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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沉澱下來,慢慢恢複平寂之地,“無論犯了多少錯,都有回轉的後路……”少恭輕輕道,“很久以前會怨,怨你怎麼不開口,你怎麼都不肯予我說,怨你眼睜睜看我沉淪凡世千載不曾直言點破我之愚蠢……後來,後來的後來,現在,才能明白,這無數的輪回,已經承受了你能給予的一切情緒,我該怨的,其實從來隻有我自己。”

人總是隻願意看自己想看的。而他偏執得更過。

“可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他這些時日翻來覆去想著那些古老的夢境。想著那段記憶裡的神祇與仙人。演練著自己將會遇到的各種可能。

天道原本就是此世各種規則的集合,是這片天地所有演化出的製度,它必定也隻能選擇伏羲,三界必須分立,三界屏障必定越積越厚,而天道或者說伏羲,對於人間的掌控也注定慢慢衰落。因為人間要成獨立一界,這從一開始就也是規則的一種。

他的所作所為不被天道所注視,魂魄中鳳骨的賜予叫他成為天道的盲點,但在逆天之行徹底展開實施之時,沒有任何東西再能阻攔天道的視線。那麼怎樣才能擋住伏羲?

人間界有七把凶劍——曾叫伏羲惶恐女媧無策的七把凶劍。

“遊戲該終結了。”

歐陽少恭看著素娘:“恨也終該恨夠,我已怨怠這場因果了……隻剩下這最後一場,我欠你億萬年的宿命。”

那一場,開天辟地之後,當他遇見她時,已然%e8%84%b1胎而生的宿命。

...

第128章

恨也罷,怨也罷,夙世的傷瘡也罷,亙古的苦痛也罷。

他在仿若煉獄中的人間掙紮了那般漫長的旅途,錯恨所有,濫怨全部,把自己折騰得麵目全非,到頭來,卻還是恨不得將那久遠的一切都抹白了一筆勾銷,什麼都不管不顧,隻乾乾淨淨的,平平靜靜的,牽上那雙手。

素來裝得一副溫文爾雅月白風清的模樣,心境又變旁人是怎麼看都看不出來,但絕不包括素娘,以及寄居在這宿體內的某隻鳳凰。所以昏昏沉沉的雪皇從素娘胳膊裡蹦出來,蔫噠噠趴她肩頭說閒話時,也會這樣道:‘守著這世間千百度,到頭來總算待到了一兩分希望。’

這雙眼睛注視了太多年歲,輪回中沉淪的人兒望不見的,它皆要因之肝腸寸斷泣如雨下,命輪中深陷的魂魄想不到的,它皆要為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阿湮做什麼它管不著,樂仙殘魂做什麼它也隻能旁觀,時間那麼久那麼久,它都要懷疑這段因果宿命中先瘋掉的一個會是自己,然後,終於要等到這場龐大的命軌轉入最末的終局。

‘阿湮阿湮,我想太易宮裡的青蓮了!’袖珍的鳳凰蹦蹦跳跳,振奮起來簡直一切負麵狀態都不存在,‘漫天星辰還是舊時模樣嗎?織女說好給我纏的天紗應是擱了許久了!我想我的離火梧桐了阿湮!大概,若你說要睡下萬千年我都能陪你一道了……’

開心得像是掃光所有陰霾,然後在安靜下來時眼瞳裡啪嗒啪嗒落下無數冰珠。

它蹲在素娘的肩膀上,呆呆望著龍綃宮中歡慶著即將到來海市的鮫女姚姬,眼底的滄桑藏都藏不住。

輪回磨光了它對這世間所有的眷戀。連歡喜都掩不去苦痛。總歸是,曾叫它深愛的大荒已經不在,遠古已經陷入時間的河底再不複回返,天地如此無情,麵對著這般殘酷的世道,縱懷揣著熾熱的心腸也冷卻成冰塊,所以,隻剩下冷漠以對了罷。

素娘躺在少恭懷裡,做了一個夢。夢醒時睜開眼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少恭的手按在她額上,觸到微微的燙,皺著眉把她緊緊攏進臂膀,找出藥來喂她吃下。烏發垂落榻沿觸手得冰涼,她的臉色蒼白更勝於他。

“石珠,開裂了。”心口上那粒寄居著神力的石珠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卻已足夠叫能量流失,雪皇已經不敢隨意化出形體,它怕再多借用她身體的力量會叫這裂縫越來越大。

“沒有時間了。”少恭低低道。她是他唯一的弱點,他心一定,天感威脅,命數又待作祟。

“我,做了一個夢。”素娘伸手觸碰他的臉頰,輕輕說,%e5%94%87邊,卻帶著笑意,她將額抵在他的肩窩裡,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道,“不過,你……約莫是不會開心的。”

“你開心我就會開心。”他說。

素娘微笑:“是……他人之夢。”

他怎不知這“他人”指的是誰。她已經努力遠離百裡屠蘇的思緒,避免再與他夢境相連。可這一次的境況卻是不同,她是主動要夢見的。

“夢到獻之法力演化的榣山,夢見當年榣山水湄上那條小小的水虺——後來已經是通天徹地的應龍。”赤水女神獻,彆名女魃。

“慳臾。”他低低一歎,語音微帶顫唞。

當年不周山倒天陷一角之災,貶落一位樂仙,罪罰兩位大神,作為事因的那尾黑龍失卻自由,為女神獻收為坐騎征戰四方。時光悠悠,滄海桑田。榣山已經失落,再不存世,獻念坐騎老去已不複戰龍之身,便在東海之上為它演化一座榣山洞天以作老歸,很多年後,又一個身帶太子長琴半魂之少年無意落入洞天。

“它將他認作了太子長琴……”素娘歪著腦袋,雙手握住他的手,“你……不生氣?”

有那麼一瞬間歐陽少恭什麼情緒都沒有,整個人猶如一個巨大的黑洞,連光亮碰觸到都會被毫不猶豫吸進去,但下一秒又鮮活起來。平靜。很平靜。

“不氣。”他說。

摸摸她的臉:“我與它的因果已了結了的,我現今已不願執著,便不會生氣。它與太子長琴之因果卻不曾了結,所以它看太子長琴命魂依然愧歉。”

少恭解釋:“當年榣山水湄,它與太子長琴許下一諾,若成應龍,定要他坐於龍角旁,帶其上天入地,乘奔禦風,往來山川之間。”

“百裡屠蘇不是太子長琴。”素娘道。

“自然不是。”

見到懷中人茫然的眼神,他竟笑起來,俯身%e5%90%bb%e5%90%bb她的眉心,“我與你說說我所悟得的東西?”

她點頭。

少恭微微一笑。

記憶跟魂魄是如此奇妙的東西。縱百裡屠蘇有樂仙命魂,他都不是太子長琴。他在仙人與凡人之身份中顛倒懵懂,不知自己來處,可歐陽少恭不同。他從未懷疑過自身。無論是認可自己為太子長琴還是不認,他甚至不必斷言,因為冥冥中已經有力量為此劃定一切。

“你知道,我曾走錯一場命途,可……我從未悔過。”

“天罰太子長琴,其實太子長琴甫一開始,並不曾有所怨艾。”他用了這樣的稱呼,仿佛在講述彆人的故事般平和安靜,“太子長琴為仙的一生,不過是一架琴一座瑤山。”

“當年初生之宴,他在梨樹下見到那位青衣神祇的第一眼,就明白,那是天底下唯一能懂他琴的……可他不敢靠近,不敢開口。及至五十弦琴毀,其實他是甘願的,情無可解,便以琴為葬絕念。”話語悠悠,語調緩緩,甚至,還是帶了笑,“你看,仙神所道,太子長琴溫和衝淡,可誰想骨子裡卻是這般激烈執拗。在瑤山邊遇上一個願聽他琴的摯友,到底舍了這身仙體傾覆大半個天地為這情分作陪,不舍記憶久久流連瑤山不歸地府,終究失了命魂作代價硬生生被割舍去最後的、唯一的牽念。”

與慳臾的因果,其實在那時已儘了啊。

“失去得太多,再剮舍一分都是慘痛,所求的難留,不恨也終要恨到至極了。他也會有想要的東西,他也有想留住的東西,所以執著永恒,所以麵目全非,那半邊仙魂被活生生逼瘋。”

“彆難過。”他把%e5%94%87貼在她的額上久久未離開,“你是他在人間唯一的救贖。”

“有你在的每一世,縱絕望苦痛都不忍舍棄。隻要能留住你,他可以不計較夙世的苦恨,隻要天不帶走你,他可以連永世天罰都不計較了……可是天不毀命數,一切終成妄談,天定不死不休,才有今時這一遭。”

“可是阿湮啊,”他溫柔道,“我不悔。”

恨天怨地仇痛所有,然,那夙世中有你,所以我不再計較加諸於我的一切絕望痛苦——這般深戀,可還得起你予我之攜手相助?┇思┇兔┇網┇

素娘說不出話來。

他望著她,忽然大慌起來:“阿湮!”

“你在……哭?”

“你,為我流淚?”

嘴%e5%94%87顫唞,手指顫唞,思緒混亂無比,張開口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情緒在她身上留存的時間總是那樣短暫。短暫得都無法表現出來。

所以可以微笑,卻無法流淚。

很久以前她對他笑的每一個畫麵,在後世回想之時都能叫他歡喜無比。過去也怨著她不肯回應自己,怨著無論自己做什麼都始終不曾讓她有絲毫動容,後來才明了隻是她所做的不曾為他所能讀懂的方式表現。萬古長河,歲月流水,他原以為這般便已足夠,可偏偏在這時候,為何偏偏在這時候?!

他用儘一切都想求得她的回應,回應已是有了,以神祇的方式。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當這一種回應如今以凡人的方式表現時,他心中巨大的痛苦竟會全然蓋過了喜悅。

“莫哭,莫哭,阿湮莫哭。”他近乎無措得看著她,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頰,又頹然放下去,隻知道重複這樣的字眼,然後,自那眼眶裡,最後也隻能陡然滑落兩行清淚。

一邊歡欣微笑,一邊淚如雨下。

素娘茫然得睜大眼,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

這是什麼呢?

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蓮子在跳動,在他的%e8%83%b8膛裡跳動。

——混沌蓮子竟然開始蘇醒。

*

海市結束,龍綃宮恢複平靜。

百裡屠蘇一行終於抵達祖洲仙境取得仙芝。歐陽少恭隨之回返青龍鎮,然後於青玉壇煉製仙芝漱魂丹成功。眾人興高采烈帶著丹藥前往百裡屠蘇之故土烏蒙靈穀。

臨行前尹千觴來尋。

“你為何不走?”杏衣青年淡淡道。

酒鬼大拇指與食指習慣性摸索著腰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