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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06 字 2個月前

著眉、壓著聲兒,把人斥退了。

也許是言行驚動了太後,太後調轉視線,冷冷瞥了她一眼。隻消一眼,她立刻便斂神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鬨脾氣了。如約卻看出了莫名的悲哀,皇後這差事果真不是好當的。還不如做嬪妃那會兒,淹沒在人堆兒裡,你想怎麼著都沒人在意你。如今頭上頂著這份榮耀,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規矩體統,人前失了體麵,立刻便會受到太後的責難。

太後脾氣可不好,越是看人不順眼,就越是挑眼。在她想來,皇帝胡亂冊立皇後大可不必,送先帝入陵寢,提拔閻氏做個副後就成了,沒有必要扶植一個扶不起來的阿鬥。他不就是為了和她這個母後打擂台嗎,有了皇後,好些事兒就可以不經過太後了。這會兒可好,他選拔出來的皇後一到人多的時候就露怯,明明月份不大,每每剛坐一炷香就溜腰,誠如懷著一個秤砣。要不是自己也生過孩子,簡直要被她蒙住了。

“我瞧著你,可真是難受壞了。”太後偏頭對皇後說,“不成就回去吧,你身子重,沒人會怪你的。回頭拜月,讓貴妃替你主持,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走個過場就成了。”

結果皇後一聽,頓時又來了精神,笑道:“多謝母後體恤,臣妾精神著呢。這麼好的日子,萬萬不能缺席,母後隻管看戲吧,不用擔心臣妾。”

金娘娘聽後嗤笑了聲,“你瞧,但凡願意試她,一試一個準。早前這位也不是善茬,折騰得自己宮裡%e9%b8%a1飛狗跳的,後來不知是不是上頭瞧不過眼,把她帶進宮的人全收拾了,她這才老實。現如今懷上了龍種,眼看矯情的勁兒又要上來,合該碰上太後這樣的婆母,不接她的茬,她才蹦躂不起來。否則仗著能生皇長子,彆說我們這些人,皇上的腦袋她也敢爬。”

如約聽得一腦門子汗,捏了個果脯含在嘴裡,搖著她的團扇,又去看台上唱戲去了。

咿咿呀呀曲調婉轉,直唱到唐明皇上了蓬萊仙島,天才徹底暗下來。

今兒是十五,那一輪圓月照得山河澄澈。樂壽堂前的月台上已經擺好了供桌和香案,盤兒裡的供果堆得像塔一樣高,這就預備要拜月娘了。

命婦們跟隨皇後,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老話兒說女不祭灶,男不拜月,因此皇帝隻帶領臣工們在邊上旁觀著。

這宮裡雖沒有皇子,但還有一群圈在京城的世子。這些孩子大的十來歲,小的才兩三歲,手裡提溜著兔子燈和呱噠嘴兒,湘王世子背後還插著孫侯靠,吵鬨著對皇帝說:“皇叔,容寧給您唱一出齊天大聖。”

皇帝和兄弟們紅眉毛綠眼睛,對待孩子倒還算有耐心,讓他小點聲,“彆驚著了月娘。過會兒讓他們給你勾臉,你上台唱去,皇叔給你叫好兒。”

容寧“噯”了聲,偎在陪同的太監身旁,眨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那些環佩叮當的命婦們行祭拜大禮。

年紀更小一些的世子們搖著手裡的兔兒爺,仔細觀察不斷開合的兔子下巴,嘴裡應景兒地揍著樂,“呱噠噠、呱噠噠……”

皇帝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個人身上,她今天穿著藕荷色折枝海棠的襦裙,端端地綰著頭發。但那身影纖細柔婉,即便看不見臉,也知道是她。

紅塵中人來人往,充斥了無數張臉,無數個身影,但他眼裡看得見的隻有她。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陪襯,她卻清晰刻骨。站起身,微微回了回頭,視線短暫一交錯,立刻又各自調開了。

他克製著自己,不再去看她,但視野之中,她無處不在。

拜過了月,行過了大禮,接下來就該開席了。命婦們仍舊在仁壽宮這一片,君臣大宴則設在了建極殿裡。

皇帝帶領一眾臣工回到前朝,冗長的推杯換盞,官場上慣用的話術周旋,其實都讓他感到厭煩。但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做出仔細聆聽的模樣,必要的時候還需有他獨到的見解。一頓飯吃下來,一半在續君臣之誼,另一半在商討國事。

不過也確實有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皇帝閒散地倚著圈椅,眉舒目展道:“今早邊關傳來捷報,大軍將敵軍圍困在西北一帶,左翼的首領也被斬殺在陣前了。斡亦剌人士氣不振,大有潰散頹敗之勢,朕已下令乘勝追擊,務要根除這個頑疾。他日太廟祭祖,也好告慰祖宗,奏稟上蒼。”

臣僚們得知了消息,勢必要對他歌功頌德一番。當然也並不單單是奉承,溢美之詞裡,包涵的也有真實的心聲。

要說大鄴的曆代帝王們,除了太祖和高祖,接下來的幾任都是守成之君,習慣了溫吞治理天下的手段,鮮少再有鐵血君王。大鄴幅員遼闊,引得鄰國垂涎三尺,就說這瓦剌,理宗時起就在邊疆多番試探,朝廷也出兵攻打過,但牛皮蘚一般難以根除。四五十年了,這個問題一直是朝廷心頭的頑疾,沒有一任帝王有根治的鐵腕。如今傳到了天狩皇帝手裡,短短五年就打散了斡亦剌的主力,不日就要攻克王庭,開疆拓土了。

這是天定的帝王人選,不是麼?早前他篡位,很多人對他敢怒不敢言,料定他坐上帝位必會逞其瘋狂,把江山社稷當兒戲一般。

結果這些人都錯了。

他推儒學、重農桑、選名將,加固邊郡城防,使夷狄不敢來犯。時至今日,誰還敢說他半句不是?

因此今天的中秋宴,直接變成了慶功宴,君臣笑談著舉杯共飲,一派歡欣鼓舞的氣象。

這裡正熱鬨,禦前大總管悄沒聲兒地挨到皇帝邊上,躬身回稟了什麼。

皇帝聽後放下手裡的杯盞,無奈道:“皇後沒用完宴席就回宮了,不知是不是身上不妥。朕要過去瞧一瞧,就請首輔替朕宴客吧,要是皇後無礙,朕去去就回來。”

皇後懷著身孕,這是關係皇嗣的大事,皇帝離席非但不會引人懷疑,更掙得了個體貼的好名聲。

圓滿地從建極殿裡退出來,他偏頭吩咐章回:“打發人去坤寧宮探一探,看皇後究竟為什麼離席。”

章回應了聲是,“已經派康爾壽過去了,倘或當真身上不適,太醫就在廣生右門上候著,即刻就能進去請脈。”

皇帝沒有再多言,一路趕往慈寧宮花園。今天的園子靜謐一如往常,人都在東邊宮掖聚著,西路這一片鮮少有人經過,隻要守住了攬勝門,就不怕有人擅闖。

“她那頭傳話了嗎?讓她知道朕在臨溪亭等著她,彆又借故不來。”

但凡和餘夫人牽扯上的事,萬歲爺總有些患得患失。章回最是曉人意兒,嗬腰道:“主子放心,奴婢已經差人過去傳口信兒了。隻是這會子正在宴中,中途離席太打眼,恐怕得等到宴散,看歌舞雜耍的時候才好悄悄抽身。您且等一等,彆著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帝問章回:“朕這會兒,是不是愈發沉不住氣了?”

章回是被世事浸泡過的老狐狸,說的自然都是皇帝愛聽的,“這和沉不沉得住氣沒關係,和萬歲爺待魏姑娘真不真心有關係。您瞧您身邊人來人往的,也沒見您對旁的人這樣,您說是不是?”

皇帝確實需要這種安慰,尤其當他知道自己辦事出格的時候。加上章回那句“姑娘”,又恰到好處地把他重新拉回她還未出宮的那段時光,於是慈寧宮花園夜會,好像也不是什麼犯忌諱的事,隻是出於他的渴望,想多見她一麵罷了。

那廂汪軫趕到仁壽宮外,要找人傳話,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鄭寶。他倆以前同一批進宮,一塊兒在禦花園裡扛過掃帚,後來鄭寶給指派到永壽宮跑%e8%85%bf,汪軫因認了廊下家一個大太監做乾爹,給舉薦到了遵義門上看門。如今兩下裡都算升發了,鄭寶跟著金娘娘起起伏伏一頓折騰,說話兒就是鐘粹宮的太監領班了。汪軫呢,給提拔到禦前當了差,搖身一變,成了半個人上人。

小哥兒倆湊到一塊兒,先辦正事,讓鄭寶進去傳話,汪軫靠在角門邊上等他回來。

大月亮,照得滿地泛了白霜似的,汪軫摸出顆果子扔進嘴裡,剛扭頭啐皮,就見鄭寶壓著帽子朝他跑過來。

“都說準了?”汪軫問,“餘夫人怎麼說?”^思^兔^在^線^閱^讀^

鄭寶道:“還能怎麼說,沒吱聲兒唄。”主子們的私事,他們做下人的沒什麼可談的,鄭寶關心的是汪軫在禦前的境遇,“軲轆,上頭人沒為難你吧?”

汪軫說:“哪兒能呢,我可是章大總管的愛徒,那些禦前老人兒待我客氣著呢。噯,難怪個個兒都要往上爬,確實是高處風景獨好,你站在平地上看不著。”

鄭寶發笑,“臭德行,這回是充夠了人形兒,學會咬文嚼字了。還風景獨好……怎麼個好法兒,您給說道說道?”

汪軫“嘿嘿”地笑,“就說月例銀子,守門那會兒每月二兩五錢,現如今漲啦,每月三兩、月米三鬥,另有公費製錢可領。”邊說邊壓低了嗓門,“這都是小事兒,還有更大頭的呢。在禦前當差,連那些宗室們都要巴結你。就說外放的藩王們,他們想探得一點兒消息,都得從萬歲爺跟前的人身上下手。”

鄭寶嘩然,“你還敢收藩王們的好處?”

汪軫忙捂他的嘴,“小點聲兒!慕容家的藩王們我是不敢牽扯,怕回頭弄出事兒來,那不是還有外姓的藩王呢嗎。”

鄭寶直吐%e8%88%8c頭,“雲貴那邊的?還有南苑?”

大鄴建朝時起,分封了八個藩王,慕容家的藩王不世襲,瞧準哪個皇子合適,就往哪裡分派。唯獨這雲貴和金陵,是當初跟著太祖打江山的特等功臣,兩頂鐵帽子,一直傳續到今天。慕容家的藩王和朝廷聯係緊密,雲貴和南苑為著自保,當然也要知道禦前的動向。但那類藩王不惹事,動靜小,所以在汪軫眼中,他們給的好處拿得踏實,風險也小。

鄭寶算是聽出來了,“你已經收了?不怕萬歲爺知道了剁爪子?”

汪軫衝他直皺眉,“不說話能憋死你?爬到這個位置,也有身不由己,不收得罪人,知不知道!往後彆人吃肉,你連湯都喝不著,到時候再去巴結可就不值錢了,人家有了耳報神,還稀圖你什麼?”

鄭寶耷拉著眉眼瞧他,“你可小心點兒,禍福一瞬,彆有了銀子,沒命消受。”

汪軫說“呸”,“你這烏鴉嘴,再混說我可揍你了。”罵完又轉變了語調,“你上回不是說老家房子塌了,沒錢修繕嗎,回頭我給你送來。橫豎彆出聲,這事兒隻有咱們兩個知道,行不行?”

鄭寶歎了口氣,“不愧是好兄弟,風險你擔,銀子我使了。”

汪軫在他肩上拍了拍,待要再說話,見金娘娘從三友軒前夾道出來,乘著月色上了東筒子,晃晃悠悠拐彎朝北了。

鄭寶說:“八成回鐘粹宮去了,這麼著餘夫人才好騰挪。要不都戳在那兒,拿什麼幌子作掩護。”說罷不再逗留,一溜煙跟過去了。

汪軫掖著手往南看,果然,不多會兒就見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