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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60 字 2個月前

,下一刻怕是就要送他去見閻王。於是迎難而上的心,頓時化成了泡影,臊眉耷眼衝齊修低了頭,“既然大夥兒都走,留我一個算怎麼回事,我也一塊兒走吧。”

齊修道好,“說定了,明兒就開始著手預備。前頭有人守著就成,大夥兒輪換著回去收拾。”

如約暗暗鬆了口氣,他們能離開京城,當然是最好的,也免於她造更多的殺業。

第二天循著禮,繼續操辦喪事,蹲在滾滾的火盆前燒化紙錢的時候,聽見背後有人喚了她一聲。

回頭看,竟是章回,掖著手道:“夫人娘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真讓人心驚啊,我好歹得趕來瞧瞧,請夫人節哀。”

如約忙站起身,朝他褔了福,“您職上忙,怎麼上這兒來了!家裡頭亂糟糟的,也沒個清淨的地方。”邊說邊朝耳房比手,“您跟我上那頭坐坐去吧,我讓人上茶來,您先歇歇腳。”

結果章回沒挪步,謙卑地說:“我就不坐了,奉了命來隨禮的。夫人這會兒得閒嗎?要是得閒,跟著上外頭一趟,主子也來了,過去還個禮吧。”

第61章

如約有些意外,訝然望著章回,但礙於周邊有人,不好直問出口。

章回點了點頭,意思是您什麼都彆打聽啦,就是您想的那麼回事兒。

“夫人請吧。”他含蓄地比手,把人往外引。

如約彷徨地扯了扯身上的麻衣,“我這還戴著孝呢,怕是不妥當吧。”

章回說不礙的,“夫人行孝,是人之常情,哪兒有讓您%e8%84%b1孝見客的道理。您也彆犯嘀咕,就是去說兩句話,主子慰問慰問罷了,彆驚動旁人,您隻管跟著來就是了。”

如約說是,忙撣了撣身上的灰,把手裡的紙錢交給聞嬤嬤,讓她接著燒化,自己悄沒聲兒地隨章回出了門。

這椿樹胡同是個小胡同,七拐八扭的分支很多。從魏家出去,往東走上一程,有個抄了底的死胡同,胡同口上隻要有個人把守著,就是個避人耳目的好地界兒,誰也聽不見裡頭的人說了些什麼。

如約獨自順著牆根兒往前,章回還沒進死胡同就頓住了步子。皇帝的馬車停在一棵香樟樹下,外麵季鳥叫得震天響,她伴著一陣陣的吵嚷聲,一步步走到了馬車前。

抬眼看看低垂的卷簾,心道還是沒能忍住啊。那天說得那麼透徹了,她以為他會自矜身份,會重新撿起皇帝的從容,自此以後謹守人君的本分,等著她去撩撥,結果竟是她想當然了。

有時候她也琢磨不明白,怎麼男人沉溺起來,比女人更癲狂。是因為地位太高,太有權勢。一切儘在吾手,所以肆無忌憚嗎?

無論如何,他能來,她就很高興,魚上鉤了,往後可就掙不%e8%84%b1了。

她屏息凝神,衝著車內的人福身,“臣婦,恭請聖安。”

可是簾幔沒有打起來,車裡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飄出一道聲線,“朕不太放心,過來瞧瞧你。生死自有天定,望你節哀,不要太過傷心。”

如約複又俯身,“謝皇上垂詢,父母離世,於臣婦來說猶如滅頂之災。臣婦獨自漂泊在金陵,雖然不能得父母庇佑,但有大人在,尚且知道來處。往後……往後我就是孤身一人了,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不過活一天算一天,隻等時候到了,和父母家人團聚吧。”

其實這話,正應了她長久以來的悲涼。以前隻能藏在心裡,現在借著這個契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說出口了。這番話是宣泄,也是控訴,說到最後情難自抑,悲聲哭泣起來。

車輿內的人見狀,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抬手打起了垂簾。

她一向沉著冷靜,可以很好地控製情緒,像上回手臂被餘崖岸劃破,他隻看見她眼睫上沾染的細碎淚珠,卻沒有看見她的言行有半分失態。這回她掩麵痛哭,他%e4%ba%b2眼目睹了,心頓時被攥起來,才發現她的脆弱令人動容,饒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被她砸碎了。

他從車上下來,探出手,想去觸摸她,但還未抵達就發現不妥,隻好怏怏收了回來。

然後應該怎麼安慰她呢,朝堂上麵對臣僚,不管是厲聲敲打還是軟語拉攏,他都遊刃有餘,唯獨安慰女人這方麵,他實在是十分欠缺。

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他乾澀地說:“我們年歲漸長,總要麵對許多分離,看開些就是了。朕還記得先帝升遐,朕悲不自勝,本想在先帝靈前守夜,先太子不準,那種想哭也找不著墳頭的彷徨,更是令人痛苦。你還好,能在靈前敬香燒紙,隻要儘了心,仙去的人會看見,日後在天上,也會接著保佑你的。”

如約聽他這麼說,方從衣袖之後露出一雙紅紅的淚眼,“先太子不準皇上守靈?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皇帝笑了笑,“不光不準守靈,還不準朕成服。因為先帝病逝前最後一個召見了朕,先太子心有芥蒂,說是朕氣死了先帝,要問朕的罪。”

這種內情,若不是要拿來寬慰她,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吧。

如約怔怔望著他,大致拚湊出了先帝駕崩後,他們兄弟生死爭鬥的前因後果。但這也是他的一麵之詞,若不是他早有不臣之心,先太子為什麼會如此忌憚他?再者他不是早就為謀逆做了準備嗎,否則就算遭遇了不公,也沒有能力立時興兵,把先太子斬殺在靈堂裡。

橫豎是大仇當前,再也無法逆轉,東宮官員及家眷的性命,不該是他宣泄怒氣的犧牲品。

不過也因他打了這個岔,她倒是止住了哭,赧然道:“臣婦唐突了,在皇上跟前現了眼,請皇上恕罪。魏家是小門小戶,怎麼敢勞動聖駕%e4%ba%b2臨呢。皇上來過了,臣婦感激涕零,這地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請聖駕快些榮返吧。”

她字字句句都客套,不經意間營造的距離感,讓他覺得身心不暢。

他壓抑再三才道:“朕跑這趟,是為了來瞧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見外,也不要總和朕說官話?說兩句家常的又如何,難道這就是不守婦道嗎?”

如約是頭一次見他言語出格,沒有帝王的體麵和威懾,完全就是尋常男子的抱怨,抱怨她不解風情,抱怨她不知道疼人。

她抬眼望著他,抿住了%e5%94%87。

他穿一件玉白圓領袍,領口鑲滾著石青色的欄杆,因情緒起伏,鬢角有微微的細汗,稱得臉色愈發清朗。

早在她頭一回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應當是那種無情無義的鐵血君王,直到現在,即便他微服出現在椿樹胡同,她對他的感覺,也依舊是仇恨又畏懼。所以他的不快、他的怨懟,短暫地讓她生出一絲錯亂和恍惚。恍惚的時候略長了,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也略長,她看見他臉上浮起不自在的神情,倉促地回避了她的目光……眼睫蓋下來,蓋住了眼底的光。

“朕還是食言了。”他說,“近來靜不下心,聽說你遭逢變故,宮裡也待不住了。”

如果她當真那麼清醒,對他沒有半點感情,他說放下,也就放下了。但她總是反複看他送她的那個墜子做什麼?一看就是好半晌,然後失魂落魄,茶飯不思,這不是佐證是什麼?

他聽了外頭呈報進來的消息,心底也有幾分歡喜。他等著她鬆口,接下來的一切都讓他來安排,總有辦法圓滿解決的。可她古板,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讓他產生了有勁兒沒處使的無奈。◇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忽然覺得又愛又恨,心神被她牽動著,這是好事嗎?她一直恪守本分,但為什麼不經意間,仍有一種欲拒還迎的味道?他甚至懷疑她在有意消遣他,她要把這一國之君,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然而再看這張臉,那沒來由的怨氣,在她眼睫眨動的瞬間,又被輕而易舉瓦解了。他知道因愛生怨,不該去怨她,隻該怨自己。

他歎了口氣,“你不想見到朕,是嗎?”

如約慢慢搖頭,“不是……臣婦不敢。”

他忍無可忍了,“以前在宮裡自稱奴婢,如今又自稱臣婦,你就不能是你自己嗎?”

他的嗓門有些高,似乎嚇著她了,桑麻的孝帽底下,一張惶惑的臉看上去隻有巴掌大小,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她囁嚅著:“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君王駕前不敢造次。再說尊卑有彆,您有您的自稱,臣婦自然也有臣婦的自稱,錯了麼?”

皇帝困窘地看著她,良久才道:“以後在你麵前,我不再自稱‘朕’了。我有個小字,叫長濃——獨乾千枝長,濃陰萬葉稠。你要是願意,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這下她愈發驚訝了,想是沒有料到他會亂了綱常,和她鬨直呼其名這一套吧。

他自己其實也頗覺意外,說起小字,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記憶了。彆人稱他,從晉王殿下到皇上,就連太後也是皇帝長皇帝短,時候久了,這個名字已經完全被遺忘了。現在遞到她嘴邊,今後就隻屬於她,他很期望她能喚他一喚,哪怕隻有一次,也心滿意足了。

可惜她不是那種孟浪的人,隻是謙卑地敷衍著,“這兩個字是天,臣婦就算想一想都犯死罪,哪兒敢這樣稱呼您。您今兒紆尊降貴駕臨,已經讓臣婦承受不起了,若再僭越,那臣婦更是不得活了。您瞧,天這麼熱,您窩在這車裡也不舒坦,還是回宮去吧。”邊說邊打量這座駕,嘀咕著,“從哪兒踅摸來這麼一輛車呀,您乘著這車,委屈了。”

她這是在調侃吧?為著出來見她一麵,特意弄了輛不起眼的馬車。然而這不起眼,也隻是欲蓋彌彰罷了,京城遍布錦衣衛的耳目,就算是皇帝,隻要出了紫禁城,一舉一動也在他們的監視下。他跑這一趟,也許不多時就會傳進餘崖岸耳朵裡,他不是沒有辦法堵那些探子的嘴,隻是覺得沒有必要,甚至是帶著些挑釁的意味,偏要讓餘崖岸知道。

不過說回車駕本身,多少有些尷尬,他目光遊移著,強裝鎮定道:“是章回想的轍,不想驚動太多人,用這車方便些。”

如約拱眉微笑,笑容裡帶著幾分憐惜的意味,“快著,回去吧。”

每一次相見,都不能停留太多時間,不免讓他遺憾。但見著了,從她的表情和語氣裡感受到一點微妙的變化,又讓他暗自歡喜。這大概就是心悅一個人的感覺吧,又因為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讓這感覺贈添了玄妙的色彩。她變成了一個全新的,讓他愛慕仰望的人,他自發地為她鍍上一層金,越是難以觸及,越是眉間心上。

所以他還留戀,並不想立時分開,如約隻好轉身朝章回招了招手。

章回快步來了,垂袖問:“夫人有什麼示下?”

如約和煦道:“時候差不多了,大總管護送萬歲爺回宮吧。”說著朝皇帝俯身,“臣婦身上有熱孝,原本七月初六要上鹹福宮送繡活兒的,想著到時候來向皇上請安,這回也不能成行了。今兒多謝皇上垂詢,魏家微末,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