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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18 字 2個月前

您說萬歲爺還會來永壽宮嗎?”

章回想了想道:“這可說不準,金娘娘不是正禁足嗎,萬歲爺要是走動,落進彆人眼裡也不好看啊。”

她“哦”了聲,有些惆悵。忽然意識到自己過於外露了,忙笑道:“奴婢瞎操心了,請師父不要見怪。”

章回點點頭,“都是這麼過來的。姑娘還年輕,沒經過事兒。當差時候長了,就知道進退了。”

如約說是,向他行過禮,從養心門上退了出來。

經過遵義門時,那個叫汪軫的小太監照舊擠兌她,“姑娘莫不是要升發了,進去這麼長時候。”

如約不好發火,隻是衝他訕笑了下,快步走進了夾道裡。

一路往北,路上沒有人,空空蕩蕩地。心裡一再寬解自己,沒事兒,來日方長,哪有一口吃個餅子的……

可就是灰心,明明跟前隻有一個章回,她也沒法子出手。難道隻能等兩下裡獨處的時候嗎?可那是皇帝啊,幾時身邊能沒人伺候?

越想越無望,越想越悲戚,恨不得找個地方哭上一場。可這深宮之中,哪兒能供她灑眼淚?眼淚隻能往肚子裡流,使勁地咽下去,彆讓任何人看出來。

收拾好情緒,重新回到永壽宮,剛進宮門金娘娘就迎上來,急切地追問:“怎麼樣?萬歲爺說什麼沒有?”

怎麼向她交代呢,總不能把皇帝說的那番無情的話,照實和她複述一遍。

如約這上頭還是體人意兒的,委婉地對金娘娘道:“萬歲爺說了,明白娘娘的苦悶,讓娘娘稍安勿躁,暫且在宮裡靜養著,彆操心旁的。該是娘娘的東西,一樣少不了娘娘的,娘娘眼下著急,無濟於事,反倒傷了心神。”

金娘娘聽了,心頭略略寬懷,喟歎著:“萬歲爺到底沒有撂下我,我還有指望。”語畢又問她,“那萬歲爺說了嗎,什麼時候來瞧我?”

又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她倒是追問了,可惜皇帝沒有給答複。

斟酌再三,她又編了段話寬解金娘娘,“玉露的事兒剛出不多久,萬歲爺要是這時候來瞧娘娘,讓宮裡其他娘娘們看了,豈不認為萬歲爺偏袒娘娘,愈發要眼紅娘娘嗎。老話兒說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萬歲爺不忍把娘娘頂在風頭上。若是這時著力抬舉娘娘,那就不是真寵愛,是捧殺了。娘娘細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道理怎麼能不明白呢,金娘娘雖感念皇帝的體恤,但也頗不把後宮其他嬪妃放在眼裡。口中還在嘟囔著:“就讓她們眼紅嫉妒,又怎麼樣,我才不怕!”

在金娘娘看來,自己的父%e4%ba%b2是當朝的首輔,那些人縱是不服氣,也隻能老老實實憋著。

總之這一趟又是無功而返,讓人覺得沮喪。金娘娘意興闌珊回到內寢,讓人溫了壺酒來,獨自一個人喝了兩杯,就上床歪著去了。

主子睡下了,沒有什麼要緊事要忙,如約回到偏殿裡,把裙門餘下的一小截膝襴繡完了。

剪子剪斷了金絲線,剛要放下,見鄭寶從門上進來,一見她就苦笑,“姑娘,再見著你可真好,讓我知道自己還在陽世,還沒死。早前我一直盼著能進司禮監,這回我真進去了,才知道那地方恁地嚇人,著實不好玩兒。”

如約很同情他,“無妄之災,躲過去了,將來添福添壽元。”

鄭寶歎著氣說:“借您吉言,我就盼著往後過好日子了。不過姑娘倒是出息了,如今在娘娘跟前很得臉。合該是這樣,把那個喪良心的繪雲拱下台,大家就算報了仇了。”邊說邊回頭望了眼,見四下無人才又道,“她還留在永壽宮,娘娘抹不開麵子,怕將來還要起複她。姑娘留點神,彆讓她算計了。這些老姑姑,心腸歹毒著呢,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

如約應了,又說了兩句順水人情的話,讓他好生將養著。自己起身,上外間把襦裙熨燙了一遍,才抱進偏殿,仔細架了起來。

金娘娘吃了酒,睡得很沉,衣裳是試不成了。午後有了一段悠閒時光,如約在後廊上坐下,一麵剝杏仁,一麵看著滿院春色發呆。心裡記掛著快要清明了,前幾年流落在南方,還能祭奠一下%e4%ba%b2人。後來應了選,不管是在內官監還是在宮裡,宮人插香、燒包袱都是犯忌諱的,這件事也隻能暗自念一念,不能過多惦記。

不過金娘娘這一覺睡了好久,晚上連膳都沒傳,悶著頭睡到第二天五更。五更睡醒起身,推開窗看,才知道外麵下了一夜雨,屋簷上滴滴答答落雨成串,把窗前的海棠樹澆得水光粼粼。

清明時節雨紛紛麼,天氣就是這樣。雨連著下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時候,盼來一個好消息。禦前的掌事太監康爾壽%e4%ba%b2自來傳話,說萬歲爺顧念娘娘,看上巳節快到了,解了娘娘的禁足令,好讓娘娘陪太後上西苑散散。

金娘娘喜出望外,一麵謝恩,一麵又犯了矯情的老毛病,“萬歲爺這會子倒想起我來了。”

康爾壽笑道:“瞧娘娘這話說的,萬歲爺幾時不想著娘娘來著?往年上巳節,娘娘都在太後跟前侍奉,今年您要是不在,太後問起來,不好回話嘛。”

金娘娘便不再抱怨了,讓人賞了康爾壽銀錠,待人一走就歡天喜地來牽如約的手,“萬歲爺還是看重我的。”

繪雲很懂得審時度勢,趁著金娘娘高興之際上來求情討饒,聲淚俱下地說自己錯了,求娘娘寬宥,還讓她近身伺候。

金娘娘心情不錯,也不耐煩被她破壞好興致,到底還是鬆了口,“算了,後兒上西苑,容你跟著吧。”

繪雲千恩萬謝,重新插上了令箭。直起身的時候看如約,眼神裡透著恨。

如約沒理會她,盤算著上巳節那天遊西苑,皇帝應當也會出現。一門心思衝著殺人,極容易露馬腳,碰見的機會多了,總有天時地利的時候。她隻要能隨金娘娘去西苑,一切便有指望,所以愈發要說洗清話,“玉露那件事就算過去了,皇上既解了娘娘禁足,往後也會接著來永壽宮的。隔上一段時候恢複了娘娘的位份,娘娘照舊還是後宮第一人。”

這話說得金娘娘高興,又扭著身子去試行頭。上巳節要穿新衣、以蘭湯沐浴、上河畔祓禊,總之必須好好準備一番。她每年都是最出風頭的人,今年也不能落了下乘。

如約和梳頭宮女一起,伺候她穿上襦裙,梳好了發髻。金娘娘站在鏡子前賞看,蓮白的上襦配竊藍的馬麵裙,領上壓瓔珞項圈,端莊裡透出少女的靈動窈窕,仿佛又看見了五年前的自己。當下十分滿意,隻等上巳節一到,就要當著眾人體麵登場。

轉過天來,到了正日子,一早各宮的步輦就在順貞門上候著了。往年遊西苑,去的最多的是趯台坡、蕉園,那裡水麵寬闊,適宜遊船,上巳節幾乎是在池子上過完的。但今年改變了章程,宴席設在了瓊華島上。順貞門離瓊華島最近,又毗鄰著景山,中途還能上壽皇殿祭拜,去瞧瞧因陵地沒有修建妥當,至今不曾下葬的先帝爺。

太後原本是不想出門的,正是因著能去看先帝,才勉強答應遊西苑。出了宮,直奔景山,進了壽皇殿痛痛快快哭一場,哭得眼睛像桃兒一樣。皇帝和幾位嬪妃勸解再三,才從蒲團上起來,人自然是懨懨地,由幾個嬤嬤攙扶著,跌跌撞撞坐進了步輦裡。

如約一直在旁看著,太後和皇帝確實不對付,先帝靈前的一通念白,恨不能細數皇帝的罪狀。但礙於人多,麵上總得過得去,光是粉飾太平,已經花了太後好大的力氣。

一行人由錦衣衛護送著,浩浩蕩蕩進了西苑。後宮嬪妃基本沒有出宮的機會,因此一路很熱鬨,步輦上的簾子掀起來,隔了幾丈遠,彼此也能愉快地交談。

所有後宮的主兒們都有來有往,唯獨金娘娘單著,由此可見她平時人緣確實不太好。但她並不在意,多早晚看見鸞鳥紮堆來著?隻有上不得台麵的破落戶,才狼一群狗一夥呢!

出陟山門,經過一條長長的水上廊道,終於到了島上。眾人下輦後四處張望,這裡的景致很好,因皇帝要遊幸,早就有人仔細打點過了。

過節麼,遊玩是其次,要緊是應景兒,做過節該做的事。譬如拿柳條蘸水點頭祈福,再譬如水邊沐浴驅除邪祟,這些都是不能丟的老例兒。太後和皇帝端著架子,不過做做樣子,嬪妃們卻很虔誠,很當一回事。因為春水擦身不單驅邪,還有感孕得子的說法。

花紅柳綠的美人們,一起聚集在池畔,場麵很是壯觀。

金娘娘卷起袖子撈水,不敢往臉上招呼,怕弄花了妝麵,隻管往脖子上拍打。⊙思⊙兔⊙網⊙

可左右的人都隻是拿手劃拉,看樣子還有些畏縮。

金娘娘大惑不解的時候,有人忽然說了句敗興的話:“倒春寒那會兒,寧王不是淹死了嗎。不知在哪裡落的水,沒準兒正是這裡呐!”

第18章

泡過人的屍水拍打在身上,足夠令人毛骨悚然。

金娘娘愣住了,手懸在半路,沒敢再往脖子上招呼,拐了個彎,悄悄抹在了裙子上。

人一多,各種傳聞和閒話就多。一時心驚肉跳,儘管大家都想懷上皇長子,但那皇長子要是寧王托生的,必定是來討債的,不懷也罷。

於是這場河畔祓禊,氣氛變得很尷尬。眾人提著裙子,麵麵相覷,莫說沾濕衣裳了,最後連手都不敢劃拉一下。

統管全局的太監立刻就發現不妙,今兒過節,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都來了,時刻預備應對變故。

金自明快步到了河畔,掖著手,躬著身,笑道:“娘娘們怎麼不祓禊?好容易出來一趟,擦洗擦洗,好滌儘去歲的塵垢啊。”

畢竟人多,那件讓人犯嘀咕的事,到底還是有人說了出來,怕水臟,怕寧王索命。

金自明聽罷,“嗐”了聲道:“娘娘們竟是擔心這個?小寧王不是在這裡落的水,是在南邊崇智殿前。再說這麼大的太液池,能裝下一個半紫禁城,且又是活水,連著四九城裡大小河道。這麼長時候過去,有魂兒也給衝散了。自古哪條河裡不死人?宮中用玉泉山的泉水,城裡百姓可靠著河水洗涮呢,難道日子還能不過了?”說罷笑了笑,“好好兒過節,可彆因這種事鬨得人心惶惶,傳到萬歲爺耳朵裡,萬歲爺要不高興的。”

最後一句話,才是最要緊的。金自明雖是笑著說,但言語裡的恫嚇昭然若揭。

誰敢惹得萬歲爺不高興?除非是好日子過膩了。

眾人回過神來,上巳節就是要熱鬨,水榭裡的太後和皇帝可都瞧著呢。於是隻得重又掬起水,勉強往身上潑灑,至少從遠處看過來,也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金娘娘斜眼瞥她們,甚為不屑,“一幫不成器的東西。寧王投胎就嚇著她們了,要是換了我,隻要能懷上皇長子,莫說是寧王,就是前太子,我也不怕。”

如約臉上掛著讚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