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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25 字 2個月前

到了如約車前,隔簾問了一句:“餘夫人在嗎?”

如約聽見他的聲氣兒,忙打起了簾子,“師父來了,找我有什麼示下?”說著就要下車。

蘇味忙攔住了,“這麼大的日頭,快彆下來。您替我忙差事,這不,我酬謝您來了。”邊說邊招呼人,把一個棉被包著的物件送進了車裡。

朝這位小夫人臉上瞧瞧,她分明不明所以,蘇味伸手把被子揭了,露出底下一台精工的青銅小冰鑒。

“裡頭已經裝滿冰塊兒啦,這冰鑒精巧,能蓄寒氣,擱在外頭的冰一炷香時候化得不見蹤影,它能存上兩個時辰。宮裡的娘娘們一人有一台,我記著夫人的好呐,特給您也謀了一台。您放在車裡,做針線的時候能靜下心。我算好了時辰,未正前後再給您捎兩塊冰,保您到晚上都清清涼涼的。”

如約忙道謝,“您這麼顧念我,我怎麼好意思呢。”

蘇味擺擺手道:“您還和我客氣,犯不上。”說罷又回頭張望了眼,壓聲道,“我先前瞧見餘指揮拍您的車圍子,這是怎麼了?鬨彆扭了?”

如約抿%e5%94%87笑了笑,什麼都沒說,隻是搖頭。

蘇味竟覺百感交集,抱著拂塵道:“夫人離宮那天,聽說在永壽宮裡鬨來著,金娘娘卻在皇上跟前說,您和餘指揮是兩情相悅,我聽著都替夫人不值。如今婚也成了,人也進了餘家門兒,餘指揮沒對您顧惜點兒?怎麼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砸您的車圍子?”

如約訕訕周全,“沒有的事兒,我們大人脾氣急了些,對我卻是很好。”

但蘇味還是相信眼見為實,年輕的小媳婦要麵子,受了委屈也不好意思說出來,粉飾著太平,以為能瞞住彆人的眼。

輕輕歎了口氣,蘇味又接過邊上人遞來的小食盒,放在了車門前,“梨湯吊出來的樒汁子兌了蘭雪茶,解暑得很,特送來給夫人降暑氣。下半晌迎著日頭走,且把門窗都關上吧,這麼著涼氣散不出去。”

如約自是千恩萬謝,方才送彆了蘇味。

轉頭看,又是冰鑒又是冰塊,中暑倒是不至於的,但心裡多少有些懸乎。不知蘇味這一趟趟地跑,究竟是他自己的主張,還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要是背後有人支使,那可有些說頭了。

那廂塗嬤嬤挎著中晌的飯食回來了,結果到車前一看,發現食盒沒處擱,“咦”了聲道:“都是哪兒來的呀,膳房打發人送來的?”

蓮蓉說不是,“大人送了個食盒過來,禦前的紅太監也來謝我們夫人,這不,都快放不下了。”

塗嬤嬤不知道裡頭緣故,笑著說:“咱們大人倒是個知冷熱的,自己公務這麼忙,還掛念著少夫人。”

邊說邊把占地方的東西都挪了挪,先把飯食鋪排好。伺候她用完了,她們這些人自有她們的供給,又都上夥房那兒領午飯去了。

回來的時候,車輿裡該歸置的東西都歸置好了,一樣樣端端地擺放著。如約說:“車裡涼快,可就是地方太小,呆不下這麼些人。你們輪著上來坐一程吧,也好有個盼頭。”

這麼善性的少夫人,世間少有,但伺候主子得有眼力勁兒,蓮蓉說不了,“我們在外邊走著,裹得一身臭汗,回頭彆熏著夫人。我和翠子年輕,不礙的,塗嬤嬤年紀大了,讓她跟著夫人坐車吧。”

塗嬤嬤道:“先前要給夫人打扇子,我借著這個由頭才蹭了一路。這會兒車裡涼快了,用不上我了,我可不能再乘車了。哪家的仆婦也不像我這樣沒規沒矩,叫人說起來不像話。我隨你們扶車,原本跟出門,就不是來享福的。”

如約挽留不成,最後一個都沒上車。也罷,這車裡空間確實不大,放著冰鑒和食盒,又要擺小桌做繡活兒,多個人施展不開手腳。

抬起眼看看對麵這些東西,反正送來了,受用就是了。她把蘭雪茶潑了,禦前的東西可不敢入口。又把食盒打開,冰塊上放置了小銅吊,就這麼湃著茶,讓它們痛痛快快地散發涼氣。

以前講骨氣,什麼事都有個宗旨,譬如彆人不打我的主意,我斷乎不去招惹人家;又譬如做人的底線,涇渭分明,不僭越,不胡亂兜搭……這是她父母從小教授她的規矩。

規矩當然沒錯,做人就應該清清白白地,但到了如今的處境,再這麼不知變通,就不合時宜了。

一個在泥沼裡打滾的人,沒有資格顧全這麼多。

她手裡捏著皇帝的袍服,眼睛盯著冰鑒,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憑自己的能力,要殺皇帝或是殺餘崖岸,恐怕都難如登天。但如果能讓他們兩敗俱傷呢?她不敢確信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可無論如何,可以試試的。

心裡做了決定,就要堅定不移地朝著目標前行。那麼現在最要緊一點,是先確定皇帝的心思。其實早前在宮裡時,金娘娘一出出的昏招兒,還有喋喋不休的“萬歲爺對你有意思”,也讓她察覺到了皇帝待她的不同之處。她試探過,可惜他太謹慎,沒有留下讓她大步跨越的空間。

相較起探囊取物,也許求而不得更是餘韻悠長,上位者天生喜歡挑戰。

她捏起細細的繡花針,在頭皮上篦了篦,靜下心來,把手底下描好的花樣子繡滿了。

等到%e8%84%b1下花繃的時候,隊伍正趕到韓河皇莊。這莊子是宮裡產業,建得極大,真像個行宮一樣。除了安置梓宮的蘆殿照舊要搭建,太後和帝後嬪妃們的住處都有了著落,用不著再設牛皮大帳了。

停了靈,又是一番哭祭,這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如約混在人堆兒裡,並不有意紮人眼,等到人散了,她便去太後跟前侍奉。

她的經曆,對於太後來說像個曲折的西洋景兒,光是自小的遭遇就夠太後感慨唏噓一陣子。

如約平靜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我長大了,不像小時候一般琢磨不透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想是我和父母緣分太淺,強求不得。”

太後總有一顆同情弱小的心,見她遭了這麼多罪,卻沒有半點抱怨,愈發顧惜她。牽著她的手道:“可憐見兒的,要是早早兒到我身邊來,我還能疼著你。”

楚嬤嬤笑道:“這會兒不就在老祖宗跟前?您快疼疼她吧!”

這裡正說笑,外麵通傳,說萬歲爺來向太後問安了。

太後臉上的笑容很快褪了個乾淨,收回手坐正了身子,淡淡道:“叫他進來吧。”

第46章

如約起身退讓到一旁,餘光看見皇帝到了太後座前,拱手長揖下去,“舟車勞頓,今兒又比昨天還熱,兒子路上一直擔心母後,唯恐母後受了暑氣。”

太後的這口氣,慪的時間奇長,似乎已經習慣了不給皇帝好臉子,漠然道:“有人扇扇子,有冰鑒供著,哪裡就熱死了。我早和你說過,這一路三百裡地,就不要時時拘那些虛禮了。我好好的,用不著見天來問安,我安著呢。倒是皇帝,有那麼多的政務要處置,總往我這兒跑,多費工夫。還是好生頤養著身子吧,等到了敬陵,奉安入葬一大套的事兒,不知要忙到多早晚。這會兒不養著精神,後頭沒力氣。”

這番話說得沒什麼棱角,但字裡行間的疏離,比冰鑒還涼上幾分。

皇帝嘴角微沉,太後多年的冷漠,他也早已習慣了。今天過來隻是例行問安,隻要不叫人詬病,就已經儘了做兒子的心了。

當然,他也知道魏如約在這裡,後妃命婦們如常見過禮,都散了,隻有她還留在太後跟前。當初金氏發昏打發她出宮前,她就已經動了進鹹福宮的腦筋,這事兒沒能成,她遺憾,太後遺憾,皇帝自己何嘗不遺憾。-_-!思-_-!兔-_-!網-_-!

如果計劃成功,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光景了。他雖要礙於太後,對鹹福宮的宮人諸多禮遇,但時常見到亦不是難事。好在這場送殯,又提供了無限的轉機,太後還記得她,留她在身邊陪伴,斷了的糾葛又重被續上了……他克製再三,是不是應該等她走了再來給太後請安,但她們促膝長談,不知談到什麼時候。他實在是不得不前往,見到她,也並非出於他的本意。

開解自己一番,終於心安理得。她呢,一直很安靜,安靜地站在一旁,像一柄玉雕的如意,空靈又深邃。

視線不由自主被牽引,但很快又收回來,皇帝心平氣和對太後微笑,“兒子知道母後關心兒子,但這是兒子的一片心,哪能因勞頓就減免了。”

太後不耐煩,“我讓你減免,也不行?”

皇帝神情依舊,半點沒有退讓,“請母後成全兒子的孝心。”

太後泄了氣,靠著引枕道:“算了,你愛來就來吧,我總不好把你拒之門外。”說著朝楚嬤嬤遞個眼色,“往冰鑒裡加塊冰,請萬歲爺坐會子吧。”

如約見狀,輕聲對太後道:“老祖宗,那臣婦就先行告退了,明兒再來陪您解悶。”

皇帝來了,外命婦在場多有不便。太後聞言點了點頭,如約行禮如儀,又朝皇帝褔了福身,方從廳房裡退了出來。

遠處燈火幽幽,照不清她腳下的磚。她放緩了步子,想看一看自己的猜測,究竟有幾分勝算。

支著耳朵細聽,心悠悠地懸著,期盼能聽見身後有追趕上來的腳步聲,可惜並沒有。不由有些悵然,看來是自己料錯了,一個篡位者能走到今天,必然有過人的耐性,哪會如此急不可待。

微歎了歎,她說:“回去吧,有些累了。”

蓮蓉說是,攙著她往回走,可還沒走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了聲,“餘夫人,請留步。”

她心頭悄然滋長出花來,頓住步子回望,見皇帝站在廊廡上,身邊的太監挑著燈籠,光線從燈籠的圈口蔓延出來,照得一身孝服銀白刺眼。

她款款朝他俯了俯身,“臣婦在,恭聆聖訓。”

她如今以“臣婦”自居,這字眼聽上去彆扭得很,時刻在提醒他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生出任何狂放的主張。

皇帝壓了壓心頭的波瀾,知道這樣叫住她十分失禮,自己那點不為人知的心思隻有自己知道,連她都蒙在鼓裡。況且眼下駐蹕更不像在宮裡,四周圍都是眼睛,他須得小心再小心,彆嚇著她,更不能失了皇帝的體麵和分寸。

心下其實有些懊悔,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但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便正了正神色,拿出尋常的語調和她搭話,“餘夫人出宮有陣子了,早前在宮裡侍奉很是儘心,朕一直沒尋著機會嘉獎你。不知你現在宮外好不好,一切可能適應?”

話到這裡,如約心裡便有了三分把握。她沉住氣,含著淡淡的笑,字斟句酌道:“萬歲爺已經嘉獎過臣婦了,臣婦是續弦,成婚當日能封誥命,是萬歲爺對臣婦的恩典。臣婦在夫家一切都好,本就是出身民間的人,哪來不適應一說。”語速漸漸放緩了,複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下眼睫,“隻是那日匆忙出宮,沒來得及彆過萬歲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