩不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葉鳴廊應了,方才行禮退下。

返回錦衣衛衙門,獨自一人走上正堂,堂上懸掛的燈籠照著長案後的交椅,烏油油發著冷光。他凝眉看了半晌,沒有坐上去,略停頓了會兒,轉身走開了。

留在衙門裡值夜的千戶刑恕上前拱手,“餘指揮手底下那幾個老人兒,都想轍調往彆處任職了,空缺的職位填上咱們的人,往後行事就穩妥了。”

葉鳴廊寥寥頷首,“累了,早點兒歇著吧。”

第二天安排好公務,沒等上頭發任狀,就趕到了白帽胡同。府裡念經的聲響遍布整個坊院,他進門看,今天吊唁的客人比前一天更多,如約迎來送往,臉色很不好,他便過去接應,“外頭的事兒,衙門裡會派人支應的。夫人進去歇一歇吧,這麼下去,人會撐不住的。”

她的臉顯見熬得小了一圈,遲遲說:“那就勞煩大人了。”

一直陪在左右的湘王妃來攙扶她,把她攙進了東邊廂房裡。

摘下頭上的孝帽,她才在圈椅裡落了做,不忘招呼湘王妃:“您也歇歇,這會兒上下一團亂麻,請您見諒吧。”

湘王妃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和我見外。我昨兒給我姨母賀壽去了,回來聽說了這個消息,嚇得%e8%85%bf都軟了。好端端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如約歎了口氣,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湘王妃倒是一點沒耽誤刺探軍情,看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道:“才從陝西回來就出了事,彆不是和那件事有關吧。”

遞到嘴上的話,沒有不接的道理,如約為難道:“我也說不好,不敢胡亂揣測。不過我們大人出事兒前一天,飯桌上閒談起,說慶王關押進了昭獄,家眷要另行處置。”

這是關乎切身存亡的大事,湘王妃愕著眼問:“朝廷預備怎麼處置?”

如約乏累地偏過身,靠近她耳邊道:“說是家眷一個不留,省得麻煩。我們大人其實心眼兒不壞,還有些同情慶王妃她們,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上頭下的令,他也沒法子。”

湘王妃幾乎嚇暈過去,“一個不留?慶王生不出孩子,那些女眷能有多大牽扯啊!”

如約歎了口氣,“好在沒有孩子,要是有,孩子多可憐,白投一回胎了。”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慶王家沒有孩子,但湘王有。這要是一削藩,連著女眷和孩子都不得好死,對於湘王妃來說實在是滅頂之災。

昏頭脹惱,湘王妃撫著發燙的腦門子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