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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69 字 2個月前

腳一蹬,蹬到地上去了。

如約鬆了口氣,重新躺回枕頭上,這一夜做了許多可怕的夢,夢見錦衣衛在金魚胡同揮舞著繡春刀,夢見一把大火燒光了整片屋舍。自己走在紫禁城的夾道裡,宮牆頂上不知怎麼罩上了網,她能看見外麵碧清的天幕,看見翻卷的流雲,可她蹦不出去。這窄長的夾道,好像總也走不到頭,一路上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隻覺越走越荒蕪、越走越孤獨、越走越害怕,最後靠著牆根,無聲地顫唞起來。

牙關咬得死緊,拳頭緊緊握住,身子繃成了一張弓。她在夢裡掙紮,額角沁出冷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這五年對她來說是人生最大的磨礪,她已經學會做夢都滴水不漏,不讓人拿住任何把柄了。

錦衣衛睡覺不能睡得太死,夜裡總要警醒幾次,這是餘崖岸多年養成的習慣。

一醒自然要去看她一眼,發現她正苦苦掙紮,手足無措半晌,最後俯身把她摟進了懷裡。

她被魘住了,自己%e8%84%b1不了身,但隻要一有外力加諸,自然就醒過來了。

睜開眼,發現他抱住了自己,慌亂之下拳打腳踢一陣施為,卻沒能讓他鬆開手。

她來不及多想,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終於把她放開了,氣惱道:“你是屬狗的嗎,怎麼還咬人?”

她撐身坐起來,一雙眼睛寒光泠泠,“你要乾什麼?”

他說:“你抖成這樣,我以為你冷,打算替你焐焐,你倒好,狗咬呂洞賓。”

“我不要你焐。”她平靜地抬袖擦了擦額角,“請大人離我遠一些,彆到我跟前來。”

這世上還沒有一個女人敢對他這樣,要是換了平時,一把扭斷脖子也是尋常。但這是明媒正娶的女人,殺又殺不得,打又下不去手,被她這樣慢待,火冒三丈無計可施,隻得凶狠又窩囊地橫了她一眼,重新返回榻上躺下了。

如約這回是再也沒有睡意了,睜著眼睛直到五更。

六月裡,天兒熱起來了,亮得也比冬日裡早。窗戶上暈染了蟹殼青,正是京裡的大臣們起身上早朝的時候。

餘崖岸雖然休了婚假,但進宮謝恩要趁早,方才顯得鄭重。臣工們進西華門朝房裡候著的時候,他們就進東華門,順著筒子河邊的甬道一路向北,進了保泰門。

保泰門往裡有個養性殿,平時作為皇帝接見宗%e4%ba%b2和後宮嬪妃家眷之用,今兒知道餘崖岸要帶夫人進宮謝恩,禦前的人早就過去鋪排了。

如約跟隨餘崖岸進養性門,康爾壽正在滴水下鵠立著,指派人把禦用的物件運送進殿。

打眼朝南一看,臉上立時綻出了大大的笑容,“唉喲”一聲,快步迎了上來,笑著向餘崖岸拱手,“恭賀餘大人新婚之喜。可惜前兒宮裡有事要忙,我不得閒,否則一定上您府上討杯酒喝,沾沾喜氣。”

餘崖岸和這些太監周旋,很有一套本事,平時的棺材臉也有了裂紋,和聲道:“謝謝康掌事抬愛。原本預備好了您的位置,盼著您來的,可惜您忙,那也沒辦法。不過不礙的,等明兒我在鬆鶴樓定個包間,專程設宴款待您,就當是補了咱們的不足,屆時請掌事賞光。”

康爾壽抬起圓胖的手,無奈地擺動了下,“餘大人客氣,我心領了,眼下宮裡事多,哪兒抽得出空來呀。昨兒禦前下了昭命,皇後人選定下來了。”

餘崖岸“哦”了聲,“宮外的,還是宮內的?”

康爾壽笑道:“大人忙著成婚,昭命都到誥敕房了,您還沒聽說呐。是宮內的,翊坤宮的閻貴嬪,大前兒個定下的,前兒診出懷了身子,可說是雙喜臨門。內造處都張羅起來了,隻等詔書一下,事兒就成了。”

如約聽了,不由替金娘娘悵然,原先她是宮裡位份最高的,一樁接一樁的事落下來,最終降到了嬪位上。早前不怎麼紮眼的閻貴嬪,倒一躍成了皇後,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她思忖著,站在一旁不聲不響,康爾壽的目光轉到了她身上,笑著對餘崖岸說:“光是咱們閒談,冷落夫人了。”一麵朝著這老熟人拱了拱手,“餘夫人,給您道喜呀。”

如約忙回了一禮,“早前在宮裡時候,承蒙師父照應,一直沒能向您道謝。如今我出去了,也不能回報師父了,卻要師父費費心,多幫襯我家大人呢。”

“喲。”康爾壽衝餘崖岸直咧嘴,“餘大人可娶著一位賢良的夫人啦。我早就說了,宮裡出去的都是能耐人兒,必定能替大人好好掌家。”

餘崖岸笑了笑,“托掌事的福了。”

康爾壽不像章回,說話辦事嚴謹,他是個碎嘴子,愛拉扯些家常。說起冊封皇後的事兒,怎麼能落下了金娘娘,對插著袖子對如約道:“夫人是永壽宮出來的,皇後不是金娘娘,必定很替金娘娘惋惜吧!這麼大的喜事,瞞不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昨兒金娘娘得了消息,據說在宮裡砸東西嚎哭來著,跟前人勸都勸不住,任由她把那些擺設砸了個稀爛。也是夫人不在,要是在呀,還能安撫著點兒,鬨成這樣,往後不和正宮娘娘見麵了?要說位份,淑妃還在她之上呢,要懊喪也是淑妃娘娘更懊喪,她和自己較什麼勁呢。”

如約說是,“金娘娘就是性子急了點兒,想事情不周全。”

“那可不。”康爾壽笑眯眯道,“您這一走,越發地不成氣候了。不過您離了她也好,免得受她連累,到處幫她找補,也怪費勁的。”

說罷看看天色,猛地想起來,“光顧著和您二位說話,讓您二位乾站在這兒了。快著,請進去坐吧,看這時辰,萬歲爺再有一炷香工夫就該散朝了。”

熱絡地把人引進殿內,安排如約在圈椅裡坐定,上了茶,自己又轉過身子,和餘崖岸說話去了。

如約偏頭朝外看,院子裡栽著一棵海棠樹,花期過了,枝丫上零星點綴著小果子。進宮這場謝恩,多少探著些消息,皇後冊立了,金娘娘又在永壽宮裡拍桌子摔椅子,在如約看來實在糊塗得厲害。

金家保不住了,這是明擺的,就算她使儘力氣,也沒有轉圜的可能。可所有人都覺得她憨蠢、胡鬨,隻有經曆過家破人亡的人,才能明白她的困獸鬥。她是法子用不對,昏招使了一出又一出,但細想想,換了誰處在她這個位置上,能有更好的辦法?皇帝的寵愛全在嘴上,她自己又不懂得經營人脈,到最後身邊全是等著落井下石的人。

如約當然也恨她,要不是她,自己不會嫁給餘崖岸。但憎恨之餘,又覺得她十分可憐。金家一倒,她就什麼都沒有了,被圈在這深宮中,一眼望得到頭,活著還有什麼指望。

推己及人,暗暗歎了口氣,定格在海棠樹上的視線,茫然地移開了。

也就是那一瞬間,她看見門上出現個人,銳利的目光像一支箭,穿雲破霧朝她射來。她微微怔了下,忙站起身,殿裡喁喁說話的人也察覺了,趕緊到門前迎接,君臣說笑著,一同邁進了正殿。

餘崖岸攜如約,在皇帝麵前叩拜了下去,齊聲道:“謝主隆恩。”

皇帝垂著眼,視線落在那頂誥命的花釵冠上。

這小宮人,婚後似乎變了副模樣,再不是素麵朝天的樣子了,乍一見,讓他有些意外。見她淡淡施了脂粉,眉更彎,%e5%94%87更紅……像枝頭漸熟的梅子。那發冠沉重,細細的脖頸幾乎承受不住,冠下細碎的頭發,虯曲地半覆著頸項,織金領緣上還壓著寸來寬的瓔珞項圈——如果以前是一副淡彩山水,那麼現在就是濃重的大青綠。

一點迷茫湧上心頭,他略頓了下,很快便發了話:“平身吧。”

邊上的女官上前攙扶如約起身,她的%e5%94%87邊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那笑意令皇帝不解,當初她在宮裡的時候,就和餘崖岸有諸多往來,是真的早就有情嗎?後來金氏給他們指婚,是不是正如了她的願,但為什麼又在永壽宮哭鬨,指責金氏毀她呢。

他想起那回金氏犯渾,用蒙汗藥藥倒了她,那時她就橫陳在他麵前,隻差一點兒……如果自己沒有猶豫,不考慮金氏會以此拿捏,那麼現在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吧!:-)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寶座的扶手上雕著龍首,他的指尖緊緊扣住那雙眼睛,扣得指節發白。那天得到消息,他就趕了過去,到底還是以大局為重,沒有把人追回來。失之交臂的遺憾,忽然像蛇一樣攀爬上來,沉重地縈繞在心頭。不見還好,見了讓人六神無主。

一個女人而已,何至於此!

須臾冷靜下來,皇帝的麵貌和煦一如往常,對餘崖岸道:“以前總不見你成婚,朕也為你著急。如今成了家,身邊有了知冷熱的人,後顧便無憂了,日後要更好地為朕分憂。”

餘崖岸說是,“臣的婚姻大事,全靠皇上和貴嬪娘娘成全,臣和內子感激不儘。”

皇帝點了點頭,複又望向如約,“餘大人是朕膀臂,為政事操勞,著有功勳。還望夫人往後善加襄助,不要辜負朕和恪嬪的期望。”

如約道是,微微向皇帝欠了欠身,“臣婦今兒進宮,原是想向皇上及娘娘謝恩的,可惜娘娘不在,不能受臣婦大禮。臣婦唯有向永壽宮祝禱,盼娘娘貴體康健,事事順心。”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恬靜又溫情,不像當初在宮裡伺候時謹小慎微了。人變得從容,是因為背靠大樹,有了依傍的緣故嗎?

皇帝心頭泛起漣漪,不動聲色調開了視線。

人在跟前,擾亂神思,便發話讓康爾壽支應,把人請進偏殿裡暫歇,自己和餘崖岸交代了接下來的要事,“封後是事急從權,先帝的梓宮在壽皇殿停了整整五年,眼下敬陵完工了,早早兒讓先帝入土為安吧。欽天監看準了日子,定在本月二十,從京城到遵化有程子路,梓宮行進又慢,少說得走上七八天。到了行宮暫安,再入地宮,得提前幾天籌備。這段路怕是不太平,那麼多宮眷命婦隨行,不能驚動她們,錦衣衛務要作好警蹕,不得出半分差池。”

第41章

餘崖岸道是,“請皇上放心,臣已經安排下去了,能調動的人手全數隨行,以作萬全的準備。梓宮行進,錦衣衛先一步探路,清繳沿途一切閒雜人等,絕不讓一隻蒼蠅飛進來。”

皇帝頷首,“你辦事,朕放心。隻是你剛成婚,倒要鬨得你們不能在一處,還請餘大人勉為其難。”

這是男人之間的調侃,餘崖岸臉上難得浮起了靦腆之色,笑道:“皇上打趣了。臣有公務在身,內子也要侍奉太後太妃們,兩下裡都有要務,反正時候長著呢,難道還爭這一朝一夕嗎。”

皇帝的目光在他頸上停駐了片刻,複抿%e5%94%87笑了笑,“那就好。朕知道你是審慎的人,不會因私情貽誤大事。”說罷朝外望了一眼,“你們進宮也有時候了,回去籌備吧。後日一早就動身,還有許多事要操持。”

餘崖岸說是,朝皇帝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