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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99 字 2個月前

她就著大門上的燈光探看,見章回正在簷下徘徊,老遠便朝他褔了福身,“這大晚上的,您怎麼來了?”

“唉。”章回臊眉耷眼笑了笑,“這不是有差事在身嗎。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趁著大雨還沒到,您隨我來吧。”

如約遲疑了下,到底還是勉為其難點了點頭。待要傳人陪同,章回搶先一步說彆,“有些話得背人。夫人放心,就在前頭不遠,您跟我去了,我一定全須全尾再把您送回來。”

這話說得門房直瞠眼兒,深更半夜的,哪兒有內眷單獨見客的道理呀。無奈他隻是個看門兒的,這裡沒他說話的地方,況且餘家不是一般門庭,興許人家是有什麼要緊機密傳遞,隻好眼睜睜看著少夫人走進了黑夜裡。

探著身子朝外張望,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多怪誕!

門房轉過頭問傳話的婆子,“什麼客呀,還長著夜視眼?”

婆子撇了撇嘴,“主子的事兒你少管,彆回頭叫人割了%e8%88%8c頭,妨礙可就大啦。”

那廂如約跟隨章回高一腳低一腳走在胡同裡,天地間隻有一絲微光,到了車前,也隻是車轅上的那盞拳頭大的小燈,還點著亮。

她回頭看看章回,章回拿眼神示意人就在車裡,自己悄沒聲兒地回避了。

如約孤零零站在車前,雨點子也越來越大了。

“臣婦……”她剛張嘴,話還沒說全乎,車裡的人便掀起垂簾,一把將她拽了進去。

她暈頭轉向,被這忽來的蠻橫舉動弄懵了。正迷惘,黑暗裡一個身影欺過來,將她抵在車圍子上。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能聽出他語調裡壓抑的憤怒,“你這麼戲弄我,很有趣嗎?一次次讓我狼狽不堪,合了你的心意嗎?”

雖然迄今為止和他的所有交集,都在她的計劃中,但果真發展到這一步,還是讓她忍不住感到驚惶。

她聽見耳中隆隆地鼓噪著,血潮翻湧,讓她麵紅耳赤。儘力後仰避讓,她戰戰兢兢道:“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她還在問怎麼了?

車外朦朧的燈光描繪了他的輪廓,他的臉近在咫尺,她能聽見他的呼吸聲。鬢邊的編發間忽隱忽現的金線,在她眼底跳躍。

他的一切感情,都是從心底最深處掏挖出來的。也許情緒到了無法自控的程度,緊緊扣住了她的肩,咬牙憤恨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把戲嗎,若即若離,不過是為勾得我更加欲罷不能。你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什麼?隻是為了報那晚的仇,怨我吝嗇,舍不得賞你一個貴人的位份嗎?”

如約掙了掙,說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您要我說什麼?我的若即若離,都是您的臆想,我從來沒有想過從您那裡討得什麼。”

“可是為什麼?”他顫聲道,“我的心亂成了一團麻,就連內閣進講的時候,我滿腦子也都是你。你明明說好了要送繡活兒進養性殿的,我等了你很久,你為什麼不來?你是有意的嗎,把我耍得團團轉,讓你覺得快活?究竟要捉弄我到什麼時候,你才肯給我個痛快?”

他一遞一聲控訴,如約是頭一回這麼近地和他對峙,連他領間的烏木香氣都能清晰地嗅見。

她心裡忍不住慌亂,這些男人對她來說都彆具威脅,她覺得恐懼,這是本能,和她是不是立誌報仇無關。

所以她得想方設法自救,儘力辯解著:“我原本是要去的,可那天恰逢七夕前一日,善果寺有廟會,我婆母說要和我同遊,我也沒法子。加上我身上有熱孝,本就不宜進宮……繡活兒讓人送去不就成了嗎,再說我從來沒說過那天要去見您,您又為什麼要等我!”

她越是急於摘清自己,越是讓他灰心。灰心到了極點,連嗓音都是破碎的,“對,你說得對,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著了魔。我這兩天魂不守舍,也是我自作多情,你看見這樣的我,滿意了嗎?解恨了嗎?”

她感受到他洶湧的怒意了,逃不%e8%84%b1,隻能曲起手臂,儘量隔開和他的距離。慌亂中,說出來的話也著實刺傷人心,“我從未想過和您過多糾纏,在我看來尋常不過的事,到了您眼中卻彆有深意,這不是我的錯。您一次又一次……本就不該。我婉拒過,您明明也認可,現在又來怨怪我,哪裡有半點人君的威儀和風度。”

這話擊碎了他的自尊,他忽然緘默不語了。

車外響起悶雷,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也照亮了他的眉眼。他眼神陰鷙,就那麼冷冷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碎屍萬段。

如約惶恐不已,正盤算該怎麼%e8%84%b1身,他忽然扣住她的後腦勺,不問情由強%e5%90%bb了上來。

上天可憐他吧,他知道自己強迫了她,可即便是短暫的碰觸,也能給他帶來許多的撫慰。

他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被她玩弄,被她輕賤,竟還心若琉璃,執迷不悟。車外下起了大雨,澆淋得這世界幾乎要崩塌,空氣涼下來,他的身體卻是滾燙的。他陷入一種奇怪的幻境裡,仿佛隻要勉強她,他就可以永遠不失去她。她的嘴%e5%94%87是香的、軟的,他紮進這無邊的溫柔裡,越是貪戀,越是嫉妒餘崖岸。

可是她不願意,她努力地掙紮,但他發了狠,偏要強摘這果子。過後就算她恨死他,他也不在乎,他是天下之主,這大鄴疆土上的一切都應當唾手可得,包括她。

男人與女人力量懸殊,她的抗爭對他來說微不足道。如約害怕極了,陌生的氣息包圍住她,任她拚儘全力,也無法從這深淵裡%e8%84%b1身。

原來是她錯了,她高看了他。在永壽宮這半年,她清楚認識到他的涼薄,他對待一切人和事都很淡漠,淡漠到懶得發怒。所以她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他好麵子,就算憤怒也應該背著人,絕不會發作起來,讓自己陷入難堪的境地。

可是現在呢,他也有尋常男人的不管不顧,肆意妄為到令人痛恨。

他緊緊貼著她,她能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倉惶下她胡亂地抓撓,不知抓到了哪裡,這迷亂的%e5%90%bb,忽然便結束了。

又一道閃電劃過,她看見他臉頰上多出一道細細的紅痕,滲出細密的血珠來。她呆住了,驚愕定格,轉瞬又陷入漫長的黑暗裡。

不好的預感攀爬上她的脊背,她想他會暴怒,也許還會擰斷她的脖子。若果真是這樣,她反倒心安了,屈辱和不堪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倘或注定隻能活到今晚,那麼死了便死了吧。

可她又一次料錯了,他的手,頹然順著她的肩頭滑下來,在黑暗中緊緊握住了她的十指。

“你對我,真的沒有半點感情嗎?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曾經的過錯?”

如約的心直往下墜,他以為她記恨的是侍寢那晚,但他不知道,她想向他討要的,是她全家人的性命啊。

多想像父%e4%ba%b2一樣,指著他的鼻子慷慨唾罵,但時候未到,她咬碎了牙也得忍住。他在她麵前的做小伏低,半點沒有讓她體會到複仇的筷感。他還在糾結於那點小情小愛,當初有多少東宮官員的性命交代在他手上,他早就不記得了吧!

不過聊勝於無,至少他在感情上莫名卑微,不枉她籌謀一場。她要刺破他的自尊,讓傷口赤摞%e8%a3%b8暴露出來,“臣婦不是待字閨中的姑娘了,您這樣不依不饒,不怕有損聖譽嗎?”

他說:“我不在乎。我從沒指望青史留名,既然走到這一步,我隻圖自己痛快,不管彆人死活。”

所以這才是真實的他,以前的優雅做派和寬仁風度,都隻是無關痛癢的偽裝罷了。一旦觸及他的底線,他就原形畢露,獠牙儘顯。

手指被他緊緊握著,她試圖收回手,但沒有成功。到了最後隻能冷嘲,“您確實隻圖自己痛快,不管我的死活。接下來您還要做什麼?乾脆破罐子破摔,讓我回去無法麵對婆母和丈夫,逼得餘大人休妻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話觸及了他的痛肋,原來在她眼裡,自己就是這樣的無恥之徒。

長久以來,支撐他不言放棄的動力,就是她隱隱約約的情愫。難道他真的會錯意了?如果她半點也不愛他,那麼他苦苦抗爭的意義又在哪裡?

他終於鬆開了手,外麵大雨如注,四周圍的一切都在喧囂,他身處一個迷亂的世界裡,撐住了她身後的車圍子,幾經猶豫,才逼自己痛下了決心——

“餘夫人,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我隻問這一次,如果你說沒有,我以帝王的名義向上蒼發誓,這輩子再不見你,說到做到,絕不反悔。”

他這番話說完,她的腦子也徹底冷靜下來了。

不能意氣用事,魚線繃得太緊也會斷。雖然之前幾次的欲拒還迎,讓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但她並不懷疑,他有極強大的自製力。萬一果真從這迷局裡抽身出來,那麼她之前費儘心機下的餌料,豈不全都白費了嗎。

因此這當口不能和他鬨翻,她得一圈一圈更緊密地纏繞住他。既然已經走到這步,還要什麼風骨。

思及此,委屈和痛苦都可以和著血淚咽下去。她抬起眼,隱隱綽綽的電光下看清他的臉,黑夜裡他的雙眸泛著一層瑩瑩的水光,正憎恨又期盼地望著她。

要轉圜,要改變策略……她心裡不停地念著,最終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道:“我沒有辦法……但願老天爺寬恕我。我是個不潔的婦人,明明已經嫁做人婦,心裡卻惦念著另一個人。”

她強逼自己說出違心的話,但在皇帝聽來卻足以狂喜。

她投進他懷裡,他熄滅的感情再一次燃燒起來,原本已經做好準備失望而歸,卻沒想到她忽然給了他一條生路,讓他的心得以繼續存活下去。

他低頭把她納入%e8%83%b8膛,仿佛她是他遠古時期散落的一小部分,如今回來了,他終於完滿了。不再去自省,自己為什麼要如此癲狂,也不必去懷疑她的心。他所感知到的,正是他希望的,這就夠了。

小心翼翼抱緊她,卻不敢用太大的力,生怕弄疼了她。他把臉頰貼在她的發頂,悶聲道:“我卻要感謝上蒼,更感謝你。我以為你不在乎我,以為你遠離我,是怕我壞了你的名聲。”

如約聽著他隆隆的心跳,垮著肩頭歎息,“您這麼逼我,我還能怎麼樣!其實我想過,就此一了百了算了,可我沒出息,我舍不得。”說著,把臉埋進他%e8%83%b8膛,無聲地啜泣起來。

他見她這樣,心裡隻覺得慚愧,一再地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那天沒有鬼使神差的傲慢,你早就在我身邊了,又何必兜這麼大的圈子,把彆人牽扯進來。”

如約沒有再說話,她得咬牙忍著,這懷抱她不能反感,更不能排斥。他是敏[gǎn]多疑的人,要想騙過他,首先得騙過自己。她得學著在他麵前放軟身段,為了迷惑他,甚至要去學著愛上他。

兩下裡擁抱,伴著滂沱的雨聲,不必說什麼,就已經是最好的氛圍了。

他像得了個寶貝,千珍萬愛的攏在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