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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人,那就是無法避免。’

阿禍聽明白他隱藏的意思,也跟著沉默了。長春歎息:‘三界之中,隻有人最弱,雖有先天道體的形態,但換得這形態的代價就是魂骨形三者合一,難以分離——相反,神修魂,妖戀骨,魔塑形,各族都有各族鼎盛的道理。在現在的眼光看來,鳳骨是神,他本體雖是鳳凰,但天地間的鳳凰,原就不是簡單的存在,神骨落入人體內,日久天長定會妖化,而他千萬年的怨念早已引動魔劫……你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吾亦不知。’

長春難得說了那麼多道理,大概是看在他這確實危險而自己無能為力的份上,也知無不言了:‘按吾之說法,你要不索性煉妖,對自己再狠些那便煉魔,鳳骨好歹給了你一個命魂,你沒法啟用畢方的扇子,但勤加琢磨,將扇子裡裹去的事物倒騰出來倒是不難的,兩魂合一,你再尋個靠譜些的身體,便這般走下去吧……又何必非得做人。’

又何必非得做人……

那時,他在龍淵倒塌的廢墟中艱難走入這世間,怎麼就沒有哪一個,在他麵前說一句,又何必非得按著天庭的罪罰去做人呢。

你看,判書沒有說他要遭受魂魄分離之苦,可他偏偏被捉進了血塗大陣;天官沒有說他會輾轉凡塵連輪回都成了奢望,可他偏偏如螻蟻般苟延殘喘著生存。那時候,怎麼就沒人跟他說一句,你不能再成仙,那就去做妖罷,那就去入魔吧,又何必非得入那肮臟汙穢的凡塵人世間呢。

而直到他拋棄所有曾為仙神的驕傲,在凡塵打滾得麵目全非,嘗遍身為人的所有苦難,痛恨自己成為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之後,再來說,其實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的……阿禍慘淡得笑了笑,他閉上眼睛道:“沒辦法了。有些路,你在錯道上走得太遠,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那些他曾錯失的已經成了夢魘般的執念。

付出了何等的代價想要成為一個完整之人,憑什麼不能得到作為一個凡人可以得到的一切!獲罪於天,無所禘也,命主孤煞,永世孤獨……憑什麼因著這一句判言,他連做人都做不太平!

阿禍覺得,在與長春進行意識層麵的交流時,大腦好像被哪種氛圍影響了般,來自於自己以及鳳骨所有的怨恨與憎厭都不再冒頭,他很平靜,很鎮定。他也是這樣平靜這樣鎮定得作下了決定。

“我會讓你知道,世間還有恒久不變的真情,沒有你,我依然能逃%e8%84%b1這該死的宿命!”

然後,你回轉你該去的地方,永世不再踏入凡塵看到如此汙穢的我罷。

他背靠著枝乾癱坐在地低低喃喃著,眼淚透過閉合的雙眼不斷劃落。那聲音太過絕望,連長春都隻能沉默,沒法開口詢問他因誰而說出這樣的話語。

阿禍說:“我該走了。長春,此世能遇見你,已經是宿命難得的恩賜了,願你我還有再見之時。”

長春大驚:‘你想去哪!你身體還存在著這樣的隱患,你根本不去管了麼!‘

阿禍抬起頭,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仍舊在他臉上滾落,但他的表情平靜得像是流淚的那個從來就不是他一般。

“去人世間,做一個人。”

‘你若不煉妖若不修魔,身魂異變的痛苦根本受不住!’

“受不了也得受。我已經經受了那樣多的苦難,又何妨再多一樁。”

長春啞然。最後才緩緩道:‘那你去罷……吾仍在此地,待你哪一日凡塵輾轉累了,亦或將近消亡時,回來找吾吧,吾……為你重啟神扇……’

他說:‘命魂已無任何意誌留存。屆時你是鳳骨又不是鳳骨,但你作為鳳骨而存,扇子便定然不會拒絕新的主人。吾話儘於此……再會。’

這株樹屹立在這裡。從混沌魔神一路至今,天地生長演化了多少年,它就存在了多少年,於天道所無法注視的灰暗角落,逍遙自得的存在著。它不觸碰天道,不乾預外事,可有一日,逢著一個命途坎坷的小友,終究是鬆了口,願意撐開繁華冠蓋,而他遮蔽一時的風雨。

阿禍說:“好。”

阿禍在重洛峰上等到了方其墨,阿禍與他說:“舅舅,我要走了。”

方其墨瞬間呆滯:“走……走去哪?”

阿禍隻是淡淡笑開。他很少笑,可他笑的時候,那便是春風化雨,難以抵擋。

方其墨卻看得目呲儘裂,他想裝不知道可那眼神實在是太過決絕,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述說著,他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疼惜外甥到從來舍不得一句重話的他,破天荒舉起了手,可到底是打不下去:“你、你想去哪……!”

阿禍靜靜望著他,隻是輕聲道:“舅舅,再見。”

他們大打了一場。

阿禍養了兩年傷,在一個靜美的黃昏離開。此後,便再無音信。

*

人間曆經數代,仍然是高家人的天下。

他在一個即將餓死的窮酸秀才身上睜開雙眼。茅屋四麵漏風,家中一貧如洗,秀才臨死前,最大的執念,是悔婚的未婚妻。

作者有話要說:1.24

尼瑪,作者會讓老板知道,你渡了彆人的魂,承了彆人的命運,終究是沒好結局的,有%e4%ba%b2緣情緣的是你這殼子,不是你。

沒有阿湮,你連那點溫暖都不會有……

啦啦啦要走正劇情了。春秋筆法十幾世分分秒就寫完了,咱開寫蓬萊吧。

大綱已改,老板最後成魔。

ps:祝願作者清歌一片一路走好。

為曾觸動過我的遠古伊甸、步步蓮華、大藥天香……

第84章

元德十一年,正月,天有大雪。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秀才從塞滿稻草的臟綿褥上爬起來,沒有被無時無刻不壓迫他神經與血肉的劇痛所打敗,麵臨的困境卻是繼續被餓死。

茅屋中連牆根底下苟延殘喘的老鼠都瘦隻剩骨,而他連攀爬到門口的力道都沒有,全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是能用的,幸而這裡還有活物——他艱難抓住被懾去神智的老鼠,枯瘦的手指直直扣進血肉腹體,連尖細的吱聲都沒有手裡的活物就沒了聲息,血腥味湧進鼻腔口腔反倒帶來一種久旱逢甘霖的刺激,每一下撕咬吞咽都像是活生生割裂一個魂魄,直到身體裡被注入一隻老鼠的能量,他帶著滿手的血腥殘骸與偷生的滿足,再次掙紮在殘酷的渡魂之苦中。

能爬得再遠些,食物就成了院子裡能找到的一切菜葉、草根,甚至是苔蘚、綠衣。這屋所與他一般死寂,很多次他便聽著說話聲、車輪聲、叫賣聲就在一牆之隔的那頭,他的心跳每每都因那任何一分動靜而劇烈震顫,叫他感覺自己是活著的,可矮矮的土牆、破落的門鎖,就輕而易舉將兩個世界隔開,任憑他死了發臭了變成了森森白骨,都無人發現。

再好些,身體能運轉自如,翻遍整個茅廬,值錢的家當隻有拉牛牛跟筆墨紙張,即使妥善保存,那書也因年代久遠而缺了邊角蝕了書脊。秀才擇人借了張桌椅,臨街做了一門謀生的行當,也不過賣字賣畫替人寫信。初時有人指指點點這把讀聖賢書看得比天還重要的窮酸秀才,怎的也搗鼓起銅錢臭來,看習慣了,倒也接受了這種轉變。

攢下點小錢,溫飽不愁吃穿,秀才遠遠望見過藥材鋪老板的女兒,那是他原身的未婚妻,其父嫌貧愛富退了這門長輩定下的婚事。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網②提②供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秀才斂目勾勒下手中畫卷的最後一筆,放下筆,吹乾墨跡將畫卷起交給買主。

渡魂無數世,形形色.色之人看遍,怎會不精通藥理。設下一連環局,假藥掉包,人命官司,藥鋪被砸,惡霸強娶……人家屋漏偏逢連夜雨,他也不過是順理成章再推一把,在自己造成的走投無路麵前又拉了一把。

接下死裡逃生的嶽父謝意,謀得妻歸,離得當日渡魂之際,不過短短一載。

他若想對一個人好,怎會叫人覺察出他心口不符。成婚數載,當也是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可預計到了所有,唯獨不通人心,算不準命道。

秀才承了藥鋪,那一年外出販藥,不巧遭遇山洪,流落異鄉。

輾轉經年得以回鄉,妻已改嫁。

不過粗鄙婦人,縱有幾分學識,柔情蜜意也抵不過柴米油鹽。秀才也隻是又一次遠遠望上一眼,猶如最初他在街口望見走近藥鋪中的粉裙少女。娶她是為全此身執念,解了這因果他才能天大地大任處去。既看錯一場人心,又何妨再看另一場。轉身離開,不複再來。

元德二十三年,九月,久旱逢甘霖。

青水觀來了個掛單的雲遊道人。他的身後跟著個麵色蒼白似有不足之症的舞勺年童子。

道人言其與弟子自陵東而來,也無去處,不過是走走看看這天下山水罷了。又道其徒並非胎裡帶來的病,而是後天積苦成疾,病入了骨髓,須得多年調養才能痊愈,今日裡氣色又不大好,因此借寶地休養時日。

眾道皆稱無妨。又有觀主,平生酷愛弈棋,糾結兩年的殘局為道人所破,大喜,引為知己。

道人雜學出眾,且精通雌黃之術。想來他那徒兒症狀真是凶險,才多年不愈。每隔五天道人入山采藥一次,自行炮製入藥,閒時教授徒兒《黃庭》之卷,講解有道,漸來觀中道子均喜於時求教。

如此半年,童子病稍退,眼瞳複有神采,筋骨也有餘力,與常人無異。

道人攜童子離開青水觀。

遊曆天下寄情山水,道人待童子如%e4%ba%b2子,授其學識,教其為人處世至理,師徒相依為命,但童子仍偶有鬱鬱之色。

數年之後於南邊某城,熟悉景色入目,童子幼時記憶漸蘇,輾轉尋得家門,認得父母兄妹,抱頭大哭。

道人即將再次出行,童子捧著家中拜謝之禮,於師父麵前跪求。道人言道,當年你尚幼,於花燈節朝為惡人所拐,販賣至千裡之外,受儘苦楚,我將你救下,你於我身側陪伴數年,也算抵了這段因果。

多年師徒情緣抵不過骨肉至%e4%ba%b2……也不過是世間常理。

道人不言師徒相待自己所付出的辛勞,眉目淡然轉身離開,隻當自己又看錯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