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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落你如此境地恨得刻骨銘心,到頭來,所做的任何掙紮還都是受它挾製。’

‘嗬……要不怎說天命難違。’

‘一麵說著天命難違,一麵苦求逆天改命的那個,也是你。’

‘不過一個認與不認。若你就此認了,又何必強留人間。’

‘哼!’

元宵燈會喧囂至夜深,終歸於沉寂,寒氣氤氳了殘留的熙騰分為,越是熱鬨的繁華盛景,越是在曲終人散之後凋敝成空虛。拄著竹杖的身影頎長清俊,周身飄著一盞青灰色略顯殘破的蓮花鬼燈,打更人倦懶得嗬著哈欠與這一人一鬼擦身而過,猛然冷得一個哆嗦,環顧四周什麼都沒有迷惘得眯起眼,於是繼續縮著脖子往前走。

‘你行事越來越不似人了。’鬼燈嘲諷道。

‘因為我是妖。’東方輕輕一笑,如今能叫他動怒之事也越來越少。

歲月恍眼流逝,鏡中人依稀還是當年模樣,妖身予他長久的壽命,那源自竹妖的半魂供養著已近枯敗之象的殘魂,竟也撐過這許多年一如往昔。

多年前路經一凶邪之地,叫他逢著一盞鬼燈,要說其來曆,倒也不凡。人間界修士並不多,而能修成地仙的更是鳳毛麟角,鬼燈生前卻是一個修為已達地仙的劍修。可惜有這般的天資,抵不過凡人嫉恨之心防不勝防。最%e4%ba%b2近之人亦能背叛,最慘不過眾叛%e4%ba%b2離,仇未報,身已隕。他死之時怨氣衝天,怎甘於渡忘川入輪回,因而鎖魂不得為縛,陰差亦無法近身,若不是修為皆儘,光憑著那身屠滅一方生靈的凶煞之氣已能成一大妖,彼時藉怨氣凝自身卻是棄了仙道,從此為妖鬼,不入天地之書。

由於最初寄居魂體用的是一盞為人所棄的春燈,本尊也以鬼燈之形現世。它以那煞氣為根源,等閒便離不得當初死時之地,漸而漸之,彼處自然成為人畜不敢近身之地。東方不慎入了禁地,見著來者不善,一杖點過去,瞬間彼此都通悟了。

一妖一鬼簡直就像個極端,硬拚的後果不是叫那煞氣將他通身清靈玷汙,便是他那清靈之氣淨化這凶邪,兩方不約而同都收了手。

鬼燈是覺得眼前這妖真是有意思,看著是善妖,可它隱約窺見那黑暗斑駁的魂魄,竟是叫它都覺得戰栗的邪惡,東方是見著這鬼魂情況特殊,藉怨氣而生,這怨邪不消,它亦不滅,要製服它得換個法子,隻是鬼魂沒了鬥誌,他也便就此收手。

你來我往試探一回,彼此心中一聲冷哼,倒也未再打起來。後來東方為鬼燈解了縛地之法,不必依著地界而生,鬼燈幫東方固了妖身與神魂,去了幾分違和之感,既兩者都前路漫漫無所依據,一妖一鬼便相攜而行至今。

鬼燈性冷傲,生前死後往事更叫它怨痛,因而平素裡總有些偏激。此行來,卻是為一對雙劍。

‘寶器生靈,必有血祭,當年我遍尋天下寶劍,在這城中見著它,劍靈仍在孕育,布下迷隱之陣護其周全,並未將其取走,算算時間,該是到了。’鬼燈是這般道的。“當年”還是指他仍為地仙的當年。

東方無可無不可,於是也就跟著來了。

渡魂千載,儘數人身,可縱是強要為人,記憶與魂魄卻已在他與人之間劃下不可跨越的鴻溝,他冥冥中實是知曉自己不可能為人的,於是做人也做得不倫不類。渡得妖身,心中已如蕪荻所說,承認了自己已為妖,意識卻並不曾認可,初時遊走天下,又哪裡有妖的模樣。

一妖一鬼行走過那麼漫長的道路,便是這元宵之節亦曆經無數,可東方始終不曾錯過元宵的燈會,鬼燈總覺得這於他來說意義不同,於是便就是叫它現出本體,如凡人般提著行走於人潮之間,它也不以為如何。偶爾也會覺得這妖過分矯情,不管曾為何,有命成妖便為妖,還惦記著彆的做什麼,就像他曾為地仙,一朝墮落成鬼怪,也無所疑慮得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不過有些時候,隻要你突破某種底線,那麼墮落得就越發迅速,看如今的東方,何嘗還有初為妖的那許多不妥。

東街口一個黑魆魆的大宅子。東方站在門口,笑了笑:‘你那迷隱之陣,倒叫此地成了鬼宅。’

鬼燈‘嘁’一聲:‘不正好叫我吞了得滋補。’

東方拄杖立在那裡,笑得純良無辜:‘那你便去清了道,也省卻我看那些汙穢。’

青灰色幽暗的春燈晃悠了一下,拋下一聲冷笑,徑直飄了進去。

片刻後,兩扇閉合的木門悄然無聲得向外移開,東方又笑笑,這才持杖走進去。

宅子蛛網遍布,看來荒廢許久。原借迷陣潛形的鬼怪淨空,空氣格外清爽。東方循著漂浮的鬼燈,來到後院,重重霧靄陰雲間一株開滿紅花之樹妖異似火,這樹出現在這灰敗的景象之中,簡直像是將此地所有的色彩蘊於自身,才能綻放出這般妖紅之色。

‘咦?’鬼燈也有些驚訝,‘當年我可不曾見著這樹。’

“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東方顯現出身形,轉了轉竹杖,露出淡淡的笑意,“是鳳凰木。”

頓了頓,又道:“能孕生這等神木,劍靈可是不一般,你要收服,難了。”

他遠遠站在那裡,沒有想要動彈的意思,靜美柔和的麵情笑得不動聲色,在鬼燈眼中,根本就是要看笑話的揶揄。冷哼一聲,鬼燈微微一晃,%e8%84%b1出寄體,長長的一道黑煙漸漸凝聚成魂體的模樣。

既已為鬼,生前一切該是過眼雲煙,可它實乃怨氣而生,即便是如今大仇得報,它也無法擺%e8%84%b1前生的烙印,如這魂體,確是它之容貌不假,可死時所受歿命七七四十九劍千刀萬剮儘數顯現於它之魂中,又有多年邪煞煉魂,此番一現身,最是應和了凡人所說妖魔鬼怪之形。

“屬性相悖,硬要得它恐是魚死網破,你用的又非雙劍,好歹留些餘地。”東方道。

‘你也講手下留情?’鬼燈嗤笑,‘來已來了,何妨一探究竟!’

身形一晃,飄然進了陣中。

東方抬頭望著那株妖灼的鳳凰木,樹乾與低梢處為陰霾所籠罩,即使他為妖也望不進其中,但他看到,那瞬間花枝似承受不住滿樹紅花沉甸甸的重量,顫顫巍巍得抖動起來,妖紅的花瓣被無名之風拂散,漂浮盤旋在花木之畔,就像是頃刻燒起熊熊大火般,點燃了視野。

他實是喜歡這樣灼烈到放肆的色彩的。曾幾何時溫和衝淡的靜泊之色便如幻夢般無所蹤跡,魂魄的分離,漫長的磨難,已叫他苦求掙紮得無所不用其極,性情便隨著魂魄那般,激烈執拗到瀕臨崩毀的極致。

他看著那樹紅花,愣了會兒神。

這許多年來,他對於時空之術的體悟越來越細致。雖不能完全掌控兩道法則,但要運用自如卻已是無甚大礙。當初阿湮要他去妖界,怕就是想借徒離之手助他,他想著,大約,徒離能予他的,也就是一具妖身了。殘魂已經被消磨了太多的魂力,再多渡幾次魂,怕是連這僅存的記憶與神智都無法保留,渡得一具妖身,上百年的壽命已具備了,那他在徹底化為荒魂之前,能做的就更多。

命魂有鳳骨遺留,他已定下舍棄一切為妖,那吸收鳳骨命魂也無甚心理壓力。星辰地幽宮的位置他心中也已有數,阿湮曾說,這三界之中,總有些地域,天地屏障之力是弱的。天地屏障是依據時空之力而成,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比雷雲之海的時空之力更弱,破綻更多?天毀蓬萊,隕沒混沌殘留的魔神長春的生機,卻恰恰是給了他機會尋破開自己的命數!

但他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他用這妖的漫長生命在等待一個契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個叫他有足夠的底氣、叫天道都無法阻攔他的契機!上古鳳凰遺骸的強大,叫他明白,他若吸收,不是天妖也該是一方妖主,天道不會白白放任他吸收——而要取出天定的命線,改變自己的命數,同樣也是逆天之舉,自古以來連神祇都無法達成,可見艱難,他怕他一有行動,天道會借著伏羲之手再加乾預。

所以,他要等一個契機,他知道它一定會來到,這就是天衍九九卻遁去的一線生機,命數終唯一不受天道把持的“一”,隻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而且……阿湮未來。阿湮還未來。

這世的阿湮還沒來到他身邊……他知道阿湮為什麼不準他去衡山,他隻要想一想,都覺得,他若是看到她,便怎麼也不會肯再離開。

東方忽然凝神,他仰起頭,望見滿樹的紅花正在鳳凰凋謝,就像是燃燒成灰燼般,隻瞬間,花樹凋謝成飛灰,無名之風鼓動,所有的迷霧煙靄慢慢消散,一盞燈與一個縈繞著殷紅微光的女子慢慢步出來。

陽火劍靈,果不其然是一身勁裝紅衫,衣飾很簡單,腰間佩著一把極美的雙劍,鳳首劍柄同樣是火紅的,一眼看過去便覺得英姿颯爽,靈秀非常,跟她身前漂浮的那盞鬼氣陰森的燈籠簡直是截然相反。

東方沉默了一下,轉頭看又回歸春燈之形的鬼燈:“你做了什麼?”

‘你管我做了什麼。’

劍靈微微一笑,衝著東方略一欠身施禮,身形一轉便消失了,虛空隻剩下那柄雙劍,被鬼燈的鬼氣一卷,也消失了。

東方看了眼方才生長鳳凰木之地,有一個大坑,顯然是埋那柄雙劍的地方。想想也不去管鬼燈賣的關子:“算你得了便宜,走吧。”

‘你待去哪?’

“需你管麼?”東方以其鬼之道還於鬼身。

等待得百無聊賴。他猛然就想起當年封存著他另一半魂魄之劍。

這百千世來,執著一些根本不值得的事物實是耗費了太多,隻折騰得記憶殘缺神魂瘋魔這般境地,竟是到此番,才惦記起他曾經的命魂下落。

那是他流落人間千年宿命的初始,仙魂在龍淵部族工匠角離的血塗大陣中被強行分離,命魂四魄被融入焚寂之劍,餘下不甘散去的二魂三魄附於角離之子命魂出生,彼時為他第一次渡魂,神魂為人子命魂主宰,癡癡呆呆,隻知日夜呆望焚寂。後龍淵氣數儘,部族所鑄七柄凶劍遭女媧封印,角越失去焚寂之劍,投入鑄劍爐中自焚而亡——他在爐火之中重獲神智,自此,便是浪跡人間的無數世。

焚寂劍現在何處?洪荒之時那些舊事可還有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