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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60 字 2個月前

,視線卻流轉,望向了池邊的水榭。

太後和皇帝臨池而坐,太後臉上本就沒有笑模樣,剛才嬪妃們忽然的回避,讓她抓住了契機,有意詢問:“她們先前怎麼了?一個個都僵住了身子,水裡有刺兒紮她們?”

司禮監的掌印一直隨侍在左右,忙替皇帝解圍,俯身笑道:“今年不像上年,池子裡水涼,三月三還有些凍手呢。娘娘們身嬌肉貴,不敢受涼,想是怕回頭不能好好伺候皇上。”

太後冷笑了聲,“是嗎?那這會兒怎麼又歡實起來,水忽然暖和了?”邊說邊瞥了籍月章一眼,“你也不用替她們打掩護,不過就是因為寧王死在了太液池,讓她們心不安,怕惡鬼索命罷了。”

這話說得籍月章心驚膽戰,又往下嗬了嗬腰,“老祖宗多慮了,這太液池大得很,且事兒也過去有陣子了,娘娘們哪能忌諱這個!”

可太後卻被自己那番話勾起了傷心事,忽然垂淚不止,“我的攸寧……祖母沒能好好照顧你,讓你落進那麼冰冷的池水裡,我的心……疼得誠如刀割一樣。”

她心裡知道攸寧因何而死,哭過一氣,又怔怔問皇帝,“你說好好的,攸寧怎麼會落水?是不是有人不想讓他活著,有意設計這場意外,好斷了我的念想?”

皇帝還是寧靜自持的模樣,連情緒都沒有一絲起伏,“孩子貪玩,底下的人沒有看好他,出了這樣的事,兒子也痛心得很。”

太後卻沉默下來,半晌道:“那天之後,我常在悔過,我不該說那句話,不該讓你禪位給他。他那麼小的人兒,怎麼經受得住……是我糊塗,把他推到了鍘刀底下。”

皇帝抬起了眼,“母後難道疑心,是兒子害死了他?”

太後看著他,這個兒子,早就不是她疼愛的幼子了。千言萬語,從何說起呢,怪隻怪自己氣盛,考慮不周。

回想自己的前半輩子,實在是過得無比舒心,婆母善待丈夫疼愛,她可說是大鄴開國以來最有福的皇後了。先帝雖有七個兒子,唯獨她的兩個兒子備受抬舉。長子是太子,自不必說,幼子行三,先帝比之太子更器重他。常說這兒子明允篤誠、克己複禮,將來可以輔佐皇兄,匡正八極。

結果先帝看走了眼,就是他眼中無一不好的兒子,殺了自己的%e4%ba%b2哥哥,奪了屬於太子的江山。如今更因忌憚太子後嗣,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不放過。這一樁接著一樁的慘事,讓她如何招架?難道是老天爺覺得她這輩子欠磨難,要讓她拿餘生來填補嗎?

深深歎息,她不是個懂得勾心鬥角的人,本以為一時的氣話,說過就罷了,沒想到她的兒子和她較起真來,乾脆把後患一氣兒解決了。

可他明明說過,將來要把皇位還給大哥哥的。如今大哥哥絕了後,還用得著還嗎?

那天忽然傳來攸寧的死訊,不多時內閣就來了人,商討起皇帝至今無後的問題。她傷心欲絕,也看透了真相,皇帝是想讓她這個做母%e4%ba%b2的低頭,想從她嘴裡聽到社稷為重。

她偏不!

太後的氣,橫豎是消不了了。皇帝很有直達痛肋的勇氣,當著麵問她,是不是疑心他殺了攸寧。她很想說是,但這種無憑無據的話說出口,無疑又會引來爭執。今兒過節,當著那麼多的宮眷太監吵起來,終究是不好看。

皇帝目光如炬,直直望著她,太後到底還是調開了視線,唏噓道:“人死如燈滅,這會兒計較還有用嗎?他要是陰靈不遠,就該去找那個害死他的人,將來上閻王爺哪兒,好好理論理論。”

這話說得過了,籍月章的心往下一沉,陪著笑臉道:“太後,過節不興說這些掃興的事兒,得高高興興的,想想吃什麼、玩兒什麼。”

原本是想岔開話題,太後也不打算繼續下去,但皇帝卻陰沉了臉,隔開手邊的茶盞道:“母後是聖母,就算疑心兒子,也不該含沙射影詛咒兒子,畢竟兒子也是您%e4%ba%b2生的。”

太後有些著惱,直起了身子道:“我詛咒你?我哪一句話詛咒了你?”說罷一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皇帝要是坦蕩,自然不會覺得我這當娘的話裡有話。”

再粘纏,沒必要,那廂池子邊上祓禊的妃嬪們要回來了,太後不喜歡和她們攪合在一起,起身道:“我記得冰窖邊上有個萬法寶殿,那地方能為生人祈福,為死人超度。皇帝帶著宮眷們在這兒過節吧,我上那頭禮佛去。回頭也不必來接我,時辰到了,我自行回宮就是了。”

太後說完,帶著身邊一乾宮女嬤嬤出了水榭。皇帝隻得起身,“兒子送母後過去。”

太後說不必,“我跟前人手多,丟不了。”

籍月章忙上前,“奴婢伺候老祖宗。萬法寶殿那兒奴婢熟,好給老祖宗妥帖安排。”

太後瞥了他一眼,“那怎麼好意思,掌印可是大忙人。”

籍月章賠笑支應了兩句,讓太後搭上自己的腕子,引著太後往曲廊那頭去了。

皇帝麵色不豫,看著太後漸漸走遠的身影,咬牙道:“她恨我,就恨得這樣徹底,絲毫不顧念一絲%e4%ba%b2情。”

邊上的章回由頭至尾看在眼裡,好言勸解著:“太後老祖宗是個善性人兒,善性過了頭,容易犯糊塗。您想,早前先帝爺還在的時候,太後沒操過一點兒心,怹老人家是享福之人,哪裡知道外朝的生死攸關。先頭太子敗了,她心疼,寧王薨了,她又心疼,她不心疼萬歲爺,是因為萬歲爺立於不敗之地,用不著她心疼。”邊說邊將皇帝攙扶回寶座上,切切道,“主子爺,終究是一家子骨肉,等時候長了,她總會回心轉意的。縱是不能,萬歲爺本著一片孝心照舊供養她,天菩薩在上頭看著呢,自會保佑我主江山萬年的。”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起伏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他並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他,即便是生母的厭棄,對他來說也隻是短暫的痛苦,過去了,便不放在心上了。

祓禊的嬪妃們整理好儀容,陸續都返回水榭內,金娘娘先前在岸邊的時候,就看見太後閒庭信步離開了,快人快語問皇帝:“太後不主持咱們祭祀高禖麼?”

高禖是掌管生育的神仙。出了閣的女人們過上巳節,頂要緊就是求子嗣,尤其身在帝王家。

看來太後仍舊不期盼皇帝有子嗣,懶得過問。所以說這位太後是個直腸子,連表麵功夫都不肯做。而金娘娘又善於哪壺不開提哪壺,眾人都不吱聲,有意避開這個問題,唯獨她,直剌剌地提了出來。

如約侍奉在她身邊,背著人輕拽她的衣袖,悄悄提醒。好在她會意了,沒有蹦出更掃興的話,惹得皇帝不高興。

章回出來打圓場,“諸位娘娘,承光殿裡早就擺好了神像和香案,隻等著娘娘們過去呢。”

太後不主持,皇帝率後宮祭祀也一樣。

金娘娘和一眾妃嬪讓到一旁,看皇帝從麵前走過,衣袂翩翩間帶起一縷香風,直鑽進鼻子眼兒裡來。

金娘娘扭頭朝如約眨眨眼,壓聲道:“萬歲爺腰上掛著我送他的香囊呢。”

如約笑了笑,“奴婢就說,皇上是念著您的。”

金娘娘很高興,完全不去考慮香囊到底是誰做的。反正皇帝是看著她的情麵,她那點小小的虛榮心,瞬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宮裡出來的東西,怎麼不是她的呢。

一行人穿過了廣寒殿,往南是一條狹長的堤岸,堤岸連通著太液橋,過了橋就是承光殿。

大鄴的承光殿,專給後宮作祭祀神明之用,修得如同一個小型的天壇。四周圈起的圍牆建成圓弧形,正殿四麵出台階,聽說站在廣場東頭的圍牆前輕輕說一句話,四麵都有嗡嗡的回聲。要是能大喊一句,說不定像打雷一樣。

皇帝離開紫禁城,出警入蹕都由錦衣衛打點。如約攙扶著金娘娘,隨眾從長堤上下來,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杏黃色飛魚服的人站在承天門前,朝皇帝及嬪妃們行禮如儀。

這餘崖岸,看著就是那種凶巴巴的人。金娘娘骨子裡倨傲,還有些看不起他,視線一掃,小聲嘲諷了句:“野泥腳杆子。”

三品的官員,手握著生殺,但因為不是文官,在金娘娘眼裡就屬不入流。\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金娘娘偏頭瞧了如約一眼,“我看你配他,倒也相宜。”

這話不光貶低餘崖岸,連著也貶低了如約。野泥腳杆子瞧上下等宮女,在金娘娘看來簡直門當戶對。

如約沒應聲,悶頭攙她進了承光門。承光殿裡已經鋪排得好大陣仗,一張巨大的高禖像掛在正中央,麵前供著瓜果五牲。這場祭祀也與平常的供奉不一樣,祈福不光要敬香,還要“授弓矢”。

所謂的授弓矢,是將弓箭插入弓套,呈敬在神像之前。早在炎黃時期,這種儀式並不雅,男男女女甚至可說混亂。後來逐漸演化,到如今含蓄地用弓箭和弓套代替,就是取個意思,求神仙保佑子嗣繁盛。

每個人接過宮女準備好的物件,都順利地呈放在了香案上。輪到金娘娘的時候,她雙手托住,朝長案上擺放,但不知是為什麼,轉身的一瞬,手上的金鐲開口處掛到了布袋的流蘇。

“啪”地一聲,角弓從案上掉下來,一頭栽進了蒲團前的火盆裡。

第19章

眾人嘩然,祭神出師不利,難道金貴嬪的榮寵要到頭了?

所有人的眼風都帶著幾分笑意,紛紛朝她望過來。金娘娘呆愣當場,不知所措,還是如約忙從火堆裡把東西扒拉出來,冒著被燙傷的風險拍乾淨布袋上的火星子,重新呈放到了神案上。

但這個變故,讓金娘娘渾身都不舒坦,她呆呆看著弓套上燒出的破洞,越想心裡越難受。

禦前的太監善於周全,趕緊給金娘娘解圍,康爾壽說:“這是好兆頭來著。您瞧袋子都給燎了,娘娘往後必是熱火朝天,興旺著呢。”

大夥兒都聽得出來,這不就是給她找臉下台嗎。金娘娘從貴妃降成貴嬪,已經走上下坡路了。要不是還有她老子撐著,像她這樣的脾氣秉性,一刻在這紫禁城都待不下去。

娘娘們美目流轉,視線往來間,已經把要說的話拿眼睛說完了。

闔宮那麼多嬪妃,就一個爺們兒,大家既有爭搶,那麼注定誰也不是誰的朋友。當然,其他十一宮麵上都過得去,見了麵也熱熱鬨鬨寒暄,看不出有哪兒不對付。唯獨這永壽宮金娘娘,眼睛生在頭頂上,誰也瞧不上,仿佛她進宮,注定就是來做萬人之上的皇後的。

到底皇上慧眼識人,念及她父%e4%ba%b2的功勳,賞了個貴妃的銜兒,但貴妃和皇後可差著好大一截子呢。金娘娘不懂藏拙,也不懂禮賢下士爭取賢名兒,她就隻有一個想頭,衝著皇上,隻求皇上眼裡有她。

皇上的寵愛怎麼說呢……牌子翻得很少,至今也沒讓誰有機會生皇子。早前有個選侍懷過身孕,到了五六個月的時候,莫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