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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與釋然。

可黃昏倏然遠離,天幕之中血紅的霞光失卻色澤,陽氣變換了陰氣,夜幕已然盤旋在天際。

他感覺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從自己身上流走,魂魄中那樣深刻的烙印竟也慢慢消失一般,努力得睜大眼睛,來自魂魄的視線穿透眼瞳深處的白翳,注視到一張看不清麵目的顏容。

——明明,可以那樣清晰得看到她的五官,她落在他視野中的臉,仍然讓他覺得是模糊的。

月眼泉的屏障已然破碎,鬼鳥嘶嚎著圍裹下來,她的身上發出一種不好用言語來描述的白芒,鬼鳥一觸碰,就像是被灼燒似的無法靠近。群鬼猖狂,那白光微弱到像是隨時都會熄滅般,可她依然緊緊抱著他,似乎覺察到他的注視,然後,笑了笑。

就這樣一笑,遮蔽了天宇的鳥群頃刻之間化成了飛灰。

她在這樣微笑的刹那,白芒真的熄滅了。

環抱著他的軀體慢慢變成砂礫,這個女人消失了,原地隻剩下一株曇花,碩美的花盤凋落,枝杆枯萎成砂礫,風一吹,什麼也沒剩下。

視線沉入黑暗,他的眼瞳重又為深深的白翳所包裹。那顆心臟,卻劇烈得跳動起來。

他一直所遇的……究竟是凡人,還是精魅?

※※※※※※

徒離初遇阿青那會兒,阿青還是個垂髫孩童。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見的,不是個單純的凡人幼崽。

彼時他離大妖就已差了臨門一腳,實在不願踏足妖界爭勞什子地盤,凡世的名山大川又已被各式各樣的修仙山門所占據,他也不願跟凡人糾纏,索性拎著自己那株蘭花,滿人世得溜達,始終無所定居……然後他遇到阿青。

阿青是一個凡人,可讓他覺著奇怪之處也正是在此,一個凡人魂魄裡為什麼有那樣濃重的同族氣息?

真是稀奇啊,阿青的魂魄中竟然藏著一株曇花。

“他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我已習慣了這樣找尋他。”

“在這世間輾轉越久,他便越發激烈執拗……或許我也該習慣,在這輪回中一次一次為他善後。”

“徒離,莫要追究這些,我與他也隻是在人世掙紮的兩抹幽魂罷了,在你停留此世的時光過去之後,便忘了我們吧。”

“五年啊,足夠了。”

“足夠我……再次尋找到他。”

徒離帶了鬼童五年。他將月眼泉凝練成法器,化在鬼童兩眼中,於是他的眼睛終於能夠視物。

阿青殞命為替的那舉措,化去鬼童魂魄中的妖族烙印,同樣也改去了他的命格。雖然仍舊極陰,至少也因禍得福,至此鬼怨之氣不染身。

五年之後,徒離晉升大妖。妖界再次派使者來迎,這一回,他沒有拒絕。

鬼童被人牽著手,走進瓊樓玉宇的大殿,一個地位尊貴的男人形色激動得站起來:“這樣的、這樣的命格!果然是天作之合!盈盈……快帶去盈盈那裡!”

第54章

相傳天地之間有十洲三島、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為修仙之地。

其地靈氣鼎盛,自古有能者據之,可能是仙,可能是人,亦可能是妖。洞天福地鐘靈毓秀,另有一番氣象,雖同屬人界,卻是與凡人所處空間交疊的另一空間。每一個洞天都遵從著自己的規則而運行,其中山川日月,自成一格。

他渡魂世間數百載,卻是第一回,見到此世的彆有洞天。

西玄洞府坐落於華山之間,占據天底下靈氣最盛的幾條龍脈之一,其主甚至擁有前朝皇族血統。雖然家族式的影子令它無法名揚天下,但於求仙問道之人耳,亦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地。一路走來,處處景觀大開大合,氣勢磅礴。

徒離臨走前將他帶到這裡,卻不是沒有思量的。他遊覽這世間多年,留下的蹤跡遍布大江南北,見識過的人見識過的事更是數不勝數,隻是,因為阿青而駐留,又因為阿青喪失對這人世的所有興致。阿青魂魄中那株曇花枯萎之時,連他都難免有心如死灰之感。

當年西玄中人與他結下善緣,他離開這世間時,掐指算遍所有牽係,然後在算到西玄的那一瞬,怦然心動。

此世連當今受天道庇佑的皇族,他也可輕易算得,卻隻有這西玄他算不得。內心的惶恐酸楚與阿青離世時的莫名心悸如出一轍,徒離便明了,他多留這五年的緣由便應在了這裡暴力軍姬全文閱讀。

阿青已經轉世。阿青在等待著鬼童。

徒離帶著鬼童來到西玄洞府。而看到鬼童的第一眼,那管事者打扮的道姑便淚如雨下。

※※※※※※

在瓊水靈池中泡過,換上靈石搭綴的錦衣華裳。沉默無聲的女侍輕巧得為他梳起頭發,將繡滿了特殊符文的緞條纏滿他的周身。

又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這洞天有著無窮的禁製,在那禁製的夾縫中,三千世界都影影綽綽。往外多看的每一眼,都能窺探到神秘又磅礴的世界。他不敢多看,每一眼,都在損耗著他的精氣神,再多,便恐壽命消減。

越往裡走,寒氣越重。為他帶路的女侍在瑟瑟發抖,但即便是血肉都在痙攣,她們的臉孔依然是平靜無波的,若不是眼中的靈氣預示她們還是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定會以為所見的隻是些傀儡。

後來他站在一座殿堂前,周身所有的人躬身退下,留他一個人被寒氣侵襲。

即便他體質屬陰,還是水月之太陰,直麵這寒氣時還能感覺骨骼中些微的戰栗。通身的鍛條被鼓起來,呼啦啦作響,上麵刻下的符文流轉著銀色的流光,禁製被激發,護著他全身血脈通暢。那股被窺探的感覺絲毫沒有消退,反而更強烈。他知道即便此刻隻有自己一人,他還是被無數雙眼睛所注視著的。

停頓了片刻,抬腳慢慢步入那瓊樓殿宇中。

看到裡麵,他才驚覺這建築竟全是千年廣寒石築就。亙古的深淵水澗底部,從不為陽氣所觸碰的地帶,積聚千年才能凝就出來的廣寒石,在這裡竟多到可以築造這樣華美的殿堂,不能不令人心驚,也不知道要損耗多大才能將此地建成。怪不得沒有人跟隨他進來,普通人在此隻佇足片刻,就會為這寒氣同化而融骨成水,即便是修道者,也會被惡陰入體,減損修為。

然而越往裡走,他就越感覺到怪異。那連廣寒石都無法壓製的濁氣!

他的臉色安靜如常,心臟卻如墜深穀。開天辟地之時,清氣誕神,濁氣則在新的世界中飄蕩,最終不知歸處。但少有人知道,濁氣染上盤古神血,孕育出了魔……難道,這堂堂的西玄之地竟接納了一隻魔?為了掩飾那濁氣,竟不惜以廣寒石建屋以藏?

他的疑問在不久後就得以解答。

殿堂正麵深處隻通往寢宮。鑲嵌於壁麵的流火景燈無聲無息燃著,光線折射在雪螢石的壁花上,顯露出星辰般如夢似幻之景。寢宮裡生滿了無根的血蓼,一麵是廣寒陰氣,一麵是炎濁流火,兩者相溶,竟讓它們在冰層中灼灼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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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廣寒石雕成的大床擺放在前麵,精致的雕花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且無時無刻不在激發,淡淡的銀光與他衣裳所纏的緞帶如出一轍。床架上月銀的水晶紗綴著無數的薔薇石,同樣排列成陣勢的形狀,一切事物都華美精致得不似人間,卻也像是苦苦壓製著什麼無法被控製的事物。

他走進寢宮的門,之後的每一步,五臟六腑都像在被震蕩一般。那震蕩越來越劇烈,濁氣在侵蝕著皮膚,讓他開始頭昏腦漲。他緩了緩腳步,深深吸了口氣,將綻露出的所有青筋壓回去,然後,緩步上前。

透過層層疊疊的紗簾,他看到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女孩,盤%e8%85%bf坐在床上,錦衣華裳,與他差不多的年紀。

他看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是人,擁有強烈濁氣的人。

可人怎會有這樣的濁氣?

隔著那一簾朦朧的水晶紗,兩雙眼睛都對視了那麼許久。然後,一隻手悄悄抓在了紗簾的邊緣。

女孩露出那張近乎慘白的臉,溫柔又好奇得望著他末世炮灰。

她的臉白的近乎透明了,仿佛,輕輕嗬一口氣,都能讓她化在空氣裡。她明明沒有任何表情,眉眼間依然是無法想象的溫柔,甚至小小的身軀似乎盛放不住這樣的溫柔,所以才讓她的眉因為無時無可不在承受的痛苦而輕輕蹙著,所以才讓她的眼因為無法接納靈魂中湧出的震顫而帶著水潤。

她輕飄飄得似一根絨毛,待在精致的牢籠裡,用一種天真又純美的視線靜靜窺探著外界。

“你不疼嗎?”她偏著頭,輕輕得問道。

“不疼。”

她的手下意識抓緊了紗簾,似乎是本能得把自己往裡藏了藏,然後悄悄露出自己的眼:“那……你不走嗎?”

他在原地停頓了那麼會。一直以來,他都是那樣憎恨著,有事物操控自己的生命。可是,徒離將他送到西玄,他不恨他;西玄的意思看來是要他陪伴這個女孩,他似乎也沒有怨氣——明明此地的濁氣重得讓他都幾乎難以承受,明明心底積聚的負麵情感被這濁氣激蕩得近乎沸騰,可他看著這個女孩,卻覺得,自己身體裡空空的。

“不走。”

她有些困惑,這困惑很直白得顯現在她的眼瞳裡。她是有些歡喜的。可這歡喜又帶著些惴惴不安。

“可是他們都走啦。”她小聲道,“你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這個女孩,從骨子裡流淌的都是天地間難承受的濁氣。可這濁氣卻以她的身體作為容器,肆意放散,卻不崩潰她之形體,%e8%84%b1離她之軀殼。她比死更痛苦得活著,年複一年承受著濁氣在自己的身體裡肆虐。想把自己藏起來,不敢靠近任何人,因為她總是在傷害著旁人,生時奪走母%e4%ba%b2生命,幼時毀去父%e4%ba%b2根基,他們對她最大的疼寵,隻有構建這座巨大的牢籠。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踩上台階,走近那廣寒石的床。

清氣與濁氣相互激蕩,陰氣與陽氣彼此侵蝕。喉中湧上的腥氣被他自己又吞下,他踉踉蹌蹌,卻還是走到了她的身邊,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